白棠想起自己扮成女装躲避汉王手下追踪之时,如意坊里遇到了婉娘。她那般淡定从容的帮自己引开了暗探,想来,她早在漫长的逃亡途中和潜伏的岁月里身经百战见怪不怪了!
而她在陈家那三年,只用最简单的素绢谋生,自然也是担心引人瞩目招来怀疑。
白棠心底的疑惑几乎全部解开。除了陈麟——他到底知不知道婉娘真正的身份?
“我在苏杭倒卖生丝多年。两地的桑园蚕山皆有踏足。”全宏回望看窗外新移来的两棵大桑树,“我见过沈文澜。”
我见过沈文澜。
轰隆隆——那道雷还是劈中了白棠!劈得白棠外焦里嫩,恨不得自己直接被雷劈死超生,也不用面对这般棘手的处境!
“他什么也不知道。他不认得我。”全宏压低的声音带着股嘶哑,“火灾后我得到消息,有人想对他下手。便偷偷的一路护送他。但是他突然间凭空消失。我寻了他三年——”
“是谁?”白棠寒声问,“是谁想夺走沈文澜?”
全宏笑了笑:“自然中朝庭中的人!”
第146章 徐三看病
徐三请了御医为自己看诊。
太医院一听是魏国公府的徐裘安要请大夫看心病,登时吓得无人敢应!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徐三得了心病,那肯定是平常亏心事做太多了呀!这让他们怎么治?治不好,他发起狠来,太医院的伤药再好也经不起他几鞭子啊!
没辙,最后只能推举了资力最浅的黄御医,被元曲押着到魏国公府门诊。
把了徐三的脉,黄太医心里一阵咒骂:没见过比徐裘安更健康的病人了!连一星半点的上火都没有!这让他怎么应对?
偏偏徐三还一脸期盼的问:“大夫,我是不是病得挺重?”
重个屁!黄太医收了手指,又看他的舌苔与眼睛,皱眉问:“三爷哪儿不适?”
徐三捂着胸:“最近常有心悸。”
心悸?
慌得太医再把脉:没异样啊!
“敢问三爷,心悸常发生在何时,可还伴有其他症状?”
徐三想了想:“我见陛下生气时,偶尔也会心悸。但是这回不太一样,心悸起来大脑一片空白,还会做些莫名其妙的事。”
“什么事?”
徐三舔了舔唇:“想咬人。”
太医险些打翻了医药箱:“什么?您说什么——”
徐三双眼一瞪:“爷说得还不清楚么?”
黄太医脖子一缩:“容我再把把脉、把把脉!”
莫不成徐三被狗咬过得了狂犬疫?这也不可能啊!
太医搜肠刮肚苦思冥想:“那您上回心悸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情形?”
“上回——上回他捂着我嘴不让我说话——”徐三老实的交待,“上上回他唱曲子的时候……”
黄御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惊愕后,一张脸的表情就精彩起来。难怪要遣开仆从听诊呢!徐裘安这明明是春心拂动却误认为是自己患了心病!对,的确是心病,他止不住猥琐偷笑:相思病吧!
也不知是哪家倒霉的小姐让这位爷给惦记上了!不过听他的描述,又是捂着他嘴又是在他面前唱曲子,这般撒娇作痴的女子莫不是哪家的花魁?
病症定下来了,怎样寻个适当的病因脱身呢?
他装模作样的诊着脉,视线在案上堆积如山的案卷和燃尽的蜡烛中一扫而过:有了!
“三爷近来过于劳累,熬夜通宵。所以身子难免有些不适。休息两日就好!”
徐三犹疑问:“就这个原因?”
太医眼睛微眯,接下的话却不是胡说:“三爷年纪也不小了。适当的发泄有利于身心愉悦。”比如找你那位花魁知己温存温存,免得精神头太好每日里没事找事!
徐三叫道:“我有发泄啊!我天天骑马射箭,从不拉下!”
太医瞪圆了眼:唉哟!瞧瞧自个儿出个诊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原来不可一世的大魔王,竟然还是个清纯的雏儿!
太医诡异的笑容瞧得裘安疑惑不定:“你倒是说话啊!”
忍不住轻轻咳了两声,黄太医忍笑出了个馊主意:“三爷寻定国公一问便能知晓!”
徐增寿?
于是,裘安做了个事后让他吐血三升的决定。
徐增寿听了徐三转述了御医的话,吞了鸭蛋般的梗着脖子,眼珠骨溜溜一转:
“明白了!”
徐三疑惑的问:“你真的明白?”
徐增寿打了个响指:“你先回去,为兄安排安排,晚间带你去个好地方!”
徐三将信将疑的走了。
徐增寿待他离开,回想去年生辰的事儿,笑得直打跌:天底下怎有这等好笑的人好笑的事儿!
过去兄弟们寻欢作乐,他总要找张伯忠同往。但伯忠被英国公扣着,他转念间便想到了练白棠:那是个知情识趣的!带着他,事半功倍!
他将计划给白棠这么一说,白棠肚肠里顿时如钻了春日柳絮般的搔痒难耐!穿到明朝大半年的时光,他清心寡欲,今日总算能开荤了啊!
入夜,徐三在定国公府意外的见到了白棠。
“增寿把你也叫来了?”徐三心里有点打鼓。夜色下再定睛一看,眼睛登时发直:今日白棠穿了件青翠欲滴的锦袍,胸襟前用深一层的青绿绣了枝竹叶。外头还罩了件墨绿起绒的斗蓬。说好听点,清雅脱俗,说难听点:“你——”徐三脱口而出,“大晚上穿这么风骚做什么?!”
白棠故作风流的姿态登时略垮,轻哼道:“没品位!”
秦淮河畔灯火通明。一艘艘画舫穿梭如织。丝竹雅乐声不绝于耳。
徐三皱眉:“怎么又带我来这儿?”
徐增寿嘿的一笑:“今儿个你运气好!跟兄弟我走吧!”
徐三默默的跟在他身后,侧头却见对面船上有个娇艳的女子对着自己掩袖而笑。
他在宫庭之中见多了各有千秋的绝色美人,加上又是个心气极高的,故而对外头的庸脂俗粉提不起半点兴趣。因此对那女子的搔首弄姿只嗤之以鼻。不料那女子恍若不见般,笑得愈加羞涩妩媚。他回头一瞧,竟是白棠在与那女子眉目传情,笑得一双凤眼春波荡漾!心底顿时火起,扯了他胳膊斥问:“这种姿色你也看得上?”简直丢他的脸!
白棠当了大半年的和尚,哦不,尼姑。全靠五指兄弟,也不,是五指姐妹抒解欲望。今日他就是老鼠掉进米缸里,就算不能吃个饱也要摸足本!
“徐三,你也太不解风情!”白棠摇扇微笑,“天底下唯美人与美食不可辜负也!”
徐增寿暗道:白棠真乃同道中人也!
徐三见不得他神魂与授的模样,哼了声,攥紧他手腕就走。一边怒气腾腾的瞪了增寿一眼,怪他带坏了白棠!
徐增寿冤比海深!
三人上了艘小船,飘飘荡荡的行到湖中一栋雕栏玉砌的大画舫前。船头立着的侍女举灯笑道:“国公爷大驾光临,明月舫不胜荣光!”
徐增寿笑得惆傥风流:“都说明月舫的姑娘眼光最毒。可认得我今日带来的两位朋友?”
侍女巧笑倩兮:“咱们再眼拙,也不敢不认得徐三爷啊!”
徐裘安冷冷的哼了声。
侍女又道:“这位公子虽不曾见过,但与徐三爷这般亲密无间,奴家猜测,必是松竹斋的东家练公子吧?”
亲密无间——白棠听出侍女的调笑之意,这才注意到自己手腕还让裘安拉着,忙甩脱了他,笑语如清泉石上流,风度似清风拂山冈:“当年明月在,曾照彩云归!白棠思慕明月舫已久,愿今日能如天上彩云,永伴明月!”
我去!徐增寿目瞪口呆:这,这小子整一个风流场的老手,花丛里的常客啊!
徐三头颈僵硬,眼神一时迷茫:这货是清雅高洁的练白棠?自己眼瞎了吧?!竟平白生出股遇人不淑的感觉来!
女侍瞬间的惊怔,随即笑得腰肢轻摆:“练公子真会说话!三位贵客,快请进吧!”
第147章 过关斩将
明月舫共有三层。
第一层轻歌艳舞,正是把酒言欢谈人生谈理想兼谈生意的好去处。
上了第二层,歌舞声迅即淡去。偶尔古琴幽幽,琵琶声裂,落出几分袅袅余音。淡淡的脂粉香掩不住浓浓的书墨香。
白棠自是察觉到其中的不同。暗道:这才是清雅的去处。古来青楼都是最高档顶级的娱乐场所。只要有钱就能进的天上人间算什么?跟青楼一比那就是天上人间的差距!来客腹内若没七分的才华压根甭想见到姑娘的面。据说宋徽宗当年欲见李师师,被青楼出的题目直考较到傍晚——那可是以才华见著的赵佶啊!
侍女惊讶发现,方才还风流多情的白棠默然间收敛了孔雀的尾羽,又如温良的君子般,谦谦如玉。
侍女不禁为之侧目:今后不知要有多少姑娘被练白棠迷惑!莲步并未在两楼停留,直接上了三楼。
白棠与徐三只觉眼前一亮。三楼远不及一楼来得富丽堂皇,也不及两楼墨香萦绕书倦味浓,只是半启纱窗,将一轮明月透进屋内,鲛纱掩印中,几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借着月光,荧然生辉。
侍女微笑道:“国公爷,还是老规矩。”
徐增寿挥手道:“有练公子在,你尽管放马过来。”
白棠寻了窗边的软椅,招了徐三闲雅的坐在自己身边。徐三茫然问:“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嘘。”白棠细长的手指在唇边一点,眉稍微挑,凤眼中便落出星星点点的碎光。徐三的疑惑不安让他一个动作便安抚了下来。
侍女躬了躬身子,笑道:“久闻练公子大名。一句‘竹劲风最知’道尽竹之风骨。可否请练公子为这秦淮景也赋诗一首?”
白棠已有准备,略一沉吟,望着河面上星月与灯火同辉的景致,感慨万分的念出首句:“六朝烟云贯古今,十里秦淮入长江。”
侍女双眸一亮,赞道:“好气势!”
徐三耳尖,隐隐听得有悉索叮当的衣饰环佩声。又闻到股脂粉味,不禁蹙眉往外头耸动的人影多看了两眼:难道皆是为一饱白棠的风采而来?
牙齿一错,硬压下了那股子自家的兄弟被人觊觎的不爽。
白棠微笑念出后几句:“楼台依旧汉时乐,风流不尽东吴客!”
“琴萧一曲意如何?船橹声中万事休。”
“多少繁华销魂处,谁道明月曾有泪?”
侍女听得最后一句,脸上的笑容渐去,怅然若失。
明月舫里再美好的女子,又能风光几时?能有几人得太平终老?纵使被嬷嬷们教养得才华横溢,被恩客们捧为明月,最终还不是对月偷垂泪,此恨渡余生?
徐增寿急了,这诗他也听得明白。白棠没事戳人心窝子干什么?!
咳!他刚想缓和气氛,却听那侍女躬身道:“练公子名不虚传。”又对徐增寿道,“国公爷今日点的是南云姑娘的牌子。欲见南云姑娘,共有三关。”
徐增寿对白棠用嘴形道:“兄弟,全靠你了!”
白棠颇好奇的望着侍女捧出的只托盘,上头一枚金灿灿的九连环,一块漆了色彩的七巧板,更有只六根短木交叉而成六角突出的物体。
侍女笑道:“南云小姐说了。依理,练公子作的诗,只有练公子方可入内。但是国公爷的面子不得不给。故她今日放回水,请三位各选一物,若能按要求解开者,俱能入内与她听曲赏月。”
徐增寿搔着脑袋摇头苦笑:他几回止步于此,连南云的面也见不到!每每回去研究了再来,她又能变一番花样,总让他无可奈何。反正今天的主角是徐三,他索性挥手道:“徐三白棠,你们来看看。”
徐三冷声道:“左右不过听听曲子谈谈风花雪月。爷我没那兴趣。”说毕,起身就走!
徐增寿忙拦住他,低声问:“你那病还要不要治了?”
徐三一怔,迟疑的回头看向白棠。白棠目光中满是期盼,他迟疑了番,还是伸手取了那枚六角体。
却见他手起手落,几息间就将六角体拆成了六根自带沟槽的木条。随后没费功夫又拼了起来!
白棠忍不住拍手赞叹:“好!”
徐增寿大感意外!喜出望外的道:“徐三,有你的啊!”
侍女难掩讶异:“徐三爷竟然对孔明锁这般有研究?”偷偷多瞧了两眼徐三漂亮的桃花面,暗想:南云小姐随了他,也不算亏。
孔明锁又称鲁班锁,是木匠用榫卯结构拼出的玩意儿。徐三从小在城里头瞎混。什么地方没去过?那些子人见了他,自然是将手里头最好玩有趣的东西给他戏耍。他好奇心又重,孔明锁的各种变化了然于胸,闭着眼都能组装。
他得白棠称赞,得意又不屑的道:“这只是最简单的六柱孔明锁,有何难的?”
侍女苦笑:南云小姐最爱拿孔明锁出来应付不想接的客人。今日本有意考较白棠的才智,不想竟让徐裘安轻而易举的化解了。
她听得两声磕门声,行礼告退,不一会儿又取了只圆滚滚的木头小球来,球内叮咚作响,想是放了只铃铛。
“南云姑娘说了,徐三爷若能不损伤木球取出金铃,便能留宿明月舫!”
这小子贼好运啊!徐增寿向白棠挤了挤眼睛,两人皆露出艳羡之色。
“有点意思了。”徐三睁大眼睛,撩起袖子来了兴致。“这是只鲁班球!”
白棠不由抛开手中的九连环,惊讶道:“你都会玩?”他身为雕刻大师,刚开始也就是个小木匠。学徒那会子,没少和这些玩意打交道。万没想到徐三竟然也好这口!
徐三嘴角噙着笑,先观察了番它的结构,随后双手飞快的轻触表面,试探结构。最后变戏法似的从木球抽出根木头,倒出颗金铃。全程不过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