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一只青瓷大汤盅送了上来。盖子还没掀开,那香味已经藏不住的往外蹿。
清水汤中十二只元宝般圆鼓鼓的馄饨,鲜美得入口就让人发出“人生何求”的感叹。
食饱茶点,高岑对白棠兄妹又有了新的认识:看店家小二对两人恭敬熟悉的样子,还能主动奉上刀鱼馄饨这般昂贵的美食,可见兄妹俩和楼上楼的关系不简单。
撤了碗碟换了新茶,两家人总算开始正式的相亲交谈。
竟然是白兰先行发问,她一双黑水晶般的眸子盯着益明,声若脆铃:“我哥称高公子是少年英才,前途不可限量。我哥的话必然不会错。但我却是再普通不过的女子。对你的前程毫无助力,公子与其将来后悔,不如现在就思量清楚。”
苏氏愕然:白兰疯了么?怎么说这些话?
白棠勾了勾嘴角,白兰这丫头!
同样愕然的高岑惊讶后眼底露出几许兴味之态,朗声道:“益明,练小姐问你话呢!”
高益明攥紧衣袍,正色道:“我娶的是妻子,不是前程。”
噗。白棠失笑,眉目间竟艳色逼人。
高岑见了眉稍一挑,啧啧称奇。微笑道:“益明说得好。不过,若有好风助力,未尝不是美事。”
“练小姐便是父亲口中的好风。”高益明急忙接了一句,随即不好意思的侧过脸。自己是不是太心急了?可若按父亲的意思,他哪还娶得到白兰?
高岑意外的瞧了眼儿子,他竟这般看中练家姑娘?
白兰也是一怔,不禁玉面微红。
白棠微笑道:“高公子好志气!娶妻当娶贤。白兰,高公子若是那等只为前程的人,今日便不会与你坐在此处了。”
白兰低应了声是。
轮到高益明提问了:“练小姐。在下除读书外一无所长。且……出身不高,身世坎坷。”
高岑不禁皱眉,低道了一句:“益明!”何苦提这些?
高益明却恍若不闻,继续道:“我是父亲的妾侍所生。出世便养在外祖家。得祖父厚爱挂在嫡母名下。若论身世,实在配不上小姐。”
高岑低声一叹!满面愧疚。
白兰忍不住劝慰道:“英雄不问出身,公子何必妄自菲薄?”
“白兰说得不错。”白棠微笑道,“高公子一手妙字,连沈度沈大人都称赞呢!”
高鉴明难掩不屑。不过写得手好字罢了。他若要进学科举,屈屈秀才功名还不是手到擒来!
“多谢两位宽解。”益明目视白兰,又道,“我略有薄产,只是今后读书花费更重。恐怕头几年不能让你如在娘家般惬意。还需你吃苦受累持家并照顾我外祖父。”益明越说,心底越惶恐,自己的条件实在配不上人家啊!
高岑急道:“你胡说什么!家里难道还供不起你读书不成?”
益明笑了笑,又道:“总不好瞒着练小姐。”
白兰反倒认认真真的打量起他来。高益明生得与他父亲有五六分相似,尤其是高鼻薄唇,颇显俊逸。但他的眉眼中另有股坚毅的清高之态,使得他整体给人的感觉俊逸中不失肃穆,格外沉稳。
这样的少年,虽然没法和秦简天之骄子比,但他也是个坦承且有担当的男儿。兄长又一个劲的夸他如何厉害,进士不敢说,举人稳如泰山!白兰毕竟年轻,愁思辗转之下,暗暗下了决心。是该斩断挂在秦简身上的情丝了。高益明与自己门当户对,今后的日子想来简单也充实,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这般一想,她脸上便露出释怀的苦笑。
“练小姐!”茶楼的小二进门换了茶,恭敬的对白兰道,“定国公府的大小姐在隔壁屋里。听说您也来了,请您过去说几句话。”
高鉴明的脸色立时一变:“定国公的大小姐?”
高岑也极为意外的看向白兰:她竟然和徐大小姐关系不差的样子?
白兰遂起身暂退。耳听白棠解释道:“我家与江南秦家有不少生意往来。秦大小姐与定国公的大小姐又是闺中好友,白兰与她们虽认识,但也并不十分熟稔。”
高鉴明听得妒火蛮生!悔恨不已!
白棠与秦家的生意往来他自然知道。坊间还玩笑的将白棠、徐三、秦简并称南京城内三大少!但练白兰一直不声不响,完全没有存在感,没想到竟然也攀上了高枝!他目光阴冷的射向益明:他和娘都看走眼了!练白兰搞不好还真是那道直送孽种上青云的好风,不行!这门亲事不能定!
片刻,白兰带笑而归。
白棠问了声:“徐大小姐寻你何事?”
“程家小姐定亲了。”白兰指的自是雪涵,“她与我商量一块儿给她添妆呢。”
白棠知道她与程雪涵颇谈得来,雪涵也是个吃货的性子,不禁微笑道:“就是陛下赐婚嫁给英国公世子的那位小姐吧!”
“正是她。”白兰心中已在寻思着送什么礼才好,一时没有察觉高家人各自精彩的脸色。
高岑惭愧不已:还是父亲的眼光毒辣!
高鉴明妒恨交加:孽种怎配得上练白兰?!
高益明即惊且喜,却又自惭形愧:自己本就是高攀,现今这门亲事更无把握了!
第165章 练绍达的良心
相亲宴散后,高益明难得跟着回了高家。向祖父表达了心中的忐忑。
“练家小姐实在出众,孙子怕是入不了她的眼。”
高怀德睁大眼急道:“这可是练家主动跟咱们提的亲事!怎会看不上你呢?绝无此事!”
益明不语,颇有点儿可怜的望望父亲。
他爹冷哼了声:别以为为父看不出你以退为进的策略。直接逼得他父亲起了争强好胜之心!嘴里道:“见了那兄妹俩,才知父亲眼光独到。练家小姐在咱们这样的人家中,是个顶好的!”
高怀德咧嘴笑道:“是吧是吧!我就说有那样的兄长,她怎么会差呢?”
高鉴明此时出声道:“练家小姐是个妙人。可是问题正出在她哥身上啊!”
高怀德面色一沉,目光凛冽的瞪着长孙。
高鉴明硬着头皮道:“父亲才回家,许多事情不清楚。魏国公府的徐裘安和练白棠伤风败俗,传得沸沸扬扬——”
“住嘴!”高怀德起身怒斥,“外头的谣言别拿家里胡掰扯!”
高岑回想白棠的容貌,心里一咯登:的确是生得太好了。但是徐裘安生得更好啊!他俩谁勾搭的谁?
高益明忙解释道:“那些谣言也不知是怎么传出来的。他们关系是不错。连皇帝都曾赞过练白棠,说徐三爷有他这样的朋友,他放心。何况若真有此事,魏国公和陛下也不可能放任不管哪。”
高岑点点头:言之有理。魏国公都没当回事,练白棠兄妹在楼上楼还是上宾,足以证明谣言不可信。
高怀德瞥了眼长孙,不禁冷笑:现在知道后悔了?迟啦!
高鉴明不再多言。想毁门亲事还不容易?他娘有千百种法子让孽种空欢喜一场!
郑氏咬牙撑着身体要经办益明的亲事。高岑却毫不客气的拒绝了。
“你身子骨弱,养着就是。不必费那么多心。”他语带冷屑,“益明的亲事,我会亲自督办。”
郑氏忍不住对着丈夫怒吼:“我是他嫡母!是你原配正妻。你这般对我,不怕遭天打雷劈?!”
高岑冷笑道:“我欠你的,早还清了。你欠我的,拿命也偿还不了!”
郑氏遂打了个冷颤,背上一阵阵的虚汗!神情凄惶,面容渐渐青白,噗通声摔倒在床上竟晕死过去。
毕竟是多年的夫妻,高岑急唤了大夫来救治,高家内院登时乱作一团。
郑氏这一发作,并未影响益明与白兰的亲事。高岑按部就班的请了媒人纳采、问名。苏氏见到媒人喜气洋洋的上门,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白兰能嫁到高家,这是她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虽然高益明也有不足之处,但世上哪儿来十全十美的人呢?他有个坎坷的身世,白兰不也有个没良心的亲爹?谁也别嫌弃谁!
白兰眼见着自己终身将定,大半年来飘飘忽忽的心突然就有了着落,那感觉踏实无比。
婉娘放下手头所有的活计,为她绘制新嫁衣。从面料到花纹,费尽心思。意匠图定下后,苏氏和青蕊则帮着一块儿挑花拼花。空气中洋溢着轻松喜悦,人人面上都带着春日般的笑容。
直到练绍达满面怒气的出现,打破了练家美好的氛围。
“白兰定亲,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我是她亲爹。”
苏氏懒得理他,钻织房里继续干活。白棠心情好,不跟他计较。只故作惊讶的问:“祖父没跟你说?”
练绍达一噎,正是练老爷子通知他,他才知道这事!
白兰嫁给高家不亏,是门好亲。但何氏却一个劲的在他耳边说高益明的不是。练绍达听得多了,也便有些动摇起来。
“其他的事儿我不管。高益明和白兰成亲后,一定要从高家分出来!”练绍达颇为激动。“不能让白兰在郑氏那个毒妇手下受委屈!”
白棠倒是一楞。很久之前他便发觉,自家的渣爹对白兰倒是另眼相看,对她颇为关切。他皱了眉问:“郑氏不是个好的?”
练绍达瞧了瞧院内无人,方关紧窗门道:“岂止不好。就是个蛇蝎心肠的!你们年轻不知道。高岑当年那个妾侍被郑氏搓磨得生不如死,连孩子都是在外头生的。其实生的是对双胎!小的因为身体不好,被高岑抱回家救治。大的留在了孩子的外祖家——也是为了提防郑氏呢。结果小的长到三岁,眼见着聪明过人,一场热病就没了。”
白棠的面孔慢慢的沉了下来。
竟然还有这些内情?
“高益明我看得中。”练绍达低声道,“他这么多年就没靠过高家。是个出息的。但为了白兰好,白棠,你还是得帮他们一把,让他们摆脱郑氏的钳制!”
练绍达难得这般慈父之心,白棠也就认真应承道:“我知道怎么办了。”抬头见渣爹目光闪烁,盯着自己欲语还休。蹙眉问:“还有何事?”
“哦……我在想,那毒妇大概不会轻易让咱俩家亲事结成。你要提防她动手脚。”
白棠颇以为然的点点头。却见练绍达还是欲言又止,不悦的斥问:“有话快说!”
练绍达咳了声,神情尴尬的轻问:“你和徐三爷的事,真的还是假的?”
白棠嗖的站了起来,咬牙又坐了回去!捧起茶杯镇定的道:“无稽之谈!”
练绍达看着女儿清俊的脸,暗想:哪怕白棠就是给徐三爷做个妾,也是飞上枝头了不得的大好事啊!
白棠瞧他贪婪算计的模样,登生警醒。一时心头冰凉:练绍达利欲薰心,可别坏了他大事!
他脑海中极快的转过各种法子。飞快的选定了最有效的一个:利益动人心。
轻轻的咳了几声,他构思好的一番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怪了。从前他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儿,怎么遇上徐裘安,他偏偏就倍觉为难起来了?
“徐三的事……”他才提了个头,练绍达已经眼睛大亮,兴奋的绿光森森。白棠习惯性的舔了记后槽牙骂了句不要脸的老家伙!一狠心道,“徐三的事我自有计较。”
练绍达追着问:“什么计较?”
第166章 哄骗
白棠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在渣爹满脸的期盼下,艰难的道:“如今我身份太低,还配不上他。总要创出番大事业之后,才能让他、让他……心甘情愿的……对不对?”
练绍达恍然大悟,拍手道:“还是你有志气!”白棠心气高,自然是要筹谋一个正妻位置的!小妾算什么,白棠怎看得上!
“但你也得把握好咯。别让徐三爷从你手上溜走。”练绍达笑容满面,全程压低了嗓子,“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白棠心里骂了无数遍娘希匹!咬着后槽牙轻轻的道:“你也不能透露我的秘密。万一让别人知道了——随意寻个法子陷害我,那我就前功尽弃了!”
“我明白,明白!”练绍达举天发誓,“绝不会有人知道!否则叫我天打雷劈!”
你早该天打雷劈让老天收了去!
白棠忽悠走了练绍达,大松了口。心底还有几分后怕。若不用这些话搪塞练绍达,他若跑去泄密,谁知道那头恶狼会做些什么?
“如今你身份太低,还配不上我?总要创出番大事业后,才能让我心甘情愿的怎么着你?”
徐三满含调笑的声音如雷般的击中了白棠!
白棠全身僵硬,头颈艰难万分的转向说话的人,随即怒不可遏:“你竟然偷听!”
徐三咧嘴直笑,翻墙果然有翻墙的好处!
“不偷听怎么知道你的真心意?白棠,原来你对我——”
“闭嘴!”白棠羞愤欲死!竟然让他偷听了去!该死该死,他怎么解释得清?
“你和你爹联手算计爷呢!”徐三不恼反喜,只要白棠对他是真心,他心甘情愿让白棠算计!看不出练绍达够上道!就是后边他们的谈话没听清,好似白棠有什么秘密?唉,谁没几个秘密不是?“既然如此,咱们——”徐三关上门,笑嘻嘻的逼近白棠。
白棠惊惶错乱中一步步被徐三逼到角落,急中生智:“你听我解释。练绍达想利用我接近你讨好处。我怕他找你麻烦,所以才拿这话哄他的。”说完吞了口口水,一脸真挚的望着徐三。信他,信他!这个不算谎言啊!
徐三见他紧张得快崩溃的模样,心中顿生不忍。自己还是逼得太急了!他伸手轻轻在白棠的鼻子上刮了一下,迅速退了几步,提了提手上的小包裹道:“诺,听说白兰亲事已定。这是我送她的。让她放嫁妆里到时风光大嫁!看看合适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