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莎凯宾斯基,802号房。
祁陆阳刚走进这个套房,就听到里间传来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叫喊:
“我是被人骗进去的!他说不会输,输了也能赢回来,我没想到会这样的……你们放了我好不好?我可以回家筹钱的,我爸妈在老家还有房子,卖了就能还上一些了!我弟弟也工作了,他能挣钱的!”
这声音来自葛薇。
刚让曾敏将这个女人一步步从南江引诱到帝都时,祁陆阳心里没完全拿定主意该怎么处理她。毕竟,那个时候的他还顾及着某种被称之为底线的东西。
祁陆阳将葛薇安插在开元医院,不过是为了放在手边方便调用。
谁知,葛薇自己作了个大死。
入职不过两个月,她就火速搭上一个来医院调养的福建富商,对方年纪在三十四五的样子,长得还算顺眼,也大方。抱上大腿,葛薇把工作一辞,直接给这个有家有室的男人做情妇去了。
祁陆阳得了信儿,却没出手搅黄。
倒不是放人一马,或是另有筹谋,他只是选择了……作壁上观。
因为据圈内消息,这名富商的公司资金链岌岌可危,当下全靠老婆娘家在撑,葛薇这一去,前途不明。
果不其然,年底时她就被富商的正室发现,直接扫地出门了。
因为流产两次,“劳苦功高”的葛薇拿到了还算丰厚的补偿金,和一堆不保值的名牌衣饰。不乐意再回去医院里当什么累死累活的护士,葛薇索性开始混迹于各种高档场所,甚至去商学院报了班,下决心要寻找新的依附对象。
可笑的是,找目标的人,却反成了别人的目标。
一个伪装成富二代的叠码仔盯上了葛薇,撒了点小钱又花言巧语一番,这男人便顺利地在春节前把她带去了澳门,美其名曰:见世面。
连环下套之下,来见世面的葛薇将手里的300多万输得精光不说,还反欠了赌场一笔钱。
祁陆阳这次不再作壁上观了。
他在飞去给邱棠料理后事的飞机上提前布置,拜托景念北:“就让赌场的人拘她几天,吓一吓。等时间差不多了再接回来。”
当下,自动屏蔽里间传来聒噪,祁陆阳站在原地给景念北打了个电话:“我到了,大恩不言谢。”
祁陆阳这几年没往深处游/走,景念北却不一样。他在三教九流里认识的人比祁陆阳多多了,很多时候只有他能帮上忙。
景念北笑骂祁陆阳:“活着呢?我还以为你死在那个女人身上了。”
“你嫉妒。”
“滚。”景念北实在无法理解这些儿女情长,“只要这次不手软,我以后就改口叫你‘水泥菩萨’。匾我都做好了,到时候挂你办公室去。”
“我等着。”
收起手机,祁陆阳推开了房门。
“祁先生?你帮帮我——”哭得涕泪横流的葛薇见到祁陆阳,就作势要扑过来,却被屋内的几个黑衣男子拉住,动弹不得。
她夸张精致的妆容已经被泪水淋花,身上的高级套装也在这几天的颠簸辗转中勾了丝,又皱又乱,高跟鞋上污渍斑斑,头发披散着,神情惶恐,看起来狼狈至极。
正如景念北所言,葛薇当下的处境……已经别无选择,不愁她不听话。
祁陆阳没多往她那边看,只跟其他人说:“之前不是教过你们么,对女孩子要温柔一点,别太粗暴。”
几人立即松了手。
稍稍审时度势一番,葛薇识相地跌坐回床沿,又局促地用手理了理鬓边的乱发,对着祁陆阳扯出笑来:“祁先生,他们是您的人?”
祁陆阳落坐于窗边的高背单人沙发上,淡而随意地嗯了声。
“带你过来是想告诉你,你在澳门欠的那些钱,我会帮你还上。”他语气轻飘飘的,像买了包烟。
喜出望外的葛薇又要起身,回神之后连忙重新坐下,一脸感激:“您这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了。”
“急什么。”祁陆阳垂头点上支烟,慢慢呼出去一口,语气里带着丝笑意,“葛小姐,我来这趟,就是要亲自教你该怎么‘报答’的。”
面前的窗户撒下一片白到晃眼的天光,在葛薇眼里只剩下剪影的祁陆阳,五官神色并不明晰,可单靠身体轮廓,他就已足够令她心跳加速了。
她记得,自己准备来帝都的时候,也试着像曾敏打探:“我听祁先生的意思,是想要挖我去开元医院?”
曾敏只是笑笑:“他那个人,就随口一说罢了。帝都那边待遇高,你去了肯定有发展的。当然,留在南江也挺好。”
葛薇不信她。
毕竟曾敏肯定是想继续攀着祁陆阳的,生怕自己抢了去,也好理解。
所以在南江得罪了大佬病人后,葛薇义无反顾地来到了帝都。
事与愿违的是,她没能和祁陆阳打什么照面。就算偶尔在医院的活动上碰到了,对方于人前也只是冷淡地对着她笑笑,最多也就只能算是副个认得人的样子,甚至连话都懒得搭。
可某次在电梯里,只剩祁陆阳和葛薇的时候,他却开了口:“葛护士到这边来还习惯么?”
心花怒放的葛薇自然说习惯。
他表情和煦:“有什么缺的少的、不满意的,你可以直接跟我提。毕竟咱们也是旧相识了,我能帮则帮。”
葛薇心里立即泛起了阵阵涟漪。
奈何,祁陆阳这位拿捏人心的老手,撩拨就消失了,等再见面,他又变成了一副高高在上的公子哥模样,不笑,不言语,只矜持地点头,然后冷着脸擦肩而过。
被人绕晕了的葛薇就这么在医院里忐忑又期待地度过了两个月,直到遇见那个改变她命运的福建老板……
这会儿,记吃不记打的葛薇听了祁陆阳别有深意的话,便试探性地起身走近了些,站在人面前,期期艾艾地问:“那、那我到底该怎么报答你啊?”
祁陆阳微微往后一靠,心绪复杂地看向她熟悉的脸:“我要你,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
“啊?谁?”
从手机里翻出邱棠20来岁时的照片,他将屏幕翻转到葛薇眼前:
“她。”
第38章 Chapter 38
给葛薇看完照片,祁陆阳让屋子里其他人都撤了下去。
单从皮相上来说,葛薇确实是像极了邱棠。杏眼弯眉,高挑白皙,就连笑起来时嘴角的弧度都能贴合上去。
除了脸型上有些差异——邱棠的下巴要更秀气点,其他地方并无二致。
祁陆阳自己都不由好奇地试着假设过,如果自己曾经碰到这样一个几乎和陆晚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还会继续执着于远方那颗不可亵玩的青梅吗?
答案是还会。
因为既悲哀又可笑的是,祁陆阳居然本能地拒绝这种假设。
回到现实,葛薇跟邱棠之间这种介于像与不像之间的微妙尺度,他认为是最好的,一个次一等的替代品,反而更容易让多疑的祁元善放松警戒。
真把葛薇送去整容微调,只会让祁元善陡起疑虑。
想到这儿,祁陆阳的信心又多了些,唇边不自觉就带上了几分笑意。
这边,葛薇站定在这个男人面前,看着他桀骜的眉,冷淡的眼,傲气的鼻,似笑非笑的唇,以及熨烫的一丝不苟的裤边……忽地有些恍然。
初见祁陆阳,他就是这般随意地坐在沙发上,神色倦怠,喜怒深藏,散发的气势却将对面的曾敏压得死死的。
久违的细微电流,再次淌过葛薇的脊柱。
她突然意识到,之前令自己身心愉悦的,也许就是这种在强者面前的不对等感。这种感觉太过玄妙,她还没学会形容,甚至还未体味完全,就已彻底沉迷。
可对方,只是想利用自己给另一个男人下套。
被幕强心理支配的葛薇,自然不会心甘情愿答应。
见这女人傻看着自己,一直不开口,祁陆阳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坐,眼皮半垂,嗓音也冷了几分:“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有别的选择?”
“祁先生,这钱我……能不能用别的方式还?”她哀求着,也暗示着。
祁陆阳扬眉,笑得轻蔑:“你是想肉偿?”在对方羞涩脸红的前一秒,他已经冷漠地垮下了脸,“我看不上。”
站起身,祁陆阳习惯性地整理了下西装前部的纽扣,面无表情地喊了个随行人员进来:“东西拿给她看看吧。”然后径直出了门。
不多时,屋内再次传来了葛薇的喊叫。
“我答应你们,我什么都答应你们,别动我弟弟,求求你们了,别动他。祁先生,祁陆阳,你放了他……”
直到夕阳将酒店的玻璃幕墙都罩上层金黄,交代完一切事宜的祁陆阳才从里面出了来。
他今天开的是一辆哑黑色的帕加尼。
以帝都临近晚高峰时的交通状况,超跑在市区除了能吸引一点眼球,换得几声口哨,毫无用武之地。
绕过堵点,只听嗡地一脚油门,面色森寒的祁陆阳把车开到了外环。
绕着郊区叫不出名字的湖滨道路飞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将方向盘都握出汗来、油箱也要见底,祁陆阳都没想过歇一歇。
郁郁与纠结堆积在心上,把人压得密密实实透不过气,临近窒息的他,却死活都找不到情绪的出口。
祁陆阳给葛薇看的,是一段视频,她弟弟被人挟持的视频。
前几天,祁陆阳的确派人去了南江葛薇的家里,也找到了她弟弟,却并不是真的进行绑架或者其他,而是……做交易。
他让人给了葛薇的弟弟一笔钱,数额不算太多,却足够打动这个不学无术又好吃懒做的年轻人的心。而她弟弟需要做的,仅仅只是配合演一出被挟持拘禁的戏给姐姐看而已。
拙劣的演技,蹩脚的念白,浮夸的哀求……最终都因为真挚的担忧与焦急被葛薇忽略。
她深信不疑。
祁陆阳还记得下属回复自己,说葛薇这个好弟弟最后还假模假样地问了句:“我姐应该不会真有什么事吧?今天、今天我也是没办法。你们别害她。”
就在大家对这人稍稍有些改观时,没几天,将钱款挥霍一空的他主动联系祁陆阳的人:
“下次还有这种好事,记得再联系我啊!”
祁陆阳一时之间分不清,到底是让葛薇去面对祁元善比较残酷无情,还是让她面对亲情的真相更为残忍。
总之,不管哪个结果,都是他间接或直接促成的。
再多身不由己,再多苦大仇深,都掩盖不了祁陆阳狼心狗肺的事实。
他无奈,他有罪。
将车停在湖边,祁陆阳下意识就去摸了摸胸口。玉佛不在那儿,他把它藏起来了,藏在了香炉里。
轻叹口气,深觉无法面对的男人捂着脸,靠在椅背上大喘着气。半晌,他打了个电话到老宅,让陆晚接听:
“你今天自己睡吧,我……挺忙的,回不来。”
*
独占一张大床,陆晚在凌晨五点不到就惊醒过来。
不愿麻烦帮佣,想喝点热水暖暖胃的她趿着拖鞋下了楼去。
佛堂里传来动静。
陆晚好奇地走过去看了看,发现是早起的何嫂正在一丝不苟地为里面的几个灵位上香。
这老太太总是神出鬼没的,说话时音调也没有起伏,整个人都快和老宅阴森陈郁融为一体了,但陆晚能感觉到,何嫂是个好人。
等人忙完了,她才靠在门框上问:“那边两个没写名字的,是我爷爷、和陆阳他妈妈的灵位么?”
“陆小姐很聪明。”何嫂说话时没转身,手上拿着帕子细细擦拭祁宴清和祁元信的遗像。
进了佛堂,陆晚恭恭敬敬地给他们上了柱香。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何嫂莫名地问道:“我听说,章华县有座昆禺山,山顶庙里的菩萨慈悲,有求必应,香火也旺,往来的香客很多。”
“嗯。每年农历八月初一昆禺山开山门、请菩萨,县城里人就会多的不得了,比过年还热闹。”
何嫂又过来擦拭空白灵位这边的香案。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那尊香炉,很自然地问陆晚:“昆禺山的菩萨那么灵,你父母就没帮你求过什么吗?我见很多南方小女孩,都喜欢戴块玉佛在脖子上。”
陆晚惊讶:“我还真有过一块玉佛。只不过后来弄丢了。”说着,她自嘲一笑,“估计菩萨也嫌我老闯祸,又不听话,索性不管了。”
陆晚脖子上那块随身戴了十六七年的玉佛,是在祁陆阳离开的那个夏天跟着他一起消失的。
再说确切点,是在这人偷亲她的那天不见的。
她后来猜测,八成是洗头发时红绳松脱,玉佛才坠进了下水管道。
“那块玉虽然不见得多好。但就这么被我弄丢了,想想也挺可惜的。”陆晚感叹。
何嫂没动香炉,说:“只要人还在,就不可惜。”
语毕,她又征询陆晚:“陆小姐要是不介意,就和我这个老太婆一起吃个早饭吧。”
作者有话要说: 醒了再精修叭,赶榜,先放上来。
第39章 Chapter 39
临时去应酬了一趟,夜半,祁陆阳就近歇在了建国门附近的一套公寓里。
迷迷糊糊中,他听见门锁被人打开的声音。
警觉地翻身下床,披着睡袍的祁陆阳随手抄起个长颈花瓶在手中,屏声静气来到房门口,轻轻将门扒开一条缝。
男人肌肉紧绷,全身每一根神经都蓄势待发。
客厅被笼在带着雾气的清晨天光下,一个年轻女人的身影出现在沙发旁。瘦削肩膀,细长眉眼,蓝色衣裙,她整个人几乎快要融进墙上的朱德群油画里。
“你来干什么?”
不动声色地放回花瓶,祁陆阳裹好睡袍走出来,面上的戒备还没撤干净,凶神恶煞。
看到他,林雁池深井一般的眸子微微闪动了下,旋即就恢复到平时的隐晦与木讷:“我来取自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