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陆阳抓起来就要扔墙上去,却在看清来电人之后,顿了动作。
陡然而生的怒气,如排山倒海般不可遏制。
不紧不慢地继续着身下的动作,他弯腰,把屏幕贴在陆晚眼前:“你前雇主的电话。接,还是不接?”
眼睛忽地睁大,陆晚伸手就要去抢,乱抓一通一无所获。祁陆阳拿高了些,逗她:“喊人。”
陆晚眼睛已经红了:“陆阳你混蛋!”
“都敢叫叔叔的外号了,想翻天?”
“你、你无赖!”
祁陆阳亲了她脸蛋一下,带响那种:“打从今天起,这就是我小名了。”
……
直到铃声不再响起,陆晚都没把“小叔叔”三个字叫出口。
祁陆阳本打算放她一马,等忙完了回家再好好问一问,或者解释解释,比如林雁池的事,再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谁知,她手机又响了起来。
还是那个人。
祁陆阳这回直接接了。
对方的声音不像平时那么镇定,还显出几分焦躁来:“小陆护士?你在哪儿?龚叔这边出了点问题,我——”
“喂,是我。陆晚她……”
祁陆阳对着身下焦急的女人比了个噤声手势,又理了理下颌骨,眸色寡冷——陆晚知道,他这回是真动怒了。
她不再徒劳地尝试抢手机,而是拉着祁陆阳空出来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边摇头边用口型不停地重复……
小叔叔,小叔叔,不要这样,求求你了,别这样。
看着陆晚就要溢出眼眶的泪,和轻蹙的眉,祁陆阳满腔满腹的恼怒瞬间被一种类似于揪心的抽痛所替换。
她这是哀求?委屈?还是怕?
祁陆阳明明没打算真做什么出格的事,却忽然感到了强烈的负罪感。
用拇指指腹拭了拭陆晚湿润的眼角,他不耐烦地对着听筒说了句“她在睡觉”,关机,狠狠甩了出去。
*
之前几天,庄恪一直不知道国内发生了什么事。
梅奥诊所作为国际上最一流的医疗机构,先期检查之繁琐令人咋舌。庄恪甚至需要配合心理医生团队做出完整的心理状态评估,以便确认他能否用正常心态配合医院完成治疗。
毕竟这种尚处于实验性质的超前医疗手段,需要考量的因素太多。不会有任何医疗团队愿意接手一颗不可控的定/时/炸/弹,再把自己来之不易的成果系在上面。
检查评估期间,庄恪没有什么机会与外界联系,手机也不常在自己这里,通讯记录及短信都留了被人篡改删除的空子。加之龚叔被他父亲的人拘着、还通过短信传递虚假信息,汇报说陆晚的情况一切都好,庄恪直到三四天后才发觉不对:
陆晚怎么可能这么乖乖地留在庄家,连去找祁陆阳的心思都不动一下?
可惜,庄恪发现得还是太晚了。
人在祁陆阳那里,对方没有多说哪怕一个字,但似乎……一切尽在不言中。
电话被挂断后,庄恪没有暴怒,也没有攻击任何无辜的人,只是面无表情地撕掉了已完成的那部分心理评估表。
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在之前所有问答中的伪装与隐藏,几位心理专家早就已经看出来了,不过是因为庄家拿出了足够多的钱,让他们主动选择了闭嘴而已。
庄恪不想装下去了,毕竟,治疗成功的几率的确切数据他已经拿到,百分比符号前的那个数字,小的可怜。
他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待,他要回去。
庄悯无法理解弟弟的选择:“留下来,其他事情交给我去处理。评估表不要紧,心理医生那边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有我在,他们不治也得给你治。”
庄恪默默不语。
“你就那么喜欢那个陆晚?她有那么好吗?!”从小爱漂亮爱到骨子里的庄悯,很少露出当下这种崩溃边缘的表情。
庄恪皱着眉看向她:“是谁告诉你,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就只有喜欢和不喜欢、爱与不爱,这两种感情?”
作者有话要说: 我先骂:陆阳你这个混蛋!!!(破音——)
第37章 Chapter 37
在陆晚身上,祁陆阳第一次草草了事。
掰住肩膀将人翻过来,他发现她还在哭。
“真吓着了?”祁陆阳拿纸巾给陆晚擦泪,下手尽量轻柔,“我刚才确实很生气,没控制好情绪,这是我的错。但我真没打算和那个人说些什么不应该的。”
“迟迟,我承认,我就是个混蛋,可我也没你想的这么混。”
他……这是委屈上了?
陆晚止住眼泪,反驳:“我从来没这么想过你。”
“那你哭个什么?”
“我——”
陆晚语塞。
她迷茫,她贪心,她心眼小,她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该如何准确定义自己与祁陆阳之间的关系。
两人相处,道可以暂时靠肉/体交合来一笔带过,可当陆晚自处的时候呢?
她又是谁?
陆晚之于祁陆阳也许只是个补给品,但祁陆阳之于她是生命必需品,抱紧了就不会撒手的那种,她难免纠结更多。
可这些复杂晦涩、介于矫情与憋屈之间的情感,陆晚一时半会儿表达不出来。
看了眼地上四分五裂的手机,祁陆阳放弃追问,只说:“迟迟,以后不要和庄恪来往了,他……”顿了顿,男人把剩下的话换成:
“我会不高兴的。”
如此耳熟的一句话。
陆晚高中时期也有过一段挣扎迷茫的日子。她一方面觉得自己这小叔叔实在混蛋,一方面又死活放不下,便只好拼了命地物色所谓的“正经男孩子”来自救。
拦人路,递情书,当面问对方有没有女朋友,若是没有的话她就说自己很乐意试试……陆晚不负责任地恃靓行凶,荒唐至极。
好在,她挑的都是些心气儿高的规矩少年,大部分人第一面就因为眼前的阵势直接给吓跑了,就算有被皮囊吸引留下的,也因为陆晚藏不住的心不在焉而早早抽身。
不过,即使这些人不放手,陆阳也会想尽办法让他们自动滚得远远的,屡试不爽。
陆晚问他为什么这么做,对方回回都是一脸无赖:“我不高兴。”
当下也是这样吧,陆晚想。当年,陆阳和她天天在一起、朝夕相处的时候也没有太高兴,若即若离,但这人一想到她和别人怎么样,就会很不高兴。
于是陆晚含混地应了声:“你放心,我本来也不打算和庄恪再来往什么。”
祁陆阳正打算趁出门前和她聊会儿天,外间忽然响起不算急促,但十足惹人嫌的敲门声。
他不耐烦地支起上半身,本想蹦出个“滚”字,对方已经开口,是何嫂:“二少爷,那个人来了,您要不要下楼去看看。”
微一皱眉,祁陆阳安抚性地捏了捏陆晚的脸蛋,说:“再睡会儿。”便利落地下床去了浴室。
等他出了房间,陆晚后知后觉意识到何嫂口中的“那个人”是谁。她连忙起身收拾自己,却在离开房间之前听到手机震动的声音。
她的被摔坏了,应该是祁陆阳忘记把自己的带下楼。
陆晚从枕头下摸出他那部手机,犹豫几秒,在解锁界面上输入了祁陆阳的生日,不成功。鬼使神差地,她又用自己的生日当解锁密码试了试……依旧没能打开。
预料之中的结果,依旧能让人心塞。
手机又震了震,通知栏上显示出半截新消息:
【葛薇已经安顿在燕莎凯宾斯基802了,你直接过去就行。以她现在的处境,应该不需要你再费什么心思……】
葛薇?
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换工作换到帝都来的前同事,葛薇吗?
仿佛看不懂这几个字,陆晚在心里反反复复默读了好多遍,才大概领会了其中含义。像是被人拿一桶冰水从头淋到底,她手脚冰凉,天旋地转,心里却烧着了一般烙得生疼。
是真的疼。
竭力克制住想把这东西扔出去给自己手机陪葬的冲动,陆晚出了房门。
祁陆阳下楼的时候,祁元善刚从佛堂里出来,正细致地掸落着袖口沾染到的香灰。
往年他都会在大年初一来温榆河给弟弟上香,走走过场,顺便提点祁陆阳几句。今年来得晚,不过是知晓侄儿一直待在马场没回来罢了。
这不,昨天祁陆阳才刚到家,祁元善今天就出现了。
两个男人面对面点点头,眼神短兵相接一个来回,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束紧腰上随意挂着的睡袍带子,祁陆阳从桌上拿了杯水喝,慢条斯理地咽下去几口,润好嗓子,才开口:
“都说人年轻时睡不醒,老了睡不着。您一清早赶过来,也不怕没人起床开门。叫花子都有三天年呢,我不休息,家里人也要休息的,是不是?”
祁元善年前刚染了头发,鬓边已有银光闪动。他靠坐在沙发上,翘起腿,面对对方夹枪带棒的几句话无所谓地笑笑:
“看来伯伯这趟过来确实打扰到你了。也难怪,有佳人在侧,连当皇帝的都懒得早朝。”
“还不是托您的福。”祁陆阳让帮佣把早餐端上来,自顾自来到餐桌旁落座,“把人又是迷晕又是打包地送到面前来,您费这么大心思,我不要也得要。”
“你不喜欢伯伯挑的礼物?”
“怎么会。”祁陆阳送了点培根到嘴里,“您这大礼好得不能再好,我已经打算把人留在跟前养着了。她以后,是我祁陆阳的人。”
男人的话说得轻快自然,就像是新收了一只小猫小狗在身边逗趣儿。
祁元善点点头:“我早就说过,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人生无常,及时行乐,能快活一天是一天。”
停下刀叉,祁陆阳看着他,一字一顿:“我和您不一样,我还年轻,往后日子可长着。那些好的坏的,该来就来呗,不过是逢山开路遇水架桥,我不心急。”
沿着楼梯走了几步下来,陆晚干脆坐在了台阶上,手撑下巴,继续听他们火药味儿十足的谈话,没什么特别表情。
两人又聊了些公司里的事,何嫂无视祁元善,过来指了指另一个餐盘,问祁陆阳:“陆小姐的这份是给她送上去么?”
“嗯。”祁陆阳把自己的牛奶给喝了,又伸手去拿陆晚盘子里那杯,“昨天忘了跟您说,以后不要给她准备牛奶,换成别的。她从小就——”
他手里的杯子被跑下来的陆晚拿走。
仰头皱眉,她一口气喝光这杯对于自己来说难以下咽的牛奶。
找不到合适又方便穿的衣服,陆晚当下随便套了件祁陆阳的圆领白毛衣,厚实软糯的材质将阳光反射到她脸上,整个人像散发着微光一般可亲可爱。祁陆阳挪不开眼,想:这姑娘就连裤子下露出的一小截脚踝,都比别人的生得纤巧好看。
亲密地用指腹擦干净她嘴边的奶渍,男人笑:“你这都过生长期了,喝奶没意义,长不高的。”
陆晚把所有的郁结都憋在一口气里说出来:“我不想便宜你了。”
成天吃那么多,喝那么多,攒着一身劲沾花惹草处处藏娇,凭什么?
祁陆阳笑得不能自己:“又想说那句‘给狗喝也不给我’?好端端的骂自己是狗狗干什么。傻不傻。”
几相叠加,陆晚这会儿杀了他的心都有了。碍于有祁元善这个“外敌”在,她懂事地没当场发作,只在心底骂了句“你才是狗”,然后把手机给人递了过去。
叔侄俩你来我往地呛着,谁都没搭理一边的祁元善,把他当空气。祁元善姿态摆的高,不急也不气,主动跟陆晚打招呼:
“陆小姐,我是你叔叔的伯伯,还记得我么?”
陆晚表情冷淡地嗯了声。他又说:“按辈分算,你可得叫我一声叔公。大过年的,不问个好?”
“我姓陆,不姓祁,您这亲戚我可高攀不起。至于问好……您应该也不缺我这一句不真心不诚意的假话吧?”
被人当场下了面子的祁元善神情里有了些许波动,却没生气。他起身走近些,安静地打量了一下陆晚,最后眼神却穿过她,落到了某个虚无缥缈地地方:
“你这样子,真有点像我的一个故人。”
祁元善话说完,祁陆阳心底警铃大作,上前就要把陆晚挡在身后。迁怒于人的陆晚已经先他一步开口,凭直觉死戳对方痛处:
“像?那个人肯定也很讨厌你吧。”
她说的没错。
邱棠爱祁元善爱到骨子里,后来恨祁元善,也恨到了骨子里。在两种极端情绪撕扯之下,她最终变成了那副样子,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赴死。
这天,祁元善离开温榆河老宅时神色难看至极。回家后,他还很少见地把公事都推了,将自己关在书房,许久没出来。
时间拨到当下。
祁陆阳要出门时,陆晚还在餐厅里慢悠悠地吃着早饭。他严肃地嘱咐:“这几天,我不在的时候暂时不要出去玩,就在家里待着休息。”
祁宴清去世之前立了遗嘱,将这栋房子转赠给何嫂用来养老。祁陆阳回国后,何嫂却叫他务必搬过来住。一开始,祁陆阳以为她是为了让自己天天跟佛堂里的遗像、还有老祁家人的各种生活痕迹打照面,好愧疚得睡不安神吃不下饭,活活受罪。
最近这一年他却觉出些别的滋味儿来。
宅子已经不姓祁了,里面的人却还是老祁家留下的那批,外人不好硬闯,监听监视更不可能,家事也不会传出去……纵观帝都,似乎找不到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
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陆晚继续吃早餐。
过了会儿,她听见祁陆阳在门厅里跟阿全说……
“送我去凯宾斯基,燕莎那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