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星——容光
时间:2019-10-12 09:45:41

  于胖子咧嘴笑了,一直紧握的手也松了开来:“那当然。她不仅帮我解了围,还跟那几个操蛋的约了架,谁也打不过她。她还放话说,要是以后再给她逮到他们欺负我,或者别的同学,她见一次打一次。”
  少年人的狠话听上去也是幼稚可爱的,并没有什么威胁感。可乔野却能清楚想象出徐晚星说那话的样子,大抵是不可一世的,有天不怕地不怕的狂妄,也有一身浇不灭的正义。
  而说这些的于胖子,眼底淌着一点光,提及徐晚星三个字时,仿佛有了底气与信仰。
  说话间,有人从治疗室出来了。
  “哎哎,这些我没给钱,您可别给我啦。再给亏本了!”徐晚星拼命推辞,不愿收下医生的慷慨馈赠。
  “小姑娘还挺倔,让你拿着就拿着!将来再乐于助人的时候,这不也好预备一下,免得受伤嘛。”
  “那,一瓶药就成,别的也别给我啦!意思意思就好。”
  乔野和于胖子都侧头看去,徐晚星脸红红的,胳膊上包着绷带,挠挠头,一不好意思地接过医生递来的塑料袋。
  她昂首挺胸,像个凯旋的英雄,朝他们走来时,扬了扬胳膊。
  “看到没,老子又是一条好汉了!”
  乔野静静地看着她,笑了。
  对,英雄好汉。
  此前一度认为徐晚星江湖气太重,身为学生没有学生的样子,反倒像个地痞流氓,动不动打打杀杀,只会用武力解决问题。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是他太偏执。
  她是传统目光下的问题少女,却也是平凡世界里的盖世英雄。
  乔野接过她手中的药,说:“回家吧。”
  出了诊所,重新打开车锁,两人又一次无比熟稔地进入共乘模式。
  徐晚星回头冲于胖子挥手:“赶紧回家吧,明天到了学校,别告诉春鸣我给人扎了一刀啊!”
  然后就和乔野一起消失在马路牙子上。
  于胖子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
  不是,你俩是不是也太自然了?!
  只有他一个人觉得这种共乘的姿势过于禁忌过于粉红吗???
  *
  秋末的蓉城,夜色不再温柔。
  风里带着湿冷寒意,迎面而来像刀子戳在脸上。
  徐晚星只穿了件卫衣,袖口还给割破了,风呼呼往里灌,简直冻得她一个激灵。
  下一刻,山地车蓦地刹住,乔野单脚支地,把外套脱了,往她跟前一递。
  “哎?”徐晚星愣住,“这么客气干嘛?”
  “穿上。”他言简意赅。
  “也就一件衣服,总有一个人穿不了,不是我冷就是你冷。”徐晚星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你可别把我当普通女孩子——”
  “我把你当病号。”乔野淡淡地看着她。
  “……”
  行,病号,这还真是,无话可说。
  乔野手一松,那厚实的棒球服外套就这样落在她怀里。徐晚星也不矫情,三下五除二给穿上了,还回头哈哈笑着冲他扬了扬过长的衣袖。
  “来,我给你跳个甩袖舞。”
  她是真的没心没肺,没有发觉两人的姿势过于暧昧,也没有计较就这样穿上男生的衣服有什么不好。
  他说她受伤了,她就上车了。
  因为她是病号,所以就把衣服穿上了。
  这样光明磊落,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矫情忸怩。乔野低头看着毫无防备、笑容明朗的人,顿了顿,才说:“坐好了。”
  下一秒,山地车重新上路。
  一路上,也说些有的没的,两人之间终于完全没有了曾经的剑拔弩张。
  “徐晚星,跆拳道练了多久?”
  “五年。”
  “为什么想学这个?琴棋书画不好吗?”
  “哎哎,你这什么意思?性别歧视啊?”
  “没有。只是我感兴趣的就是琴棋书画。”
  徐晚星像是在想什么,破天荒没有不假思索就回答问题。
  乔野也不催促,只在夜色里载着她朝清花巷的方向骑去。夜风虽冷,但他并不太冷,反倒觉得,若是可以,这样一路说下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他不是多话的人,成长路上,鲜少谈心,也不曾对人有过今日这样的好奇。
  徐晚星是个例外。
  她大概也是衡量了片刻,他是不是一个值得交心的人,最终自我妥协了。反正说就说呗,她光明磊落,有什么好怕的。
  “我爸,你见过了。”这是她的开场白。
  乔野微微点头,察觉到她是后脑勺对着他的,看不见,又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腿上有残疾,从我出生起就这样了。”徐晚星声色如常,甚至带了一点平和的笑意,像在唠嗑说家常,“我呢,不是我爸亲生的,是他某天半夜收摊回来,在清花巷捡来的——”
  吱的一声,车停了。
  “哎哎,好好骑,把我摔了我跟你翻脸啊!”徐晚星很凶。
  乔野看了眼她,默不作声,继续骑车。
  “你也看见了,于胖子能因为体型就被人欺负,春鸣因为——”她顿了顿,含糊其辞过去了,“因为比较特别,也被人欺负。万小福还是班长呢,打个篮球也能被砸脑袋。像我这样的,一来是养女,二来老徐腿上又有残疾,被欺负简直再寻常不过。”
  “可我是谁啊,我徐晚星啊,我才不喜欢动不动找家长出头呢。”她不屑地说,“我有手有脚,还有脑子,我想自己解决。”
  少女坐在车梁上,神气十足地说着过往,但因为神经大条,她只感受到了自己的勇敢,忘了去想往事的心酸。
  其实不是不愿找老徐替她出头,第一次被人欺负,哪能不找老徐呢?
  可是对方拿起石头就冲老徐砸,嘴里骂着“死瘸子”,却偏偏因为童言无忌,老徐还不能跟人计较。
  徐晚星气坏了,偏偏打也打不过,骂也骂不过。回家的路上,老徐一个劲安慰她:“没事,咱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咱们是有礼貌的人,得明白拳头不能解决问题。”
  可是拳头不能解决问题,什么才能解决问题?
  法律吗?法律制裁不了童言无忌。
  师长吗?师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即便是想管,也只能进行口头批评,不痛不痒。
  那一天,徐晚星坐在父亲的三轮车后,看着父亲有些佝偻的腰、逐渐斑白的发。她不是什么小公主,这一点她从小就明白。说真的,和粗糙的抄手侠老徐一起长大,她也不可能想当什么小公主。
  可不当公主,不代表她愿意受人欺负。
  她尤其不愿看见老徐这样无力,用充满歉意的目光看着她,虽没说对不起,但满眼都是“我拖累了你”诸如此类的情绪。
  不,他并没有拖累她。
  如果没有他,哪来今天的她?
  徐晚星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失眠的滋味,次日,她把老徐从床上摇醒,说:“爸,我要学跆拳道。”
  徐义生揉揉眼睛:“啥玩意儿?”
  “我要学,跆,拳,道。”
  家里没有多余的钱,父女俩糊口都马马虎虎,哪来闲钱给她练跆拳道?更何况,小孩子学一学书法绘画都好,跆拳道是个什么必需技能吗?
  老徐:鸡肋!
  可徐晚星一向懂事,从不乱花家里一分钱,这一次在跆拳道的事情上却铁了心要败一次家。
  “以前两个月买一次新衣服,那大不了以后我半年买一次,你把多出来的钱给我。每周不是有五块钱的零食钱吗?我也不吃零食了,我攒着去报班。”十岁的小姑娘一本正经坐在爸爸床头,掰着指头数数。
  这里五块,那里五十块……嘿,半年的班都能报上了啊!
  徐义生看她这么坚持,又怎么会不满足她的心愿?也没少她新衣服,短那每周五块的零用钱,自己咬咬牙,从生活费里挤出了每月三百的跆拳道课时费,把徐晚星送去了培训班。
  清花巷到了,徐晚星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哎,到家了!”
  她跳了下来,从肩上摘下外套,递给乔野:“喏,衣服还你。”
  乔野没有接过去,看着她:“后来呢?”
  “后来?”徐晚星咧嘴一笑,特别神气地说,“后来我就成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徐女侠了啊!”
  她要保护自己,不让老徐担心。
  更要紧的是,她要保护老徐,不让他伤心。
  再后来,她从老徐那里耳濡目染来的江湖气、不拘小节,都促使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她从不爱用暴力威胁他人,可她愿意匡扶正义,去帮助那些饱受欺凌的人。
  无他——
  “因为我也曾经是其中一员。”她笑得风光霁月,落落大方地望着乔野,“我帮不了所有人,但身边有人被欺负,我能出手就出手。因为他们每一个人都是曾经的我。”
  “好啦,我走了。”她把衣服塞进乔野怀里,从包里掏出钥匙,满脸得意,“还好老徐要摆摊,不然我这胳膊被他瞧见了,一准儿罚我跪键盘!”
  她哗啦啦一声,拉开了卷帘门,回头冲他摆手:“谢谢了啊,学霸。钱我明天还你。”
  乔野张了张嘴,却只说出一句:“不客气。”
  卷帘门又哗啦啦合上了。
  他在门口又站了片刻,才推车往宽巷那头走。
  走到一半时,又没忍住,回头朝二层的棚户望去。那里的灯亮了起来,却看不见徐晚星的身影。
  他想起了Coldplay的那首歌。
  Sat on a roof, named every star, you showed me a place where you can be who you are.
  The whole milky way in your eyes, I drifted away.
  当徐晚星没心没肺讲着那些故事时——
  他低头看着她的后脑勺,明明看不见她的眼睛,却觉得,星河万千,真真切切倒映在她眼底。
  过往十七年,他从未见过如此闪耀的星。
 
 
第二十二章 
  胳膊被扎伤的徐晚星,趁老徐还没回家,偷偷摸摸把破掉的卫衣洗干净,晾在屋顶。
  看着那道显然不可能糊弄过去的大口子,她琢磨了老半天,从抽屉里找出老徐那并未拆封的针线盒,捏着衣袖左右比划,然后认认真真动起手来。
  想她上能执笔解奥数物理压轴题,下能舞刀弄棍惩戒地痞流氓,针线活这点小事,肯定也不在话下。
  然而愿望总是美好的。
  半小时后,徐晚星瞪着衣袖上歪歪扭扭、不堪入目的大蜈蚣,深刻感受到了来自命运的恶意。
  有点窒息。
  糙汉父亲养大了一位糙汉女儿,在这种心灵手巧的家务活方面,徐晚星简直一窍不通。
  可是能怎么办呢?缝补得丑,衣服也得穿,毕竟她一个季节就那么几件衣服,一只手也能数的过来。并且,这件还是她最喜欢的一件。
  徐晚星唉声叹气地回到书桌前,也就悲伤了那么五分钟,很快又和数理化死磕上了。
  期中考试马上就到,多练一练手没毛病。
  其实过往一年,徐晚星对数理化从未如此认真过,天赋和努力顶多也就八二开,随便写写也能碾压一众学子。这学期的改变,起初是为了和乔野较劲,毕竟她也有不服输之心。
  可后来呢,这样死磕着死磕着,她和乔野转眼从仇人变成了朋友。
  也许朋友二字也不尽然,竞争关系之下,他们还是隐秘的同道之人,今日从游戏厅归来,又算得上是患难之交了。
  直来直往的徐晚星,非常大方地为乔野戳下了“好兄弟”的章。
  习惯成自然,每天归来都和数理化死磕,磕着磕着,就跟药似的磕嗨了。出于对数字的热爱,她亦乐在其中。
  隔日踩点到了班里,徐晚星大大方方跟乔野打招呼:“来得早啊,学霸。”
  乔野对这个称呼沉默了几秒钟,说:“我有名字。”
  徐晚星恍然大悟,感情人家嫌这称号没有指向性,分辨不出来是叫谁,赶紧讨好地补充一句:“好的,乔学霸。”
  “……”
  还不满意?她火速再换:“野学霸?乔野学霸?乔霸霸?野霸霸?”
  乔野面无表情:“你还是叫我学霸好了。”
  徐晚星没忍住扑哧一声,把书包往椅子上一放,回头眉开眼笑地叫了声:“乔野。”
  倒是乔野一愣,忽然间忘了说话。
  下一刻,她从书包里掏出三十块钱,递过来:“谢啦,昨天的看诊费。”
  乔野知道她家条件不好,这钱其实不想收的,可徐晚星看似大大咧咧,内心也有自己的坚持——这一点,从她选择跆拳道就能看出。
  顿了顿,他也没有多言,收下了钱,“胳膊怎么样了?”
  徐晚星眉开眼笑,像个金刚芭比一样,一点不娇滴滴,伸伸胳膊给他瞧:“呵,这点小伤小痛,我才不放在眼里。”
  可尽管她不放在眼里,却自有人放在眼里。
  徐晚星是数学课代表,早自习前,要把前一天的家庭作业抱去罗学明桌上。数学练习册很厚一本,全班的加起来能压死人。
  乔野看她收齐了,摞在桌上最后数一遍,刚想开口,就见第一排的万小福跑了过来。
  “徐晚星,我帮你抱下去吧。”
  徐晚星:“哎?”
  万小福凑过来,忧心忡忡地看了眼她的胳膊:“早上买油条的时候碰见了于庆庆,他都跟我说了。”
  徐晚星:“于胖子这大嘴巴!”
  下一秒,万小福当仁不让,抱起了厚厚一摞练习册,稳稳朝办公室去了。
  乔野顿了顿,话都到了嘴边,咽了回去,眼睁睁看着徐晚星笑成狗尾巴花似的跟万小福称兄道弟,连连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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