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吟晚正哑然之际,就听身边的男人含着笑音道,“从今以后,叫枣枣了。”
这茬是过不去了。
她脸红红地看,驰风似乎挺喜欢这新名字,蹭了蹭封鹤廷的手,叫人看的艳羡。
“想不想学骑马?”封鹤廷问。
“想!”
随着男人示意,马奴又牵来一匹。棕红皮毛,却是要比驰风矮上一大截,连宋吟晚的腰那都不到的西域矮马。
和驰风站一道,相差之大,令宋吟晚暗暗抽了抽嘴角。
这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封鹤廷像是了解她心里所想,出言解释道,“这是西域的侏儒马,性情温顺随和,最适用于初学,免得受伤。”
“没错没错,最重要是夫人您的安危。马场里预留下最好的,临近秋弥,来学骑马的女眷也多了起来。”马奴亦作补充道。
宋吟晚随着他指看到不远同样的侏儒马,上面坐着的大多年轻姑娘,由马奴牵着小心翼翼走着。一年一度的秋弥盛事在即,自然也是姑娘们争抢风头的好时机。尤其听说今年官家恩准五品以下携家眷共襄此事,更是热闹。
在这等时刻,宋吟晚心底莫名起了一丝隐忧。
在男人伸出手时,却是下意识地扶着踩着马镫骑了上去。
然牵马的却从马奴换成了封鹤廷。
男人高大英俊和矮马怎看怎不相衬,偏他没有自觉般动作如常,眼里只顾得马上的女子。
宋吟晚颇是不好意思地唤了一声“四叔”,想劝阻。
封鹤廷替她调整好马镫和缰绳,“我陪着你。”他抬眸,笑意清浅,“我来教你。”
宋吟晚一愣,不知怎的想起那时初入国子监,也是这人手把手教……过去的交集短暂而酸涩,她抿了下唇角,忽然歪了身子就凑到了他脸颊,如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当下想那么做便大着胆子做了,后才自欺欺人地想不会有太多人瞧见,只是连耳朵根都烧红了。
“快点练,我想骑‘枣枣’。”
封鹤廷摸了摸脸侧,漾开笑意,“好。”
虽说马场辽阔,间隔稍远,但两人出色样貌早已吸引了一众注意,自然也没错漏这温馨甜蜜的一幕。
在旁人看来,如传闻里恩爱。
独独一人,目光里流露出稍许深意,踢了踢垮下的骏马,跑起来的当下却是冲着宋吟晚的方向疾驰而去。
第60章
“哒哒哒”的马蹄声急促逼近,如密鼓紧锣,惊了一片众人呜呼!
宋吟晚也是跟着心头一颤,紧紧攥住了缰绳,手心微汗。“四叔!”
“我在,莫怕。”
只这低沉有力的一声安慰,宋吟晚瞬间就安定下来,在瞧清楚马背上那人时,这份镇定中又落了几分冷色。
两人的默契,在封鹤廷伸手那刻,宋吟晚已然将手放在他手心上,重心侧倾,叫男人轻而易举就绕过了半圈直径,半个身子已然迅速挡在她身侧,避过了来人嚣张的冲击。
彼此间的信任是最坚实的默契。
宋吟晚安然坐在马背上,看着那骏马在靠近那刹屈了双膝,直直将背上的人甩了出去。
只可惜,那人狼狈踉跄了两步稳住了。
如欣赏一出,可惜结局不尽如人意。宋吟晚表现得太过明显,以至于裴徵在承受膝盖曲折那痛楚时,仍不由好笑咧了嘴角。
“只是打个招呼而已,何必这样伤感情呢。”
“无从谈起。”回应的是封鹤廷,神情不冷不淡,浑若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当然如果这人想继续试探或做点什么,就另说了。
宋吟晚瞥见了封鹤廷那姿态,一双乌黑莹亮的杏眸弯成一刻的月牙儿,好喜欢四叔这高傲孤冷的样子呀!
裴徵再次被忽视,嘴角弯起的戏谑弧度僵了片刻。
这隐藏着火药味的一幕,令周遭的人都沸腾起,探着脑袋朝这边骚乱地带望去,想一瞧究竟。
这般胆大冲撞新封的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的,到底是何人?
很快便有人认出来,“那不是洪春班班主,裴徵么。”
“哦,是他呀,我知道,相爷义子,汴京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了。”
“姜相爷与封鹤廷在朝上针锋相对,分庭抗礼,偏这两人这会杠上了,不简单,有好戏看喽。”
知情的儿郎们私下交换意见,揣测纷纷。
然朝堂上再风云变换,血雨腥风,女眷们可不大关心,她们只爱瞧哪家新出了胭脂水粉更旖旎婀娜,哪家制衣的新款穿上可艳压裙芳。就是提及裴徵,想到的也是近来惹了无数少女哀怨哭泣的《南蛮令》结局。
“那戏园子说封就封了,也不知是得罪哪家了,得亏我早去了,要不然错过没了可不得挠心挠肺的难受呢。”说话的少女是随着家里哥哥来的元嫮,说到了结局还不由捂着胸口一阵阵心悸。
“我就没来得及去瞧,前面每一出没落下,都到结局了谁想家里事儿多给耽搁了。那秋三娘和魏生如何了?双宿双飞可过得美满么?”
元嫮闻言一阵恼怒,恨恨啐了一口,“呸,就是个负心汉,秋三娘在西阙寺没等到魏生,后来生子惨死时都在唤那厮,结果那厮却和原配在家中画眉传情,讽刺极了。”
在旁听的几位少女不由的唉声叹气,情绪低落,道若自己是秋三娘该是如何……能让戏文有此影响力,可见洪春班功力不浅。
“秋三娘无辜,那原配就不无辜了?”一道脆生生娇俏的声儿响起,兀自不满,“我若是秋三娘,在那男人选择回到原配身边时就走了,怎还能信呢?”
护不住就是护不住,护不了秋三娘更护不住她肚子里头的孩子,孩子才是最无辜的。
哼,最好再放只蛊虫,折磨下让她不痛快的人。
宋姐姐和公主阿娘都不让她提蛊虫,她只能憋在心底里。
女眷们听完顿时瞠目结舌,不由瞧着这个言语奇特却直白的少女,见她衣着华贵,一身月白银丝彩云领的长袍,腰上系繁花束带,长裤下是只有宫廷里才供给的鹿皮嵌宝石长靴。
“衡阳公主!”女眷中似是有人反应过来叫一声,陆陆续续有人过来问安行礼。
衡阳最不喜欢中原繁琐的礼节,虚虚应了几个就逃一般的离开,她还是去找宋姐姐要紧。
只是往那边一望,发现更是热闹。
这厢,三人间实则气氛僵冷。
裴徵从地上拾起了一枚玉珏,递向封鹤廷,受伤的马由赶过来的马奴牵着了。他看了眼,毫不意外封鹤廷有这等实力,毕竟是交手几次都没占到便宜的对手。
他垂了垂眸,同马奴耳语两句,等人去了之后才将注意力放回了封鹤廷身上。
“小公爷眼下还能这样清闲着实叫人羡慕呢。”
“裴老板的园子都封了,有这闲情雅致也属难得。”封鹤廷目光漠然投向裴徵。
裴徵笑吟吟的,似乎并没有因为园子的事影响心情,“彼此彼此,也确实无聊了。”
不等多久,马奴牵了一匹通体峻黑,毛发油亮的高头大马回到了裴徵身边。马儿嘶鸣一声,马蹄踏了几下,鼻子里喷出了长长的白气,他细长的手指一下一下穿梭在骏马的鬓毛里抚摸。
“都说马场里驰风最厉害,想是还不知道你的实力,一会儿就让你驰骋个痛快。”他虽然跟马在自说自话,可目光却斜睨在封鹤廷身上,黑眸神色诡变。
他一抬眸,“可要赛一场?”
一旁的封安一脸不屑,“我主子矜贵,朝廷肱骨,不容有任何闪失,岂能与你这戏子比试。”
裴徵气场桀骜,连余光都没分给封安,直直凝视着封鹤廷,嗤笑道。“怎的,不敢?莫不是常胜的名头就是这样来的?”
封鹤廷对接了一眼,并不着恼,“赛何时都行,今日过来只有陪夫人的目的。”
说着看向宋吟晚,两人对视脉脉。无形之中,秀极了恩爱。
“也是,他日夫人不在,也就看不到丢丑的一面。”裴徵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只觉得这一幕刺眼难忍,连出口的话都尽失风度。
宋吟晚因此凉凉瞥向了他,“今日也无妨,毕竟有人上赶着要出丑,不自量力。”
裴徵能明显察觉到女子对封鹤廷态度的转变,在他看不到的时候,再不是之前克制分寸。他暗暗握住了拳,喉中略有苦涩。
宋吟晚说完就转开,看向封鹤廷。“四叔觉得如何?”
“夫人决定便好。”封鹤廷回以宠溺的眼神,将宋吟晚从马背上抱下来。
宋吟晚浅浅笑了笑,自然能瞧出封鹤廷跃跃欲试的心。她的丈夫,她的四叔乃是深水金鳞,怎甘于不战而败。
两人对视,宋吟晚浅唇勾勒出最灿烂的弧度,“四叔,无需给相爷留情面。”
“宋姐姐可真是偏心呐。”衡阳的声儿从后方传来,上前一把搂住了宋吟晚胳膊,亲昵得很,“不过有一场精彩的比赛可看,也不虚此行了!”
宋吟晚有一阵不见衡阳,怔忪回神,“是同长公主一块来的?”
衡阳摇了摇头,“是裴公子说马场好玩,带我来的,刚我就冲你招手了,你就光顾着小公爷了,眼里哪还有我呀。”
她小声不满地哼哼。
宋吟晚没管上小姑娘拈酸话意,只为那一句和裴徵一块略是蹙起眉头。
裴徵此时偏头对衡阳道:“去那坐着看,我把头筹给你赢回来。”
衡阳点点头,脸颊不禁微微染上红晕。
不等宋吟晚要开口说什么,衡阳便拉着她往帐篷那去,是给赛马清出场地。
等马场管事布上比赛的阵仗,周遭观望的也知晓将有一场赛事。一个是文郡公,一个是相爷义子,这样明显的对峙甚是少见。
宋吟晚和衡阳挽手移步到最大的看台,位置乃是最佳之地,视野开阔,茶水糕点一应俱全。
两人还未进去帐篷,就听有少女们在另一处篷子悄悄嬉笑,皆是在猜测谁会赢。
“小公爷瞧着是文弱书生相,朝堂上动动嘴皮还成,这赛马骑射极考验体力和准头的,怕是无能了。那裴公子梨园出身,常年练习基本功,应是厉害的。”说话的仍是元嫮,得了周遭一片附议。
宋吟晚淡淡扫了眼去,心底腹诽四叔皮相太能骗人。只有她知道这个日日夜夜搂着她的男人身子有多精壮,体力有多好,常常第二天她就下不来床了。
“宋姐姐,觉得……行不行?”衡阳的声儿模糊传来。
“四叔当然行。”
衡阳怔了怔,“我问的吃酒,跟小公爷有何关系?”
宋吟晚:“……”绷不住一阵脸颊发烫,干咳一声入了自个的帐篷。只是临到帐篷那,又顿住,招来了另一管事。
“不知夫人有何吩咐?”
“你且去请那边帐篷里的女眷过来,就说是我邀她们过来一道……玩一玩。”
怎么个玩法却是没说。
管事的也识趣不多问,领命就退了出去。而宋吟晚望着和驰风站在一道的男人,勾起嘴角,心情甚好。
“宋姐姐,你又在憋什么坏主意?”衡阳摸了摸胳膊,已经很清楚宋吟晚这笑容意味着有人要倒霉了。不出意外就是刚才那些嘴碎的。
啧,宋姐姐最护短了。
“衡阳。”宋吟晚突然唤了一声。
“嗯?”
“你和裴徵几时认识的?”
第61章
“我回府后,阿娘请了好多老师授课。裴公子和其中一位熟识,曾来代过一堂课,就这么认识了。”衡阳虽然不解宋吟晚突然变得严肃,下意识替裴徵说话道,“裴公子看着吊儿郎当的,其实人还挺好的,还会给雀儿治腿伤呢。”
宋吟晚暗忖,既是能进到长公主府的,长公主未必没有防范过,难不成是自己草木皆兵了?她看向远处那人,后者似有感应地抬眸,短暂交接,宋吟晚心底没半刻放松。
这人就像是谜。
“裴公子可厉害了,去过好多地方,他那个戏园子我去过一回,有好多好玩的东西。唔,大宝和小宝也很好玩,会捕蝉捉鱼,还会大变活人呢!”衡阳还在叽叽喳喳说着,言语之间对裴徵很是崇拜。
“还有这个,这个是詹楼国的摩罗。是裴公子送我的。”
衡阳献宝似地拿出个巴掌大的布偶,兽骨为核,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线团,勉强能看出个人形。她悄悄凑到宋吟晚耳畔,“跟我们苗疆那的巫灵娃娃有点像,是保蛊师平安的,原来那个不见了我还伤心了好一阵。”
她把玩着摩罗,脸上的高兴一点不掩饰。
宋吟晚看着她,不知怎的想到了姜玉珠。裴徵不会无缘无故去讨好人,但只要他想,极能笼络人心,其中一招必然是投其所好。
“你同他说过苗疆的事?”
“阿娘和宋姐姐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我当然不会说。”衡阳的笑意收了收。像是酝酿了会,终究是没忍住问,“阿娘每天都叫婆子叮嘱一遍,生怕我给忘了。可我打小跟师傅学的就是巫蛊术,靠这个养活,也靠这个自保,有什么不好?”
觉得自己不好,会惹麻烦,为何还要让她回来?
宋吟晚微微拢起眉心,看出她神情里的郁燥。十三四岁的姑娘正是好拿捏糊弄的时候,却也是最叛逆的时候。
否定苗疆蛊师的身份,何尝不是在否定衡阳。
宋吟晚轻轻咳了声,将那一句‘公主是为你好’又咽了回去,转而认真睨着她道,“不是说好与不好,而是在汴京和在苗疆有所不同。”
女子的轻声细语,与说教相反的态度令衡阳稍有耐心多听上两句,再做论断。
“在苗疆可凭着巫蛊术的高低来定人生死,死了不过是技不如人。而在天子脚下有官府定,杀人者偿命,官府之上有权贵,权贵之上还有官家。身处高位者,愈是不能容许有超脱定律的胁迫存在。公主苦心寻了你十几年,那样疼爱你,所做的一切并非是对的,但出发点一定是因她从心底里爱着你,怕的是有朝一日护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