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进展?”
不等封鹤廷开口,门前廊檐下传来细微的争执响动,婆子和少年拉拉扯扯到了跟前。婆子眼生,但那少年却是女扮男装的衡阳。后者见了宋吟晚,才松开了婆子的手,自个到了宋吟晚身边。
“宋姐姐……”
“老身是长公主身边的婆子,奉长公主之命,将衡阳公主送过来叨扰几日,还请小公爷,夫人海涵。”婆子躬身恭敬禀道。
宋吟晚诧异看了眼不大情愿的衡阳,还没完全弄明白便听那婆子又道,“衡阳公主和夫人的缘分颇深,既是衡阳公主最信任的,长公主也愿相信夫人会照顾好她。过两日再来接回。”
这样强势的态度无异于强制留下。那婆子没留多久便告了退,倒有些像怕宋吟晚反悔似的。
“邱妈妈。”衡阳唤了声,也没能唤住人,一脸颓丧。
封鹤廷凑近宋吟晚耳语道,“长公主那边也收到消息,集市上有一小贩指认衡阳用巫蛊术害人,身上残留疤痕皆能作证。”
宋吟晚这下了然。思及遇见那日,衡阳着那身苗疆衣饰,和那卖假玉的小贩起的冲突亦再众目睽睽之下,留下祸患。若非后来衡阳身份高贵,鲜少露面,怕是早就被认出来。
“阿娘不让我插手这件事。”这才是最让衡阳郁闷的。她又猛地抬起头,拽住了宋吟晚的衣角,“可那真不是我做的!”
“嗯。”
宋吟晚的回应叫‘少年’红了红眼眶,阿娘也说知道,可是却让自己来这避风头,别提多憋屈了。
“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对方指名是你,便不是单纯害你如何,而是你背后整个公主府,许还会牵连上陶家。敌人在暗,意图未明时尽可能保全是没错的。”
好过小姑娘细皮嫩肉去大理寺牢狱里滚一遭。
但瞧着衡阳挂着泪珠小可怜的样子,耐心宽慰了一番,又招来厨子给弄了点好吃的。衡阳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
等到了晚上,衡阳已经粘上了宋吟晚,自然是分不开的。封鹤廷无奈让人收拾了床褥去了书房。
只是宋吟晚搭手帮忙送枕头时,被人勾着缠绵吻了一通。
“只限今晚。”男人呼吸低促沙哑道。
宋吟晚回身大方又送了一吻,“乖,别同小孩子计较。”
“我收回前言,孩子还是免了。”
宋吟晚又好气又好笑地推开人,脱身回了主屋。小姑娘换了寝衣,拉着新毯子老老实实占了里边儿,眼睛红通通的,“还好裴公子没事,大宝和小宝许也逃过一劫。”
宋吟晚闻言一顿,在心底道,不止这三个,应该说失踪的总共是四人。还有一个裴徵的丫鬟。只是从头到尾,她都直觉和裴徵脱不了干系。
“他们不在即是逃过一劫,先别想那么多,早点睡,明个想办法再找找人,许有另外线索。”
“嗯!”
衡阳顺从闭上眼,泪珠滑过脸颊。她觉得难过,是为死去的那些无辜性命,自己牵涉其中,却什么都做不了……
正是夜里当歇的时候,门房外却忽然传来一道熟悉人声,“四婶,睡了么?”
过一会儿又道,“上回打断忘的那事,今个听了戏园子那茬才想起来,许有关联……”
第63章
封戚氏也不是诚心忘的,都是因妍姐儿入秋的一场伤寒忙得昏头转向,这会儿才想起来。想到那刻就连忙过来,也没顾上夜里歇息了,只是觉着还是明白说了的好。
宋吟晚在寝衣外罩了件衫子,就在偏屋见的封戚氏。“你且仔细说。”
房间里氤氲着淡淡的海棠香。
分不清是薰过屋子,还是对面女子身上的,总之好闻得很。封戚氏坐在桌子旁,识趣地不多探看直奔主题,“我是想给妍姐儿试试咳嗽的偏方,去抓药时碰见的。起初也不知道是,总听那女子有意无意提起国公府云云,才猜想是你家里的妹妹。”
“听说病了不少日子了,后来随她一道的男子给介绍了一大夫,说是大夫,有些怪模怪样的,胡子那么长都雪白了,眉毛也是……听口音不像是京城本地的,怪里怪气的,还提到了什么蛊。”
宋吟晚插话:“随她一起的就是裴老板。”几乎都不带疑念的。
封戚氏点了点头。
她连着用了几个‘怪’字儿,对裴老板推荐的那名老大夫的印象便只有这个字儿。
眠春跟出来给罩上一件兔绒披风,顺嘴问道,“戚少夫人可看清楚那人是什么样?”
“药铺里当时人不多,那人也不遮遮掩掩的,我看清楚的。”
“那正好,你把那人模样详细与我说说,我画你来辨认如何?”宋吟晚让人取了笔墨来,铺陈了画纸便示意封戚氏开始。
想想被裴徵算计其中的宋吟霜和衡阳,宋吟晚心情颇是微妙,前者可不是什么青葱单纯的性儿,都不知抖露多少,又被算计了什么,裴徵的目的如何……
宋吟霜——
被卖了还给旁人数银子的蠢货!
这一项笔下就露了浮躁,所幸已是收尾。那一捺浑不影响。
封戚氏看着宋吟晚照她说的所画,行云流水的画技,才觉以前错判过多,连人家实力都毫无所知,不免暗暗庆幸没跟着婆母妯娌一块犯糊涂。
高大的鸳鸯灯台泛着昏黄暖光,老蛊师的形象跃然于画纸上。
“是这模样?”宋吟晚举起画纸予她瞧。
“几乎不差。”封戚氏感叹道。
宋吟晚随即让枕月将画卷送去书房,封鹤廷自然知道该如何办。
——
秋夜乍寒,一户户烛灯在瑟瑟秋风中悄然熄灭,万籁俱静。
打更的方敲过一更的梆子。
城南相府里人声未歇。
书房里,烛光剪影跳动不停,透过窗柩隐约映出两个人的身影,一个是这府里的主人国丈爷,另一个却是戏园子里失踪多时的裴徵。
姜丞坤铁青着脸坐在书桌前,裴徵则闲闲坐在下首的檀木雕花椅上,翘着二郎腿,颇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让人看一眼就头痛万分。
前者就这样头疼地捂着前额,“那班子少说也花了你几年心血,说毁就毁了,一群蝼蚁死不足惜,你就是不想要了大有别的法子,何至于要这样!要做这事之前,为何不同我商量一声!”
裴徵唯有从鼻端发出的一声轻哼算作回应。
这态度彻底激恼了姜丞坤,一茶盏猛地砸向裴徵,若非后者侧身闪躲的快,那就不是砸在后面的墙上而是他正脑门上了。
姜玉珠正是这时候端着茶托进来的,一进门就给吓得差点失手打翻了托盘上面的茶水。“爹,裴哥哥……”
“你怎么来了?”姜丞坤的脸色不自觉放缓了些,只不过仍谈不上多好看。
姜玉珠暗暗吁了口气,她爹从来是最疼她的,更舍不得对她有半分凶。眼下,爹和裴哥哥闹不快,自己的出现无疑是调解了二人,是那样恰到好处,她沾沾自喜地想道。得亏她刚一眼就认出了裴哥哥,要不然就错过了,不枉费她苦心打扮一番再过来。
“爹,裴哥哥喝茶,这是我晨起采摘用秋露泡的,别的地儿可没这么好的茶。”她将一盏给了姜丞坤,另一盏则磨磨蹭蹭的送到了裴徵跟前。
那双涂了蔻丹的纤纤手指捧着茶盏亲自送到裴徵的手里,殷勤又讨好。裴徵悠哉的接过瓷杯,抿了一口,对着姜玉珠笑赞,“玉珠妹妹好手艺。”
得了夸奖的姜玉珠更是神采飞扬,全然不顾自己爹还在旁边,小女儿家的心思昭然若揭。私心里暗忖,宋国公府那庶女已经构不成要挟。哼,裴哥哥最后只会是她的!
而在旁从头看到尾的姜丞坤却看不出男人眼中有多一丝旁的情意,再想想玉珠的痴情,额际忍不住一抽一抽的跳。
“玉珠乖,爹和你哥哥还有正事要说,你先回去歇息。”
姜玉珠一愣,没想到爹竟要把自己支走,登及不乐意地央唤了声‘爹’,然而姜丞坤这回不为所动。
她瘪了瘪嘴,觉得两人这回比自个想的还严重,顶着姜相爷的迫视咬唇说道,“爹可不能让裴哥哥回戏园子那等危险的地方,就让,就让裴哥哥留在府里住着,反正府里还有很多空着的厢房,等抓到了凶手再另说。”
抓到真凶?
姜相爷险些一口老血哽在喉咙里,真凶眼下就好好坐在他们跟前呢,跟疯子一样,想一出是一出!
“出去。”他气得吹胡子喝道。
“出去就出去。”姜玉珠不曾受过什么训斥,一下红着眼眶跑了出去。
她一出去,书房门口就多了一层护卫,闲杂人等再靠近不得。这一幕惹得还想留下偷听的姜玉珠哭得更伤心了。
姜相爷暗暗捶了两下胸口顺气儿,就对上裴徵似笑非笑的桃花眼,一口气压根没顺过来,淤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愈是沉静得可怕。
姜玉珠这一走,书房里气氛更是紧绷寂静,裴徵像个没事人品着茶水。姜丞坤老眸微眯,似做考量,实则都在暗暗较劲,一时间静的仿佛只能听见外面沙沙的落叶声。
姜相爷看着他‘泰然自若’,眉梢青筋暴起。
裴徵这人太过邪气,肆无忌惮,而他作为当朝宰辅,每一步都行的小心谨慎,生怕行差踏错一步就会招来祸患粉身碎骨。
“裴王子,老夫助你在汴京城里立足,你就是这样回报老夫的?”对方既然一口一个相爷,丝毫不顾情分,姜丞坤自然也就事论事,不再痴心妄想。
可怜就可怜他那小女儿一腔少女情怀,又加上她娘鼓动,深陷泥潭。
裴徵仍是品着‘秋露’,直到一盏茶尽,方启口,“姜相爷莫忘了,你也从裴某这讨了不少好处,莫不是旁人吹捧久了,当真觉得这位置坐得安逸稳妥了?”
姜相爷顿生阴鸷。
裴徵并不顾忌,仍兀自说着,“我要做的事,从来无需与你‘商量’,你若能照我说的做,我自然能保你的荣华富贵。三朝宰辅又如何,怎及得上那位置,而今你贪得小心翼翼,坏得兢兢战战,有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
“你那外甥今年才十二岁呐。”裴徵起身,远比坐着时气势外放强势,撑在长桌沿上居高临下地睥睨,“要做大事,自然是要趁早。”
当今官家最宠的四皇子,今年不过十二,难当大任,势必要有人帮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乃至能操纵个傀儡皇帝。
姜相爷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在迎上裴徵那冷然眸光中,掩住了那一丝恼羞成怒带来的情绪浮动。
他冷哼上一声:“若不是裴王子这样说,我还当你是要与我拆伙。”
“相爷多虑了。除了相爷您,裴某上哪儿找这样契合的合伙人。”
姜相爷并不接受他这套,要说方才的念头一开始只是随口一说,当在觑着他时不由细细深想,顿时惊出了一头的冷汗。
这个疯子究竟想做什么!
——
因为巫蛊惨案,满京城都陷在恐慌中。谁也不知道那比瘟疫更可怕的虫子究竟是如何害命?可会传染?
人人自危。
衡阳在国公府的第二日便自觉搬去了偏苑,然而等宋吟晚命人去请她过来一道朝食时,却迟迟不见人。
“人呢?”
“公主不见了!”
第64章
衡阳是趁着五更天光将亮时,跟着封鹤廷上朝去的马车混出去的。据门房交代,那会天还黑着看不大清,依稀是个瘦瘦小小的小厮,也不敢耽误主子的事儿就给放行了。
所谓小厮,无疑是衡阳,仗着身量和乔装糊弄了过去。
门房跪在苑子里。
主屋堂下另跪着一名粉衣丫鬟,是两日前随衡阳一道来的。此刻半伏着单薄身子瑟瑟发抖,“公主对于外头的传言一直耿耿于怀,不肯叫人这样冤屈了,说要自个寻法子证明清白!她还说日落之前就会回来!奴婢拦着不让,可,可公主拿蝎子毛蛛威吓……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就该守住那道门,奴婢罪该万死!”
小丫鬟不住磕头,只恨自己当时没用被毛蛛给吓昏了过去,没能拦住衡阳公主。
“她这是一早想好了的。”宋吟晚面色冷肃,攥着的手心同样也是冰凉。
应该说,浑身冒冷。
那丫鬟被发现时穿着衡阳的衣裳昏在床上,外头当值的则被嘱咐说公主身子不适挡了闲杂人等。要不是去的是心思敏感多虑的眠春,还不定能发现这‘金蝉脱壳’的计策。
“去,派人出去找。”宋吟晚胸前急剧起伏了瞬息,方稳住声线压沉得厉害,“洪春班那,还有丰乐楼,酒楼茶庄都去找找,别漏过一处。”
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任性妄为得很。宋吟晚被气得狠了,却更担心衡阳在外头吃了亏。小丫头没心眼,只想到人好的一面,从不曾见过人心之恶。要被人发现她和这件事的瓜葛,届时能有几个听她辩解的。
只怕是要被人架着火烧了。
宋吟晚面色几转,“等等。”
枕月正要再多派些人手去,闻言顿住。
宋吟晚看向于三娘,“还是劳烦三娘跑一趟,切莫惊动旁人。”
“放心,长生楼最是擅长寻人,定把人毫发无损地给带回来。”
有于三娘这话宽慰,却不能完全解了宋吟晚的担忧。除却长生楼,另派了府里的护卫换上便装四散在城里暗中搜寻。
时近晌午的点,宋吟晚坐在厅堂里正对半月拱门,没等到回来报消息的,却先等着了晚归的男人。
一直没挪身的宋吟晚在看清楚投影正主后,划过一抹显而易见的失落。
封鹤廷瞥见,收住脚步,“……”
这还是头一遭。
数数日子,离二人坦诚并未过去多久,就有了厌倦情绪?还是因他这阵子忙碌冷落赌气着?封鹤廷这厢心情复杂,浮绪联翩朝她走近,不等他启口,站在宋吟晚身边的丫鬟便先劝起主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