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勇毅伯爵府夫人来府上,你拦着不让走可有其事?”宋国公没脸说被退婚一事,说实话,女儿的脸被香毁了,可说起香的来源就要扯到那戏子去,整个戏班子都被弄死了,哪还敢在往里掺和。
只能自己咽下这口气。
可对宋吟霜也有了几分自作的怨怪。
宋吟霜有些怯怯地对了一眼,又被喝问了声,不敢欺瞒应了声,“是,不过爹我是有……”
宋国公当场气的扇了其一耳光,“哭什么哭,我都替你丢人,婚事被退了,竟还腆着脸拦人,我们宋国公府缺他们家一个女婿?”
宋吟霜不置信地捂住火辣辣疼的脸,再看向宋吟晚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爹!你怎能信她们污蔑女儿的!”她也知自己现在模样,若湿了丝巾是何等丑陋,故是眼眶含泪悬而未坠的可怜神情,“好好的,孙夫人是如何知道的,婚事被退可不是得问夫人和姐姐,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才能叫你们伙同一个外人来败自个家的脸面!”
宋国公浑像是不认识自个女儿一般,愣愣看着。
“爹,说到底是女儿不如姐姐,没了姨娘疼爱,连爹爹也……”
“住口!”宋国公气恼羞成怒地喝住了她,气得指着她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睁着眼便随口就来冤枉诛心的话,我倒从前是真不知,你,你这样‘伶牙俐齿’,能耐过人!”
“爹?”
“我没有你这样不知羞的女儿!你母亲和姐姐为你亲事忙乎,到头来落你这儿没半点恩,口口声声说她们害你,孤立刻薄你。可从刚开始,你母亲就没说过你半个不好,只道是你受了刺激情绪不稳,却换的是狼心狗肺!”
“老爷,平日里我嘴笨,这才少说少错,不想,孩子竟是那样想我的!”长乐郡主适时幽幽道了一句,此时情景绝好不过。
宋国公看着哑然做不出反应的二女儿,当真是失望透顶。
长乐郡主有些头疼,“孙夫人那人……许明儿这事就要传的满汴京皆知了。”
“留在京城里是笑话,那要出了京城呢?”宋吟晚思忖,权作为国公府考量自语,旋即就和宋国公对上了视线,才意识不妥似的,“我只是想妹妹的年纪不可再拖……”
宋国公却是心思一动,看向宋吟霜正色道,“那就回冀阳罢,正好也能养养你那张脸,再给你谋个人家,到底在老家有根基,也能好寻亲事。”
“我不回冀阳!”宋吟霜待看清宋国公的认真意图,再忍不住慌了起来,“爹,不要把我送回老家去,那破地方——”
“你爹也是从那走出来的。”宋国公寒彻了脸。
一句堵住了宋吟霜的嘴,她还想说,想说些挽回,可宋国公却烦了她哭闹,让人带下去禁足在自个苑子里,只道不日送回冀阳去。
宋吟霜真真是不知死的踩在了宋国公的痛处。
从头到尾,宋吟晚多数作了个旁观的,看着长乐郡主拿捏处理,和宋国公相处也不像之前那样别扭。这样看,两人感情似乎有所转变,长乐郡主对宋国公的若即若离,且自在得乐的态度,又重新吸引了宋国公。
宋吟晚看见在宋国公怀里的阿娘朝自己挤了挤眼示意,不由是彻底放下了心。不管怎样,都是在夫妻相处之中寻到了令自己舒快的方式,她过得快活才好。
只是阿娘怎么还在冲自己眨眼?
她愣愣地朝后面看,就看到了男人熟悉的墨衫,“你怎么来了?”
封鹤廷笑笑,眼底那意无非是她在这。
宋吟晚被调戏得没了脾气,轻轻拄了他一下,示意宋国公和长乐郡主还在呢。便看他浑若自然地冲二人作揖,“岳丈大人,岳母大人好,今个有事先带晚晚回家,改日再来一起叨扰。”
长乐郡主想到女儿急吼吼来的那桩,再看女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倒是当局者迷,看着女儿被迷迷糊糊带走,靠着宋国公笑得不行。
“我这女儿看着精明的,轮到自个的事却难得糊涂,无怪被她男人吃得死死的。”
宋国公娇妻在怀,最近总能看到她这模样,心生喜爱的同时心底看向妻子添了几分柔情,“嗯?晚晚什么事?”
“老爷,您要当外祖父了。”
这猝不及防的好消息让宋国公愣了片刻,涌上喜色,“我要当外祖父了,好,真好。”小两口如漆似胶也是好……端看两个女儿的结局,又惹了一肚子五味陈杂。
他面色讪讪,“夫人以前多担待了。”
长乐郡主兀的一僵,又放软了身子,“老提以前做什么,回头我得去跟我姐妹讨讨经验去,她家的两个虎头虎脑的我瞧着都羡慕久了,要是一个像晚晚,一个像姑爷就好了……”
——
宋国公府外,封鹤廷扶着宋吟晚上了马车,后者被念叨着打了个喷嚏,男人就把氅衣脱下罩了她身上。
宋吟晚虽说奇怪四叔来接,可也是他能做出来的事儿。在马车上把今个勇毅伯爵府退婚的事给说了,正好把她回娘家的真实意图给盖了过去。
等回了府上。
宋吟晚便觉出点奇怪,四叔还是和平时一样,可又有种莫名的不对劲。
直到晚上二人躺了床上。
封鹤廷侧过身,看向那双望着自己的水灵灵杏眸,像是无奈叹息了一声,“夫人,可还有事没说?”
“啊?”宋吟晚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直到一双大掌轻轻摩挲着她的小腹,再没什么不明白的了!
这动作,最近还有些熟悉!
“瞒着我去,可确准了?”问这话时,封鹤廷的声音反而有一丝丝的不稳。无疑是初为人父的紧张与兴奋。
宋吟晚瞧得清楚,兀自一阵磨牙,这么一会儿功夫就想透了这阵异常的温柔。“你早猜到了?!”
她又猛地想起昨儿夜里的索取——
封鹤廷欺近:“我问过林太医,只要注意力道就好。当是体恤我接下来需得煎熬十月的辛苦,嗯?”最后上扬的尾音含着丝丝缕缕的笑意,分明是故意揶揄。
太——不要脸了!
第67章
绿玉枝头一粟黄,碧纱帐里梦魂香。
满城的金桂在秋色里尽放,米粒般大小的花朵儿一簇簇迎风招展,香动汴京。庆丰街上戏园子惨案没过几日就被西街古玩铺牵扯出的贪官污吏给盖了过去。
事情的起因是兵部侍郎在古玩铺购画,因不懂行,遂让掌柜的代为挑选。而没穿官府的郑侍郎被当了肥羊狠狠宰了一刀,拿到手一幅小儿胡乱涂抹之作,惨遭一众好友笑话。仔细追究才发现这铺子古怪。
一笔买卖动辄几百几千,均数却是在四五千两,逾万两的却都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末流之作。寻访暗查才知这是财神窟,收贿受贿的赃银转一圈成清白的落了贪官口袋。掘一萝卜坑拉拔出来一串,最后查到古玩铺所属之人刘嗣源,乃姜夫人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姜国丈的大舅子。
财帛动人心,何况被罚没的钱财对老百姓来说跟听天书似的数儿。
有人打趣早知该叫家里的小孩儿拿灶灰多作些,按着五文钱卖,都是实打实挣钱的买卖。
这一事又把姜家推到了风口浪尖,就算是刘家出来认罪,也没多少人认为姜相爷能撇清干系。前面还有个三皇子的案子,哪是回回都能是被连累的。
只是‘画画’风波才过一天,风向却陡然变了。另周家所辖楚地入京重告,其每岁户里不论主客都要征钱一千,充作‘平安赋’,巧立名目大肆搜刮民财。还真是谁的屁股都不干净,谁也别想好过。
两边斗法早已露过端倪。
要说这是朝堂上的事,离老百姓远了。可南街十三巷那些个烟花之地,就不一样了。刘嗣源入狱当日,万花楼里有人一掷千金捧了一位名叫朱珠的姑娘坐上花魁宝座,巧的不单是名字,就连样貌也和相府千金几乎无二。惹得平头百姓纷纷前去观瞻,险些踏破万花楼的门槛儿。
能如此辨认,如非是姜玉珠平日里往戏园子跑的次数不少,那张脸在汴京城里算不得出挑,但绝对是最容易认出来的名门闺秀。
只是好好的世家千金像一个花魁,说膈应都是轻的了,尤其一些‘名门’公子哥儿们故意捧着,可就完全是羞辱之意了。
整整一月,事儿一出接一出,就好比炉子上反复烧着的锅,沸沸扬扬的。
便是这在等情形下,迎来了秋狝的正日子。
原本,宫里曾传出消息,今年的秋狝由姜相爷代为主持。而今,打头的明黄色车辇显然是官家亲自。到底是消息有误,还是嫌隙变卦唯有当事的清楚了。
吉时整,一行数百人浩浩荡荡自朱雀门出发,两边官兵夹道,拦住了围观百姓。为首的自然是官家嫔妃,皇子公主们,再往后是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劲装利落的文武百官们。他们的亲眷则随在后面,依照品阶分十数辆车辇而坐。
宋吟晚同乔平暄后上,坐在马车靠外面,一眼就瞧见了里面的姜夫人和姜玉珠。初初碰上视线,姜夫人便温柔地朝二人点头致意,而后方是和张老夫人继续聊话。
只是后者上了年纪困乏,没一会儿便阖着眼倚着软垫睡着了。张家小姐守在边上给她时不时拉把滑下来的毯子。一次毯子掉了宋吟晚那一边儿,她便顺手捞了把,得了张小姐一记感激笑容。
对面坐着的姜玉珠却是不阴不阳的冷哼了声。
应该说从宋吟晚上来开始,姜玉珠都是那副态度。不过这三个没哪个会搭理她罢了。
“听宝衣阁的师傅说,张小姐月初也在那定了一套嫁衣,可说准了是何时办?”乔平暄跟张家小姐算相识,一起的话头便是两人的终身大事。
“三月,与你正好差了一个月。”
“开春了暖和,我特意叫师傅往里面多缝了一层里衬,就怕到时候冷。”
“回礼可想好了?还有要准备的……”
两个待嫁的姑娘,一位已婚的夫人聊得停不下来,另一侧的姜玉珠这下连哼哼都不哼了,那是一种完全没法融入的尴尬,不过这位主儿心气高着,压根也不屑融入,只是耳朵却是支棱着听。
且听听这些个‘庸脂俗粉’嫁个破落户还能这样高兴,啧,怪是心酸的。
乔平暄一回首,恰好瞥到了姜玉珠那一对高高在上的白眼儿,微微眯眼转而道,“要说最近这阵的事儿还真是不少,你们可知昨儿夜里南街那边可又死了个。”
一听是三教九流之地,姜玉珠更不屑了,却见乔平暄直直睨着自己又道,“死的是新晋的花魁,前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就七窍流血从楼台上摔下来,听说连脸的样子都变了,可是吓人。”
“变脸?”宋吟晚一下就抓住了重点,看向了姜玉珠。姜玉珠同裴徵关系匪浅,而裴徵身边那名蛊师想是厉害……
就连张家小姐都蹙眉凝向姜玉珠,毕竟恨到想要毁掉脸的,怕只有姜玉珠了。
姜玉珠浑不甘示弱地狠狠回瞪了过去,还瞪得更凶。“看什么看,也不知道避忌讲这种晦气东西。有些人就是正了嫡女之名又如何,骨子里的是改不掉的。”
“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姜小姐,但凡行得正坐得端,寻常唠嗑的小事又何须避忌紧张?”宋吟晚似笑非笑地觑着她,眼角眉梢俱是冷意。
而这话却正正戳中姜玉珠心虚处,最终没抵住宋吟晚那冷锐气势,咕哝道一句‘不争小人言’避过。
她心里头盘算着另一茬,在母亲那意外得知裴哥哥的真实身份那刻起,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她成为裴哥哥的妻,这些跟自己作对的混账东西,还有极让人不顺眼的宋吟晚,日后都会完全被自己踩在脚底下,要生要死都在她一念!
宋吟晚从姜玉珠诡谲多变的脸色上收回目光,暗暗敛过笑意。
这姑娘无疑是姜家狐狸窝里出的异类,那样蛮横直白的‘单纯’。于旁人来说,却是极有益的。譬如,花魁之死令拿着官牒‘离京’的衡阳完全洗清了嫌疑。
姜玉珠暗暗赌咒似的要叫宋吟晚不得好死,却愈是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从东方日出,到霞光斜缀天边,秋狝的队伍行了约莫一日抵达了晬河畔,一汪碧水掩映在山林中,风光旖旎,围场辽阔放眼不可及。
到了围场,宫人们便开始安营扎寨,从正中明黄那处扩散开去,间隔有距,看上去井井有条,错落有致。
一顶顶帐篷搭建完毕,晚宴一同筹备结束。
在十米开外搭起的半丈高圆台上,官家坐在长条桌前,周皇后与姜贵妃一同伴驾左右。宫里有太后坐镇,至于两位同来,无疑是先前有传闻出官家想以秋狝来考验几位皇子,许就此定下储君人选。
官家的身子每况愈下,入秋时染的风寒到现在未愈,总不时掩着唇咳嗽几声,便长话短说。“……今个诸位爱卿且是尽兴,也好好歇息,自明儿起三日之期,可叫朕好好瞧瞧咱们大梁栋梁是如何威风能耐!”
“谨遵皇上圣意!”众人举杯异口同声。
文武百官在营地席地而坐,觥筹交错。
宋吟晚在女眷席,离了约莫几丈远,却在这微微暗沉下来的天色里一眼搜寻到了封鹤廷。男人和姜相同席在前列,朗眉星目,唇红齿白,无疑是人群里最显眼的存在,灼灼跳耀的篝火衬着那英俊面容,有一种孑然于世间的桀骜不驯与孤冷。
独独在和女子的目光相对时那一笑,顷刻间化去所有锋芒,转作柔情。叫周遭都能看得分明。
再往篝火另一头看去。
那名女子的容颜更是叫天地为之失色。薄茶沾唇,媚而不妖,清浅笑意便叫人荡然失了魂。
坐在高台上更能将这底下的一幕幕看得清楚,姜贵妃端起一碗祛寒汤予官家,同时发话软媚央着官家,“这一路来,臣妾身子都乏,皇上陪臣妾回去歇歇可好?也好叫底下这些个都不拘束了,饮酒的饮酒,歌舞的歌舞,且由着他们去。”
官家原也撑不到宴席结束,姜贵妃这话正好成全了他的意,让人传达尽兴的话意,便和姜贵妃一道离席。
周皇后晚了一步,被撂在高台上,也只是脸色变化一瞬,端的是高贵端庄坐镇之上。然目光所及瞥见皇儿痴迷眼光正对着宋吟晚那方向,借着掩袖喝酒的姿势低声训斥。“此行你决不可出差错,私底下你如何胡来我且不管你,但宋吟晚,眼下你决不能动她一根汗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