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贺祟收回目光,轻咧嘴角,“母后放心,儿臣明白的。”他掩唇,随了周皇后那样貌男生女相有些阴柔,于那阴晴不定的性子相合,叫人看不清楚真实想法。
周皇后暗暗叹息了一声,只当他是听进去。
贺祟又饮了一盏,隔空与封鹤廷举了举杯,示意相碰,眼底却是溜过一丝阴鸷。他和封鹤廷没差几岁,后一个却因父皇赏识,从太子伴读升作副教太傅,从十岁开始,便成为上书房所有皇子的噩梦,嗬……
有些东西,愈是说不准动,就越是挠心挠肺的勾人想要。也没有他得不到的。
夜渐渐深了,营地里乐声靡靡,歌舞翩翩。
宋吟晚本就坐车乏累,饱餐过后便先回了帐篷住处。也是出来深山野林,她才发现原来她对这样幽阔的景儿是会害怕的,就在刚才回来路上所见,总好像黑暗中有恶狼什么的东西会突然蹿出来似的。
好在,这帐篷是她和封鹤廷睡。
简单的换装梳洗,宋吟晚换上寝衣,一头乌发懒散垂在肩后,留着一盏豆大的油灯照明,等四叔回来。
山林处,风声呜呜。
夹杂着隐绰传来的喧闹人声,衬得帐篷里几分幽静。
忽然随着帐帘被掀开涌入的冷风吹熄了火光,覆灭的一刻,宋吟晚只来得及看到来人衣袍角上绣着金丝的祥云纹路,绝不是四叔今日穿戴!
“什么人?!”
第68章
“是本宫。”
来人柔媚的声儿,随那散着幽光的宫灯一道进了帐篷里。几乎是同时,宋吟晚按住了于三娘的手,指尖碰到匕首的冷硬触感,和手心里的凉意呼应。
“贵妃娘娘金安。不知娘娘驾到,有失远迎。”宋吟晚不着痕迹地收回了手,朝着姜贵妃盈盈一福身。
来人的身份并不让人能松口气,反而更是提高了警戒。
“封夫人无需多礼。”姜贵妃虚虚笑了笑,也被方才突如其来的黑暗惊着了一刻。“说来是本宫叨扰了,方才见你没吃什么就回了帐篷,便过来看看你可是有什么不舒服,可用叫太医过来?”
“谢娘娘关怀体恤,是这一路来有点乏累才想着早些歇了。”
随着宋吟晚的话音落下,帐篷里的灯被悉数点亮,一室盈亮。
灯火下,姜贵妃锦衣华服,裙摆处金丝绣的祥云随她走动若浮云流动,珠翠华光映衬,端的是妩媚高贵。走到宋吟晚跟前,便亲热拉着一道坐下了。
“前些时候在宫里见着郡主,你母亲气色是越来越好,和长公主两个明明是同岁,却是你母亲看着要显年轻多了。”
“母亲近来和秦地来的姐妹时常相聚,心情确是阔朗不少。”
“原是如此……”
两人闲话间,于三娘奉上了茶,随后就被随姜贵妃同来的宫娥拽了拽,示意往帐篷外去。于三娘抿唇看向宋吟晚,得了示意方才跟着一道出去。
帐篷里剩了二人。
闲续的话自然到此为止。
烛火下,宋吟晚浑若自然地为她添茶,莹润白皙的面庞被映上了一层暖人的橘色。一举一动,都透露出一种娴静美好。
姜贵妃捧着茶盏小口抿着,落在宋吟晚身上目光掠过一丝暗芒。这样化去锐利棱角,宛如一汪春水的娇软美人,无怪会叫男人痴狂。只是这潭水太静了,静得愈是让人觉得深不可测。
“封夫人。”
老老实实侍候的宋吟晚略是抬眸,作是恭敬受训的态度。
姜贵妃微微眯起眼,上一回在骊华宫她也是如此,唇角愈是展了笑意,“封夫人觉得本宫如何?”
“娘娘矜贵不凡,端庄贤良,乃是我等向学之楷模。”宋吟晚乖顺作答。
这样痛快回答却是让姜贵妃噎了一记,她岂是那意思,仍是得自己将话意扯回来,“可本宫怎觉得封夫人对本宫是阳奉阴违,本宫所言,你是半个字都听不进去?”
宋吟晚当下便站起,神情惶恐:“娘娘明鉴,我对娘娘绝不敢有半点不恭之心。”
“却也没半点投诚之意。”姜贵妃主动补上了半句,似笑非笑地睨着她。
宋吟晚却是露出了苦笑,“娘娘,主君做主的事,岂是我几言几语能改的。说多了,反惹了厌弃。”这一副委屈心酸的口吻,是四叔在出发前与她商定的,从骊华宫那次看来,姜贵妃势必会找来,只是没想到会在头一日。
说到底,还是急了。急周家的势头,更急封鹤廷在官家面前会站了哪边。
姜贵妃沉吟良久,“同是女子,本宫怎会不明白呢……”
她说着站了起来,像是不经意打量帐子里的环境,只是神情幽幽。宋吟晚从正对摆放的铜镜那看得清楚,却低眉顺眼,愈是恭顺。
“在后宫之中争一个男人的心争一辈子,本宫是赢家,可就算如此,本宫也还是不够了解皇上心里想的。”姜贵妃绕着这一小方桌慢悠悠走过,拂过桌沿,“说到底,男人更了解男人,何况皇上一向对小公爷厚爱有加。”
“皇上隆恩浩荡。”
“周家若不是得了你家通风报信,如何能让本宫父亲栽这样跟头。就连本宫的妹妹所受,都和你家那位有牵扯不尽的关联。”姜贵妃突然站定,在离床帐不远,直直凝着宋吟晚。
“贵妃明鉴,这又是如何说——”
最后一个‘起’字未落,姜贵妃手里陡然露了一截红,顷刻缠上宋吟晚纤细脖子,阴鸷贴在她耳畔问,“封夫人到现在还觉得本宫好糊弄……可只要本宫手动一动,封鹤廷回来面对的就是一具尸体。”
饶是宋吟晚反应快,也只来得及攥住布条,抵抗那勒紧之力。
铜镜里倒映出姜贵妃恶毒扭曲的面容渐是狰狞,她死死拽住手里的布条,手背上青筋乍起愈收愈紧,“跟本宫为敌,这就是下场!”
任何跟她作对的都该死!
“娘娘……”宋吟晚被勒得越来越喘不过气,挣扎的动静也越来越小。
姜贵妃神情阴鸷看着面色苍白如纸的女子,在她呼吸微弱的那刻,突然松开了手。红绸布条落在了地上,与之一同的还有软倒在地,不住呛咳换气的宋吟晚。
她居高临下地睥睨着,眼神就像看随时碾死的一介蝼蚁。弱小,无力反抗……
宋吟晚捂着胸口,就在刚那一瞬和那日濒死的那刻重叠在一起,却再没有当时赴死时的遗憾,唯是满心的不甘和不舍。当下胸口起伏剧烈的感觉并不好受,宋吟晚强作镇定,暗暗将匕首藏了回去。
一只纤手涂抹了殷红指蔻伸过来搀扶。
宋吟晚下意识瑟缩了下身子,就着方凳站了起来。正正对向姜贵妃换上的那张温柔面孔,权作畏惧之色。
“封夫人这是怎么了?”姜贵妃甚是关切问道。
浑像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模样,令人毛骨悚然。
她靠近一步,宋吟晚且退一步。
在两三步外止住了步子,姜贵妃整了整衣袖,似掸去惹上的尘土,在那一刻,神情方是与刚才的狰狞扭曲相重合。那张艳丽逼人的脸,只让人感觉到森森寒气。
宋吟晚打了个寒颤,踌躇良久方是憋出一句,“娘娘是同臣妇玩笑。”
姜贵妃予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施施然朝着帐篷外去,一句‘谁知道呢’悠悠荡荡留在了帐内,透尽深意。
宋吟晚当是垂首恭送,闻言,唇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直到帐帘被人再度撩起,宋吟晚惊看向来人,一霎软了眼神。“四叔。”
封鹤廷不曾在她脸上看到过这样神情,顿时眉梢一皱,便听她又道,“抱抱我吧。”浑然一震,走到了她身边,她便主动环住了他的腰。
“发生了何事?”他沉声问。
宋吟晚却紧紧依偎着这一刻,感受男人温热胸膛里的心律跳动。想到差点就有可能见不到,她不由抱得更紧。
只是想到男人曾经失去过一回,她便不想提这茬。
宋吟晚抱够了,也觉到男人的不罢休,从他怀里退了出来,眼神略有一丝闪烁,“这里不比京城是在外头,黑黝黝的……我怕。”
“……”封鹤廷自然知道她没说实话,想问,只是在触及那双水汪汪的小鹿眼眸时,无声对了片刻,敌不过自己心软,掠过无奈。
他折身往外走。
宋吟晚忙不迭抱住,小声委屈,“你干嘛去?”
这下是当真看出怕来了。
封鹤廷意识到稍许,掠过一丝懊恼,顺势将她抱起,“夫人怕黑,这一宿需得多备些。夫人若是一个人留在这怕,就随我去。”
宋吟晚凝着他,再看这等羞人的姿势过去……就知道自己又被他调戏,她抿住唇角,心底浮起几分恶劣,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
近乎是贴着道,“不用,有四叔抱着就不怕了。”
果不其然,封鹤廷止住步子,同时也僵住了身子。
他眼眸瞬时沉了下去,哑声问:“……只是抱?”
宋吟晚心微微一颤,在发现男人抱着她转向床榻时,心底不由对自己‘计策奏效’起了兴奋,恶劣的想让男人失控,也想由此平息内心残留的死亡阴影。
‘獠牙’轻轻咬合在他脖子上,咬完还不忘舔舐过。“是这样‘抱’。”她头一次在夫妻之事上主动,到底有些羞涩,莹白肌肤里透出的绯色蔓延,却瞬间点燃了男人深藏的兽、欲。
宋吟晚迎上那双黑眸中的狼光,面上滚烫,最终是埋首在他褪尽的胸膛前,羞赧万分说道,“你,你记得轻点儿。”
男人却伏低了身子,在她耳畔道了一句,叫宋吟晚猛地僵住,想反悔已然没了退路。
坏不过四叔!
第69章
暮色四合,野地苍茫。
营地的火把每五步一个间隔,照射在四周呈现出一种半昏暗之景。一队队士兵在帐子之间来回巡逻。
宋吟晚枕着封鹤廷的胳膊,听着外面传来忽远忽近的脚步声,把脑袋埋更深了。
这帐子还真是……不隔音!
封鹤廷搂着‘投怀送抱’的小娇妻,嘴角的弧度更甚,“我倒不介意,不过今个你累着,咱们回府再补上。”
宋吟晚木着脸,寻摸到他腰上使劲掐住。
补个鬼!
男人没躲,反而把胳膊抬高,让她枕得更舒服点儿。眼角余光瞥到了女子脖子上的浅粉淤痕,眼神暗了下去,“要是不来,许就不用遭罪了。”
话语里的森然悔意,令宋吟晚怔了怔,旋即在他胸口轻轻蹭了蹭。
“衡阳的‘啾啾’就在这,那二人定然混在其中,我怎放心……”她得了衡阳的蛊掌握了阿奎那的行踪,就相当于掌握了裴徵的动向。不把他二人一气揪出来,就一日无法安枕!
“于直和衡阳的法子一试就知,且好好养足精神。睡罢。”
“嗯。”
只是话音刚落下,外面忽而蹿起了通天火光,呼救和走水的喊声隐绰传来。宋吟晚从榻上坐起,封鹤廷已然披上氅衣下了榻,“我去看看。”
宋吟晚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封鹤廷一愣,旋即给她罩上外衫,两人一道出了帐子。
起火的帐子是姜相的。
救火的宫人和士兵顷刻就将火扑灭了,姜夫人被烟熏火燎地直呛咳,站在人群里显得孤弱狼狈。姜玉珠亦是瑟瑟,扑在姜贵妃怀里小声啜泣。
议论声里夹杂了周姜二字,听不真切,最后遍寻不着的姜相在同僚帐子里被找着,才真真是虚惊一场。
在四周此起彼伏的‘万幸’云云声音里,宋吟晚和姜贵妃隔着人群对了目光,忽而觉得夜风吹在身上有些冷似的抱住了胳膊。
下一刻,整个人便被人从后头用氅衣裹住。“回罢。”
这事到明日势必会有个令某些人满意的结果。
翌日,天光微亮,就有传闻姜相和周将军已经在官家帐子里僵持了一个时辰。联系昨个夜里帐子走水之事,所争为何显而易见。
“明目张胆放火烧,这周家的小辈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这,这要是起了风,岂不连累旁边的!”
“这还没得势呢,要是得了,岂不为所欲为?”
“我看着烧起来的准头可巧得很,何人放的且是难说。”
“何大人……有何高见?”
“周家势狂在这时可没好处啊。”
位列的官员们窃窃私语,有一些传到了宋吟晚耳朵里,惹得她看了那位高深莫测的何大人一眼,暗忖难得还有几个清醒的。
等官家从帐子里出来,便没有人再敢议论一言。而周将军急赤白脸的和姜相的镇定自若,却是耐人寻味。
今个是为期三日的秋狝正式开始的日子。
官家显然暂按下了此事,登上高台进行过一番仪式后,便让人敲响了擂鼓。行围狩猎,骑射演练方是正事。
只是因着身子缘故,官家不在出发之列,且穿着一身戎装骑在马背上,威风凛凛的从腰垮上抽出宝剑指着不远处的密林道,“大梁的好儿郎们,让朕看看你们的本事!朕已命人放了一只珍狐进去,谁能猎到,朕定有重赏。”
珍狐乃是漠北国进贡的宝物,毛皮滑如绸缎,尤其是在阳光的笼罩下会折射出像珍珠一般幻彩的光泽,美轮美奂,故此得名。
官家今年放出的猎物,让许多女眷贵妇们目光放亮。谁家男人猎到,自然就归了谁的衣橱。
这些女眷们坐在看台,倒是满心期待。
姜贵妃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与周围官员夫人闲聊:“去年皇上赏了本宫一件珍狐做的护腕,冬日戴上可真是暖和又漂亮。”
引得巴结姜贵妃的夫人们纷纷羡慕赞叹贵妃荣宠不衰。
周皇后的目光从姜贵妃那收回,便有母家的女眷出来帮言,争相道二皇子骑射出类拔萃。去年独自猎了棕熊,今年的珍狐自不在话下,得皇上夸赞云云,这意图直指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