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侧都是高度超过一百米的险峻山石,将海湾完全遮挡起来,形成了一处绝佳的藏船之所。“难怪从前没人找到了。”糜竺的感叹声从旁边传来,想要忽视都不能。
阿生瞥了他一眼,看见了他胡子上的水珠。
突然,前方另一艘船上传来糜芳惊恐的声音。“红船,是鬼船啊——”
阿生定睛看去,只见朦胧的雾气中,出现了一片浓烈的色彩。一艘红色的尖头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前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的小舢板。
“咕——咕——”黑色的大鸟一边叫,一边在众人头顶盘旋,仿佛死神的阴影一般。
“朱翁,这是谁呀?”只听得红船上传来男人带笑的声音,声音挺年轻,不会超过四十岁。
“不关老夫的事。”朱翁粗声粗气地答道,“是他们非要跟着我来。”
“呦,糜家主。稀客稀客,浩浩荡荡地带了这么多人来,是要跟我们做买卖?”他没有说半个带威胁的字眼,却依旧让人感觉到危险。
糜竺擦了一把头上的汗,老老实实站起来答话:“陈头领大约还不知道,徐州换了新主公。这位是曹生,曹仲华公,乃曹操胞弟,这次是来抚恤朐县的。听闻了陈头领的事迹,特来拜访。”
那人哈哈大笑,笑声震得天上的黑鸟都掉了几片羽毛。这时候红船越发近了,几乎到了小渔船的头顶上。众人能够隐约看见一脚踩在船头的人影,是个健壮有肉的高个汉子。
“徐州换了新主公,我早就知道了。”那人笑完了,竟然直接从红船上跳下,准确落在糜竺身后的竹棚上。渔船受到冲击,上下剧烈晃动,好几个糜家的家丁站立不稳,差点落入海里。而那个姓陈的却像是黏在竹棚上一样,半分不受影响。
糜竺自然也是栽倒在地,刚好倒在阿生和竹棚之间,他也顾不上喊痛,龇牙咧嘴地转头提醒:“仲华公小心,他们海寇横行无忌惯了的。”
“哈哈哈哈。”陈头领又是一阵大笑,然后朝朱翁所在的小渔船喊道,“丈人翁,你怎么说?”
朱翁沉默了一会儿,答道:“糜家主和这位仲华公都是德高望重的人,不是高氏之流。”
“哈哈哈哈哈。我有这么可怕吗?你直说他们不该杀不就行了?”
他豪气冲天,将面色发白的糜家家丁完全比下去了。
糜竺趁着这个机会,连忙从甲板上爬起来,回到席子上坐好,拿出一副上层人士谈判的派头严阵以待。其实他心中是暗暗叫苦的,鬼船一年只经过两次,避开就好了,大不了大家往陆地上经商去。
可谁叫贵人非要来蹚浑水,他作为一个有前科的投降者,只能舍命陪君子,才能富贵险中求了。哪怕对面的这个海寇头子再不好惹,他都要硬着头皮上!
没错,就是这样。膝盖不要抖,要大气,不要哭丧着脸,要笑,学着仲华公那样。对了,太好了。不要怕冷,从小在海边长大的人,怕什么海风……
糜竺反复地在心中给自己催眠,刚刚催眠到一半,就看见那可怕的海寇头子单膝跪地了。
???
“海军下辖第三护卫队队长陈无邪,拜见主人。”
“咕——咕——”黑鸟一只接一只地落在陈无邪旁边的船舷上,列成整齐的队伍,一起仰头,发出异口同声的“咕——”,仿若士兵。
竟然是五只硕大的信鸽。不光色黑,就连爪子和喙都比寻常鸽子尖锐,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鹰隼呢,但是它们的叫声出卖了它们。
阿生抬了抬手。“起来吧。你如今笑影比从前多了,是因为成家了吗?”
陈无邪站起来,对于这句调侃笑而不答:“主人坐这小木板委屈了。致远号上有高雄港出产的芒果,晚上给主人当点心。”
糜竺、糜芳、朱翁:目瞪口呆.jpg
夜幕降临,雾气似乎散去了一些。能够看清楚四五十米外的东西了。海湾的沙滩上,燃起巨大的篝火。陈无邪的护卫队一共十艘尖嘴红船,战士兼水手约三百人。但他们所护送的致远号,可是巨无霸级别的楼船,虽然这次以载货为主,但光是船上养护花果、喂食禽畜、洗衣做饭的妇人,就有六十人之多。
糜竺嘴里塞着烤鱼和水果,眼睛忍不住往致远号的方向飘,目光都是涣散的。“我怕是在做梦,我看到了比朐县城墙还高的船。”
陈无邪一点都不想理这个徐州的乡巴佬,他忙着跟阿生解释:“我们第三护卫队值航时间不好。离开青州后经常会撞上大雾和风暴,从前余头领在的时候,就在徐州沿岸找岛礁,最后找的就是郁州外的这个小岛。我们叫它晴天湾,意思是能够在这里呆到天晴再走。
“可惜朐县早有人经营,海商还有些频繁。无奈之下,我们只好将战舰涂成红色,假装海盗驱散他们,以保住主船不被发现。我们一直遵守主人的教诲,不曾主动招惹麻烦。高家那回……是个意外……不过因为徐州那时不是治下,高家没有公民权,也不受友方保护条例保护,所以军事法庭以30票对1票判我无罪,这事应该是上报过主人的。”
他拿小刀划了几下,就剥开一个芒果的皮,黄色的汁水流出来,被火光照得熠熠生辉。陈无邪取了一个干净的青釉陶碗,将去皮的芒果放在里面,递给阿生。
旁边因为没有刀子而将芒果剥得坑坑洼洼的诸葛亮气成了河豚。
阿生摇摇头,没接陈无邪的芒果:“你妻子吃了吗?”
陈大头领愣了一下:“这可是从天竺引种的新种,第一年结果。高雄送往辽东的就这么五箱,一路上用冰块伺候着,我们可不敢擅自动用。”
阿生:“哦——是送给父亲的,那我这……”
“主人仁慈,一定会给我批个条子,说路上开了一箱,不是运送者的过错。”
“我……”
“主人仁慈,糜家主和诸葛公子也有口福。”
阿生长叹一声,将碗推给陈无邪:“拿去给你妻子吧,她跟随你在海上漂泊,不容易。”
陈大头领高兴地蹦起来:“我这就喊她去。”
多年不见,陈无邪还是蔫坏又擅长套路。但不知怎的,像是开朗了不少,有些像遇到阿绿之后的赵小狗。
阿生一边心里感慨,一边从诸葛亮手中取过那个看上去满是手指印的芒果,用小刀切开,划成小块,再翻面,一块块果肉就如花朵般盛开。熟悉的形状仿佛千年后的芒果广告。
“好看吗?”
“嗯。”诸葛亮点头,“我觉得曹子切得比那陈无邪好。”他如法炮制,将芒果的另一面也划成花朵状。然后舍不得吃,就对着篝火看。
“曹子手下有一支海军,巨船遮天蔽日,快船所向披靡,曹公知道吗?”
阿生借着篝火的温度,舒适地闭上眼睛。“他是知道的。”
“真的?”
“……知道个大概。”
诸葛亮到底没忍住,将一颗芒果果肉含到嘴里,然后被甜成一脸幸福模样:“我觉得曹子越发深不可测了。有志于学的人,造巨船养海寇,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呢?造巨船,造快船,都是常人没有的学问。”
“所以是为什么呢?”小亮凑过来,“我只听说圣人的道行不通,才要出海【注1】;没听过圣人的道通行海内,还要出海的。”
“觉得国家只有陆地,是你狭隘了。”阿生正色道,“牧海得鱼,亦可活民;煮海为盐,亦可养民;通商海外,亦可富民。海上的道路,在我看来就跟陆地上的道路一样重要。”
诸葛亮仰着头,眨眨眼,好一会儿,他才问:“曹子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已经如此理想远大了吗?”
“我的理想很小的。”阿生合上眼,感受着眼睑上篝火的温度。雾气好像已经消散了,她能够听见远处陈无邪和阿妤关于一个芒果的推让声,不再有潮湿的回音。
“我想要过奢侈的生活。无论身在那个城市,都能吃到南岛的荔枝、鲜卑的羊乳,穿江南的丝绸、染楚地的漆。凉州供给我棉花和蜜瓜,司州送来牡丹与陶瓷。如果我生病了,有极北的灵芝和极南的沉香可入药。
“但是啊,只有农夫和卖炭翁都能享受到这些的时候,我才能够停下脚步,心安理得地去享受它们。
“这大约需要几千年吧。”她心满意足地露出一个笑,笑里面都是自豪的怀念。
注1: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论语·公冶长》
第189章 信件
《信件一》(本件为双层防水套,外层“白兔执穗”火漆封,内层“水天一色”绵纸封。内外两种封口完整以示未拆封。自徐州朐县海路发往辽东大连,由港口货运大管事亲启。无重复发件,三年内有效。)
致大连港公立转运中心收货部:
我于少帝九年四月十五,在朐县偶遇北上值航的“致远号”。经“致远号”管事应允,预支船上部分货品。清单如下:
琉岛产芒果一箱共五十斤。
高雄产乌鱼子三盒共九斤。
沉岛产丁香八两、檀根一斤四两、水沉八两。
番禺龙眼一袋共十斤,荔枝蜜一罐约二斤三两。
新校对版《青州协定》、《二州新法》、《兖、青、豫、司、江、辽通法试行版》一套。
纸类:白纸加厚三尺斗方一百页;青玉笺五十页;纹花笺五十页;各色封套一百个。
提花机织布二尺,干棉花十斤。
清单毕,共七条十六样,约合大连物价八十三贯。请港口财务以本单为依据,前往曹氏大连坞堡支取费用。该费用计入“致远号”本年度利润,按规定分配。该清单在内务处留有副本,将在年底与大连坞堡的账目进行查对。
感谢诸君遵从律法,勤勉为民。
曹生(此处加盖“曹生印”、“辽东华公印”和“水天一色”图章)
少帝九年四月十七日
《信件二》(本件为双层牛皮纸套,经过海军通用密码本加密一次,外层“白兔松岳”火漆封,内层“鱼逐飞鸥”绵纸封。内外两种封口完整以示未拆封。自徐州朐县发往大连、威海、高雄、沉岛、海口,一式十份,由海军下辖各护卫队队长亲启,并通报海军总部。加急件,有效期十八个月或至徐州有关律法发布。)
致海军值航各部:
自少帝九年元月,徐州全境已纳入曹氏版图。然徐州尚无新律,故以行政命令暂代。我以岭南王、辽东主、曹氏海军之创始者兼最高统帅的名义,发布以下六条命令:
第一,自收到本件起,途径徐州沿海(包括琅琊、东海、广陵三郡)的部队,停止对徐州境内船只的主动劫掠行为,以及借用“护航”名义的勒索行为(获利超过对方船载货物价值的一成则视为勒索)。
第二,自收到本件起,海军与徐州沿岸居民之间的冲突将视为内部矛盾。请各军停止私下寻仇行为,脱离接触,等待各地执法官员抵达后提交公诉。
第三,自收到本件起,海军各部可视情况与徐州沿岸居民进行友好性接触。允许对徐州船只和徐州沿海居民使用“曹氏海军”的名号。但请注意,一经亮明身份,部队便对有关船只、居民、海域负有保护、巡查的义务。请诸位自觉遵循《军民相处条例》的有关规定。
第四,凡涉嫌人口贩卖、军械运输、杀人越货的船只、人员,不在以上三条保护之内,请海军各部在能力范围内继续予以打击;非徐州和我境内、而通过徐州海域的船只,不在以上三条保护之内,请海军各部在能力范围内对其进行搜查。
第五,请海军各部上报徐州沿海的地形与停靠条件,以供港口建设之用。
第六,因我境内海岸线扩大,请海军本部指挥各分部,扩大今年的海军招募人数,并组织优秀退伍老兵回军担任教官。同时,向所有在勤、轮值、休假中的海军士兵开放“转入徐州港口驻军”的申请,原籍徐州,或有配偶原籍为徐州者优先。
命令完毕,即刻生效。
感谢诸君浴血奋战,保家卫国。
曹生(此处加盖“曹生印”、“辽东华公印”、“南岛大宪印”、“华夏生我海御万敌”海军大印)
少帝九年四月十七日
《信件三》(本件为双层防水套,外层“白兔执笔”火漆封,内层“十万大山”绵纸封。内外两种封口完整以示未拆封。一式三份,自徐州朐县发往交州番禺、苍梧郡、郁林郡,由各护林组负责人和郡县长史传阅后,摹写副本张贴于告示处。本件为行政建议,有效期直至有关律法发布。)
致长江以南林区各官吏、部落和独立狩猎者:
越是长寿的动物,其数量越不容易补充。一旦过度捕杀,轻易就会导致灭绝。象就是其中之一。且我本人一向反对为了追求奢侈而进行猎杀。
本次我在旅行途中,发现有大量象牙制品从交州流出,对此,我深感担忧。希望各林区做好象群繁殖季节的禁猎工作。且我诚挚地向诸位狩猎者建议,不要捕杀带仔的母象,以维持住象群的数量。
诸位狩猎者,焚林而田,则天降干旱;竭泽而渔,则明日无鱼。山林鸟兽,乃林区子民衣食父母,非牟利之具,转瞬可拋。切切。
曹生(此处加盖“曹生印”、“南岛大宪印”、“交州南先蛮百部共认之首领印”)
少帝九年四月十七日
《信件四》(本件为双层牛皮纸套,经行政通用密码本和谍部各加密一次,外层“白兔松岳”火漆封,内层“九州寰宇”绵纸封。内外两种封口完整以示未拆封。本件一式四份,政事盒密封,加公私锁,由朐县发往辽东、南岛、威海、琉岛,当各地医、农、工、法、军五部负责人到场时共同开盒。本件为紧急调令,为今年和明年的工作重心。)
致南岛系各地行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