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张皓文很像把丘洵的脖子扭过去,让他好好对着舞台看戏,可丘洵意味深长的眼神还是在他两人身上打转。
“唉!你看看皓文,今天早上还不想来呢,现在让他走他又不想走了……”丘洵拉着邢恕,对他嘀咕道。
邢恕只觉得丘洵这话说的莫名其妙,比起张皓文和清儿,他对丘洵的话本更感兴趣。眼看邢恕拉着丘洵讨论起了话本,张皓文对邢恕的感激又深了一层。
清儿也一眼就瞥见了那手写的话本,惊讶的道:“什么……难道这本子是你写的?!”
“嘘……别嚷呀,我最近要考会试了,已经耽误了好几月都没更新,书局的人在屁股后面追着,千万别让他们知道我又写了几段……”丘洵虽然这么说,还是把话本递了过来。张皓文一直就注意到丘洵在写这些东西,但并没有拜读过他的大作,这会儿和清儿凑在一起读了两段,确实写的不错,令他几度想要拍案叫绝。怪不得丘洵常常有些额外的银钱入账呢,原来他的“副业”和他的举业一样,还挺蒸蒸日上的。
“我不喜欢这一段……”清儿忽然开口说道:“为什么这位黎族的姑娘听见心上人要扬帆远去,却只是‘心碎欲绝’,而不和他一同离开呢?她手中握着黎族世代相传的宝物,可以保护他们不受邪魔侵扰呀!”
“这你就不懂了……大家喜欢看的就是这种‘两情若在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的感觉嘛!”丘洵耐心解释道:“况且,他的心上人马上就要遇见另一位姑娘,是那是才色双绝的金陵名妓……哎呀,等这一段写出来之后,肯定会大卖的!”
“怎么?难道女子就要在山林里孤独终老,而她的心上人却可以朝秦暮楚,见异思迁?”阿清秀眉皱起,不满的问道。
“现在的话本都是这样写的,嗯,不过考虑到你的反应,我可以安排他回来之后在和这位黎族姑娘相遇,带着她离开海岛,将来大家在一起生活。”丘洵琢磨了一会儿:“这书就送给你了,慢慢看吧!”
阿清好像对丘洵的改动仍然很不满,她嘟着嘴拿起案上的茶一饮而尽,却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她的杯子,她慌慌张张的道了声失礼,将丘洵的书收了起来。
听他们议论了一会儿“剧情”,张皓文忽然觉得眼前的“清儿”和他以前接触过的人有点不太一样,别人看到这一段,甚至连张皓文自己,也没有觉出任何问题,只有清儿坚定地认为,那位黎族姑娘和她的心上人一样,有获得幸福的权利和资格。
想到这儿,再看清儿,他秀美的五官在张皓文眼中变得亲切多了。张皓文不自觉露出笑容,心里也不再紧张,和清儿一句句聊起天来。
清儿告诉他,自己的母亲不受父亲宠爱,因此早早出了家,他也因为体弱多病,回到了母亲的娘家居住,好在有外祖母和两个舅舅照顾
,一直以来过得也还算不错。只是从小没有父母的陪伴,总是让她有些寂寞。
她叹了口气,道:“我小的时候,后母不仅不喜欢我,连和我同父异母的哥哥也不喜欢,甚至想要害他,我母亲听说之后就想办法把哥哥送走了,结果后母怕爹找不到哥哥唯她是问,就抓来我让我假扮哥哥。我们那时候年纪小,长得很像,爹竟然没有发觉,而我不见了几个月,他也丝毫没有问起我的下落……”
张皓文心中一痛,想起了自己穿越前的经历。女子在很多人,甚至是他们父母的眼里,就是这样可有可无的吧。只有儿子才是孩子,只有儿子才能继承家产和姓氏,千百年来,难道人们还不能抛弃这样的陋习吗?
阿清叹了口气,想接着说下去,忽然脸色一变,道:“我……我去去就来。”
这时,丘洵不知为何,一张脸也扭成一团,哎呦哎呦的叫道:“怎么回事?难道这茶我喝多了,我得去方便方便,你们等着我……”
“……女萝松柏望相依,况景入桑榆……”台上两人唱的凄切,张皓文却仍然在回味着清儿方才那几句话,待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忽然意识到,清儿和丘洵都已经离开一会儿了,可他们两人一个都没回来。
“糟了!”张皓文望了望眼前空了的茶盏,只有邢恕那杯还不曾动过。张皓文回头问跟来的张吉道:“丘相公去了多久?”
“也有一盏茶功夫了。奇怪,他和那位小秀才怎么都急匆匆就走了呢?”张吉说罢,回头往一边张望,只见邻桌两个汉子中有一个似乎也刚回来,两人面色焦急的交谈几句,目光落到了张皓文他们身上。
“借一步说话。”其中一人走了过来,对张皓文道。
“这是……”邢恕似乎也发现形势不太对劲。他们一众人离席往楼下走去,却迎面碰上了捂着脑袋往上跑的丘洵。
“糟了、糟了!”丘洵跳着脚道:“刚才有人把清儿姑娘掳走了!”
第92章 金榜题名1
张吉和邢恕一愣, 紧接着又恍然大悟,方才那名身穿长衫的年轻“秀才”根本不是个读书人, 而是个清秀的姑娘。张皓文只觉自己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他扶着丘洵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也受伤了?”
“他们、他们好像是想绑我,我和清儿姑娘同时离开打算上楼的时候,不小心撞在了一起,这时旁边忽然冲出两个人来, 一把拉住清儿姑娘就跑,我拼命追上去, 却听有一人道:‘不对,不是那黑瘦的小子么?不管了,两个一块抓走!’”
丘洵顿了一顿,接着道:“不是我贪生怕死,可我若是被抓走了, 谁来向你们报信?因此我拔腿就往回跑, 结果还是中了一棍, 好在先前咱们都跟胡大哥学过几下拳脚, 我拼命反抗,动静大了, 酒楼里的人也赶了过来,他们就只带着清儿一个跑了。”
“这,这可该怎么办?!”清儿的那两个随从也急的团团转:“咱们得赶紧回去禀报老爷。”
“你们老爷是谁?是不是姓胡?”张皓文试探着问道。
“既然事情和你们有关,我也就不隐瞒了。这样吧, 我们带你去见他。”那两人低声做了个请的手势。
“皓文,怎么是你们?!”半个时辰过后,张皓文和胡瑄在城东一座简朴典雅的宅子里见了面。胡瑄仍然身姿提拔,一副武人装扮,刚脱下的袍服和刀放在一边,匆匆迎了出来。
“二老爷,不好了,小姐出事了!”张皓文还没来得及开口寒暄,阿清的两个随从就把事情的经过对胡瑄说了一遍。
张皓文沉声道:“胡大哥,对不起,我看这回他们又是冲着我们几个来的,可丘兄前几日刚到京城,谁会和他过不去呢?”
“这个……会试在即,听说见深在乡试中得了解元,是不是有人不想让他参加考试?”要知道阿清的下落,就必须弄明白对方的用意,胡瑄马上吩咐手下四处搜寻,然后就和张皓文他们坐下商议起来。
“我看未必,”邢恕推断道:“若是想害得见深不能考试,那他们为何说要‘绑’他?又为何选在酒楼这么人来人往的地方行凶?打他一闷棍让他受伤不起不就行了?看样子,他们这些人是另有所图。”
“邢兄说得有理。”丘洵也道:“他们一人带走了清儿,另一人在后头追我,可那人追我的时候并没有要对我痛下杀手的意思,只是想把我带走,你们说,我一没有钱,而家里也不是什么权贵,他们绑我能干什么呀?”
张皓文越想越不对劲,他甚至有了个不太好的猜测,虽然觉得自己想的有点离谱,但救人如救火,他还是开口问胡瑄道:“胡大哥,这些年,你可曾听过宫中有一个叫王祯的人?”
“王祯?”胡瑄皱起眉头,想了半天,叹气道:“自从姐姐住进长安宫,我们胡家的势力一天不如一天了。我和哥哥也不过在府军中有个虚衔,哪里有什么入宫的机会?等等,之前的时候,先帝为太子制定了一名太监给他开蒙,这人叫做王振,难道你说的是他?”
“王振?!”丘洵忽然道:“他还没有被赶出宫吗?”
“你怎么知道他被赶出宫了?”胡瑄也有点意外,“没错,三年前太子回来不久,就把他赶到南京去了,然后,先皇又提拔了个年轻的太监,听说颇得皇上欢心,现在日日伴在他的左右,说来也巧了,此人也姓王……”
“王永祥。”张皓文一字一顿的道。
“就是他!皇上现在称他为‘王伴’,宫里其他人都尊他一声‘王先生’,唉!皇上如今年幼,身边都是一些这样的人,太皇太后年纪大了,杨阁老他们也已经年逾古稀,将来他们不在了的话,我……我真不知道镇儿他能不
能撑起这大明的江山呀!”和张皓文他们有着生死交情,胡瑄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忧虑,把话直接说了出来。
“是他……”张皓文眉头紧皱,慢慢站起身来,道:“看来,今天的一切,包括这场琼戏,都是他在背后指使的,可是,我怎么也想不通,如果他的目标是我,他为什么要绑丘兄呢?”
“他不是想杀你,他是想威胁你。”邢恕说道:“他知道丘兄是你的挚友,绑了他,你绝对会答应他的要求。”
张皓文闭上眼睛,努力的回忆着自己和王永祥的几次交锋,当他们渡海的时候,王永祥可没有半点手软,直接收买了两个不要命的杀手来取他的性命,可是现在,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变化,让他对自己的命不感兴趣了?
或许,他有了一件更感兴趣的东西……
张皓文回想着那一天出城前里的场景,天快亮的时候,众人以为朱祁镇正在沉睡,张皓文来到他的房中,坐在床边,谁知此时朱祁镇已经醒了,他以为张皓文要和他玩什么有趣的游戏,于是就闭上眼睛,假装还在睡着。
张皓文又看了一眼朱祁镇,低低唤了两声“殿下”,朱祁镇觉得更有趣了,决定装睡到底,于是只是稍微动了动,眼睛丝毫没有睁开。
可是,在张皓文放心的转过头去的时候,朱祁镇却小心翼翼偷眼看去,只见张皓文侧着脸盯着自己手上一个白玉戒指若有所思,然后,他轻轻摊开双手,屏住呼吸,闪着光芒的白玉网从戒指中倾泻而出,在两人面前如水流般晃动着,朱祁镇他感到一股温暖而柔和的风包裹住了自己,再睁开眼的时候,眼前就是那条神奇的溪水和仙境般的小山了。
“糟了,陛下可能知道了这个秘密。”张皓文喃喃的道。说起来,他一点也不后悔当时用这个办法救了朱祁镇,不管他是天子还是贫民,他总不能眼看着对方遇险而袖手旁观。况且朱祁镇年幼,心地纯良,就算他猜到了什么,张皓文也不是特别担忧,可是他身边的人,这个王永祥……他绝对没安什么好心。
“走,咱们回会馆。”张皓文对丘洵和邢恕道:“既然他是想要挟咱们,那肯定会把条件开出来。胡大哥,您放心吧,一时半会儿清儿不会有危险的。”
“好,若有什么需要,你们可以随时派人到这里来找我!”胡瑄站起身,把他们往外送:“我也会派人在城中暗地搜查,如果发现什么蛛丝马迹,我就让他们到会馆中去通知你。”
“咦,皓文,你们回来啦!”住在张皓文他们隔壁的一位士子见张皓文等人回来,迎上来道:“方才有人给你送来了一张纸条,还嘱咐我一定要亲手交给你,可能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呢,你快看看吧。”
“多谢!”张皓文心急如焚的接过纸条展开一看,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一行字:“用戒指来换人命。子时,城外,十方普觉寺。”
“怎么回事,写的什么?”丘洵和邢恕马上凑了过来,看见那行字的时候,都惊异的问道:“戒指?!皓文,他要你的戒指做什么?”
丘洵和邢恕,甚至张皓文的家人都不知道他这个戒指的秘密,即使是当时带走朱祁镇,张皓文也只是告诉众人他会奇门遁甲之术,还当着他们的面变出了几样东西。不过,他也告诉他们,这种法术是非常消耗精神的,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使用。众人当时一则别无他法,二则都绝对相信张皓文的人品,因此才同意一试。
而且,张皓文估计他们十有八九觉得教自己法术的就是唐珏,毕竟他是唐珏的关门弟子,唐珏又以研究易经闻名,只是他们都默契的没有开口询问,张皓文也就没有过多的解释。
事到如今,戒指的秘密瞒也瞒不住了,面对两位好友,张皓文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
出来。
两人虽然有些惊讶,但此事发生在张皓文身上,不是发生在别人身上,倒让他们更能接受一些。此时的关键不是刨根问底,而是解救被绑走的清儿。而且,张皓文很清楚,只要他交出戒指,王永祥绝对不会留下他的性命。
天色渐渐变黑,夜晚降临了。听了一天琼戏的士子们在楼下议论纷纷,张皓文他们几人却待在各自的房间里,一个个都没有胃口吃晚饭。过了明天,后天就是会试的日子了。张皓文的心却不在考试上,他眼前浮现出清儿凑过来的时候粉扑扑的脸,还有她和自己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点羞涩,又带着一点喜悦的眼神。
自己一定要去,可是戒指不能交给王永祥。这么多年过去,那个戒指终于由一道淡淡的白痕变成了一个货真价实,温润而光滑的指环。张皓文把他摘了下来,又戴上,试了几次,心中渐渐有了主意。
“怎么皓文,你想自己一个人去?”张皓文刚蹑手蹑脚的走出房门,就被站在门前的丘洵和邢恕堵住了。
“只离子时还远呢……”张皓文确实是不想让丘洵他们跟他一起涉险,可是看现在这样子,他们也不会让他一个人贸然赴约。
“好吧好吧,你们和我一起,不过说好了,万一有什么变化,你们不要太顾及我的性命,救阿清。”张皓文认真的对他们道。
“想不到,赶走了个王振,又来了个王永祥,命运轮转,难道怎么也躲不过吗?!”出城的路上,丘洵唉声叹气的对张皓文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