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道:“所以,宝亲王这一来,就是带了一场风暴来,把我也拖入风暴中心了。会有无边无际的应酬了?!”
“是。”王嬷嬷道:“若只见宝亲王而不见外臣妇,只恐又有人说公主只与王族贵人结交,心比天高。无论怎么,都有人说。公主,真的要见吗?!”
“不见还能躲着吗?!”翠儿想了想道:“只是年里这一次,要见都见吧,见完了以后再来,只说我病了,再拒不是,现在这个风头上,却不能躲。”
躲得过旁人,也躲不过宝亲王,来都来了,真不能打他的脸。
王嬷嬷对侍珠道:“去请吧。”
侍珠去了。
屏风是现成的,翠儿戴了帷帽,帷帽里面,还戴了面纱。
她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年夜饭那天的眼神,的确不妥。
这位四哥哥心思缜密,疑心的只恐并非只是她的出身,她不过是个公主,便是再来历不明,也不妨事。揭过就揭过了。而关键在于,当这个疑点与五哥哥,与大爹爹身上的秘密相联结的时候,她就可能成了一点破绽。他要突破这个破绽。
也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这位宝亲王到底看出了多少不妥来。
自来苏州,总是消失不见的弘昼,出入别院就有好几天的五爷,而她的神秘出现,再加上还有扶苏的来历。
虽然扶苏来只是学习,还未曾出过别院。然而一个人出现,或消失,总有蛛丝马迹。
他又紧盯着这里,怕是预知到了些什么。而且她的身边人,侍珠与王嬷嬷,也是他的目标吧……
也就是说,他想看的不是她的脸,她的来历,而是别的。
甚至包括这个别院,都是他想要知道的口子。
人活着本身,就在局中,哪能就避就能避得开的,避了今天,还能避过明天吗?!人总不能一直逃避。
也罢了,无非是虚与委蛇。
翠儿也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宝亲王进来的时候,翠儿已经起了身,在屏风内请安了,道:“参见四哥。”
宝亲王这一次可没老实的只在屏风后相见,反而绕过了侍珠,直奔屏风后,竟是伸手虚扶了她一把,笑道:“妹妹快起来,咱们自家子兄弟姐妹,私下相见,倒没必要如此客气,不然实在生疏。”
侍珠怔了一下,她哪能拦得住宝亲王,只是没料到他的脚风这么快的,她都没反应过来,宝亲王就已经越过去了。
翠儿起了身,知道再叫他退回屏风后是不可能了。便道:“四哥哥说的很是,快请坐下暖一暖,外面冷吧。”
她看了一眼王嬷嬷,可不敢指望这宝亲王能自觉退到后面去,只能寄希望于把距离稍拉开些了,现在雍正又不在,因此他若真上手扯她的帷帽,她只恐也发作不得。不得不小心罢了。
“冷,南方果然湿冷。”宝亲王笑着,十分熟稔,见王嬷嬷示意他坐到上首侧边去,他却避过了,直接坐到了翠儿旁边的椅子上。
这下连王嬷嬷也开始头疼了。她不敢离开半步,只能站到了翠儿身后。
侍珠看了一眼,便去倒茶来,她与王嬷嬷二人其实都有点紧张。
与其说有三分紧张是为了公主,更有七分是怕得罪了宝亲王。
这一位,可比五爷难伺候的多了。
以前她们还嫌五爷来了这太过随意,然而现在才知道,这一位才是高端。
这要是真的拦的狠了,四哥恨上她们这些奴才,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五爷一向也不拿她们当回事,有时还会赏银子。这不拿她们当回事,其实也有好处。
二人心里跟针扎似的,又郁闷又紧张。
若说如临大敌吧,也真的算不上,毕竟不是仇人相见,而是兄妹啊。
宝亲王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匣子来,道:“给妹妹的,我看妹妹也会拉弓引箭,因此,特意寻了这个来,妹妹看看可喜欢。”
翠儿接过来打开看了,笑道:“果然是好东西,四哥哥有心了。只是四哥盛情,我却无礼,竟无准备年礼。”
“无妨,来日方长,日后自然有回礼之时。况且我送此物也并非只是为了索回礼,是真心,”宝亲王笑道。
匣子里是一块墨色的黑玉扳指,能寻来,就说明观察入微了,而且很合她的手指。
这妥贴的。
翠儿试戴了一下,客气道:“我很喜欢,多谢四哥哥。”
“妹妹是力求上进之人,喜欢就好。”宝亲王笑道。
力求上进?当公主能上什么进,这个话,多古怪。
翠儿笑道:“能有什么上进不上进的?无非是闲来无事,练一练,打发一下时间罢了,毕竟力气有限,也难有出息。难道还能上阵杀敌不成?”
宝亲王听了似笑非笑的,起了身,环顾四周,笑道:“这里虽不及宫里,然而布置也算雅致。待妹妹以后回了宫,不妨带点南方的装饰回去,想也是另有一番风景。对了,妹妹喜欢南方还是喜欢北方?!”
翠儿听出来这是打听她到底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呢,她便笑道:“都喜欢,各有各的美。”
宝亲王见她答话滴水不漏的,笑道:“待弘昼回来,再与他一道陪妹妹去玩,这南方的风景极好,看妹妹这画画的不错,若是能去取景画上,必然另有风格。”
他走到画板前看着未画完的一半的画,笑道:“妹妹可知,五弟去了何处?!连过年都耽误了,这小子如今也是会瞒人了,竟连我也不说了,也不知道皇阿玛给了什么重要机密的差事与他,倒叫他在外撒野的连年都不回来。”
翠儿道:“朝上的事,我一个女儿家哪里知道?五哥哥也没与我说呢,必是有什么机密的,不能说吧。不过等他回来,也就知道了。”
“也是,”宝亲王笑道:“这小子,如今想要寻到他的行踪,却是难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没头没尾起来,真有事时,连个尾巴也抓不住。”
侍珠与王嬷嬷听的心惊肉跳的,这言语刀剑见锋芒,一不小心就可能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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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剑拔弩张
“平常弘昼与妹妹玩什么?!”宝亲王道:“他是个闹腾性子,怕是折腾个没完。与他相比, 倒是我沉闷无趣些, 妹妹可别嫌我闷方好。”
“五哥是咶噪些,不比四哥哥沉稳。”翠儿笑道:“四哥哥又怎么会沉闷呢,沉稳方好, 办事说话都利落, 省心。倒是五哥哥想出一出是一出的, 有时候难免闹腾的慌。”
“那可要多说说他, 他也年纪渐长了,再如以往似的,倒叫人笑话了。”宝亲王又重新坐了回来,看着翠儿。
原以为她年纪小, 是个好糊弄,好套话的。没曾想,这个丫头,也是个铜墙铁壁,成了精一样的。
他倒是有点疑惑起来,难道真是爱新觉罗的血脉?这么精明, 意外啊。
而且说话, 也是十分周全, 几乎没有破绽。
翠儿见他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浑身都升起一股戒心来,心里毛毛的,便沉稳的道:“四哥哥在看什么?!”
宝亲王笑道:“在看妹妹年纪虽小, 却万事周全,倒有几分咱们大清皇子的格局。”
“四哥说笑了,我不过是女儿身,”翠儿心里咯噔一跳,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
“虽是女儿身,却并不像娇女儿,大清的格格,便将来是固伦硕公主,也终究是要联姻草原的,可是妹妹却不一样,不是说气质更胜一筹,而是这股自信,仿佛深信自己永远不会远嫁草原一样。”宝亲王道:“所以才说,竟有几分皇子的气度。”
这是怎么说?!这话多难听,一是讽她一介女儿身,却如此自信自己永远不会外嫁草原似的,二呢,想探探她与雍正,或是弘昼对她有过什么承诺?!什么意思,是想问一问她,是不是得到过雍正与弘昼的承诺,永远不会叫她嫁去草原吗?!或者,他还疑心什么,难不成疑心这么幼小的自己,还能是内定的皇室妇不成!?
若说不疑心她的血脉,翠儿是不信的,只是这话,难免叫人听出十几种意思来,实在太难听了。
翠儿听了心里,已是升起三分的火气来,但她依旧不显怒,只是笑道:“皇子也好,格格也好,终究都是大清的子嗣,总是要大清效力的。若说皇子与格格的前程,也有限,无非是被身份困住而不自知而已。四哥哥不也是吗?!”
这话,就有点软软的怼他的意思了。
宝亲王轻笑,知道她不好惹,便笑道:“妹妹说的极是,你我都为身份所困,我呢,得为皇阿玛尽孝,为大清尽忠,为社稷尽力,说不说前程的,也不是我说了算,但妹妹将来的姻亲之事,只恐也未必是妹妹自己说了算。大清是还强盛,可是若有朝一日,草原各王前来求娶妹妹又当如何?!若强硬,皇阿玛婉拒不了,大清朝廷不能不给草原各王面子。而妹妹自己的姻亲之事,只恐也未必在自己手上,毕竟已经是诏告天下的公主了。草原自也知道,除非,皇阿玛对妹妹早就另有安排。”
这话什么意思?
是说,将来她稍年长些,草原上的各王就会来求娶她不成?!或者,他宝亲王以此为威胁,告诉她,便是草原一时想不起来,他也可能保留随时提醒草原王,并且提亲的可能。
这几乎已经是拿剑威慑到她的脖子上来了。
看来他是认定了,等不及了,今天不问出点话来,他绝不甘心!
他疑心什么?疑心她一个娇公主,为何这么培养吗?!
可她才十岁,他莫非真疑心她的出现只是为弘昼准备的不成?!
荒谬。简直莫名其妙。
翠儿心中的怒意,已经升到五分了,她隔着纱帽看着他的眉眼,他在激怒自己!让她说出实话,或是说出志向来,以示清白不成?!
不能上当!
翠儿笑了笑,道:“我有皇阿玛疼我,有四哥四嫂疼我,还有五哥五嫂也疼我,又怕什么草原的联姻?!不管是大清的公主,还是皇子阿哥,这天下终究是皇阿玛的天下,便是真去了草原,谁又敢亏待委屈皇子公主的不成?!因此倒不怕的。只是我这脸,实在难看,只恐真嫁去了草原,不是盟好,而是结仇了。倒叫草原上的各王,笑话大清没个像样的女子,拿这样丑的来充数。”
宝亲王看着她,这样都不生气?!
这份沉稳,已经超脱年纪了!
气性大的,被宠坏的,很少有这样子被激怒,还不动声色的时候。
她绝对是听出来了,所以才说了四哥四嫂,五嫂,是说什么?!是说她五哥有正室妻子呢,有五嫂呢,她难道以后还能嫁五哥不成?!
便是更进一步,她也不可能当什么皇后的。这是打消他的疑心了,是说她不是皇阿玛给任何一个皇子准备的。
却也只说这天下是皇阿玛的天下,说的不是大清的天下。什么意思?是说嫁不嫁草原,也不是别人说了算。草原王还能做大清皇室的主不成?!
若是真敢,不管是草原王,还是四哥,都得结仇。
宝亲王笑的颇有些意味深长,道:“妹妹必定相貌出众,若非如此,如此气度,沉稳气质,如何养得出来?!皇阿玛终究会教养女儿啊,这一身,便是连我也不如了。”
“四哥说笑了,我不过一介女流,哪能与四哥比的?!”翠儿道。
“妹妹与五弟倒是相衬,互补。”宝亲王笑道:“不曾想到,妹妹与五弟玩的倒来。原以为两个性格不同的人,绝对玩不到一块去呢。”
“五哥心思浮些,然而心是真的,对我的好,我知道,便是闹些,也无妨。”翠儿道:“反倒是心思太多的,便是与我一样,只恐也是看错了本性。”
这话真不算客气,是说五哥虽闹,与她性格虽不同,但她与五哥是一种人,而宝亲王与她,看着性格有点相似,其实不是同一种人。
与他来往,她累。
宝亲王心里也带了几分薄怒来了,笑道:“五弟虽闹,若有妹妹在后周全,出谋划策,只恐是玩闹,也能颇有些趣味来。”
他疯了!莫非疑心她可能是五哥哥的谋臣不成?!
翠儿真的已经气的不想理他了。
因此,只是淡淡的坐了,一副懒懒的样子。
王嬷嬷低头看着脚尖,不吭声。侍珠也是,手紧紧的绞在一起,一动不动,天知道,她的手心全是汗。
二人见宝亲王还没有走的意思,背上都有了些冷汗。这,怎么还不走呢?!
王嬷嬷见侍珠已经反应不过来了,便忙上前去添茶。略拦了拦宝亲王打量翠儿的眼光。
宝亲王笑了一声,起了身,黄带子青年看了看屋内陈设,笑道:“妹妹会琴?”
“不会,”翠儿淡淡的道。
“不学?”宝亲王笑道:“何故不学?!”
“人太笨,学不会。”翠儿却不说自己不想学,真这么说,他一定要问,不学这个,又想学什么?!
宝亲王这么转着,还笑道:“妹妹就是太谦虚。”
他这么随意似的转着,还真叫他看出不妥来,他在书桌前停下了。
王嬷嬷已经惊了一下,因为那里,是扶苏公子在时写的东西,因为这里没有旁人来,一直没收起来呢。后来扶苏公子走后,一直又忙着旁的事情,倒是都忘了。
宝亲王作势伸手要去看那篆书,却抬首看着王嬷嬷和侍珠的表情,王嬷嬷是沉稳稳的面无表情,然而侍珠已经紧张的脸都白了。
王嬷嬷忙站到了侍珠身前去,推了侍珠一把,侍珠反应过来,躲到了帘后,心跳的几乎要跳出来。
宝亲王未免也太可怕了。
宝亲王要看,就不能拦。翠儿也意识到了,微拧了一下眉,越发不喜欢这个四哥,未经同意,便要看闺阁女子的写的字不成?!这未免也太放肆了!
翠儿已经升了七分的怒火。这几乎是挑衅,真的就是来挑衅的,这哪里是什么试探?完全不止是试探了。
宝亲王果然看了,慢悠悠的道:“妹妹竟还习得先秦小篆?”
“只是这字体,倒与妹妹练的汉字,略有不同。”宝亲王道。
翠儿从容起了身,走过去,道:“偶然闲时,才学的。虽无多大用处,但兴趣所在。字体,也是为了扩展见识,我不仅会这个,还会描摹皇阿玛的字体,以及徽宗的瘦金体。四哥哥对这个有什么好说的?难道四哥哥幼时学习,不会多种字体?!”
“会倒是会,只是不曾习得这先秦的字法,乍然见到,难免疑惑。”宝亲王道:“这内容,也古怪,虽然草略,可是,怎么像是水利工程等法?!”
翠儿从容不迫,道:“对着苏公公拿来的皇阿玛不重要的折子练的罢了,这汉与篆书相互对照着练习,默记,反而学的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