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落在深海——风浅
时间:2019-10-23 09:15:26

  “对不……”鹿晓想要道歉,可是想起曦光计划,又咬牙咽了回去。
  秦老爷子气红了眼,转身就朝房间走。
  寂静的夜。木制的拐杖在地板上戳出声音,每一下都惊心动魄。
  “晓晓。”秦母低沉的声音迟迟响起,“你认为,我们是凭什么身份,在阻拦这件事?”
  “小魏阿姨……”
  “晓晓,你让我们感觉失望。”
  从来没有说过半句话的温柔女人,这已经是最严苛的辞藻了。秦母的眼眶迅速变红,眼泪充盈,却没有落下来,她就这样饱含着眼泪盯着鹿晓。
  鹿晓在她的目光下无所遁形,仓皇逃到了房间里-
  对于今天的举措,鹿晓其实想得很简单。
  她的父亲留下了一笔丰厚的遗产,这笔遗产多年来一直交由秦寂父亲在打理,每年到年终她都可以获得一笔丰厚的分红。在那一大笔钱中拿出两千万根本就不值一提。
  她本来以为,只是开口要求就可以达成的事情,却没有想到,变成了一场僵局。
  她席地坐在地板上,发了一会儿呆,还是去敲了秦父秦母的房门。
  “小魏阿姨,对不起。”她坐在秦母的房间里,一如既往地柔顺。
  秦母已经稳定了情绪,声音依旧低沉:“晓晓,你真的知道你在为什么道歉吗?”
  鹿晓小声道:“因为我不考虑协科的现状,为了自己的一时冲动口不择言,伤了家人的心。”
  秦母叹息:“晓晓……”
  “小魏阿姨,对不起。我真的只是着急了……”
  鹿晓也红了眼眶,悄悄低下头。
  “晓晓,信托的钱并不是那么容易兑现的,需要一定的时间。”秦寂妈低声道,“你至少要给秦叔叔两个月的时间,两个月后,我们会把你需要的金额交到你的手上,到时要做什么样的投资,你自己来做决定。”
  “谢谢小魏阿姨。”鹿晓轻声道。
  她走出秦父秦母的房间,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在房间里兜兜转转,把衣柜里秦母买的衣裳一件一件地整理好,妥善地挂回去,然后洗漱,换睡衣,躺上床。
  床铺带着清香,是洗涤过的味道。
  枕头并不舒适,有点太高,她整个脖子都拗成微妙的姿势。
  她逼自己闭上眼,就这样沉沉地睡去-
  到后半夜,鹿晓恍恍惚惚似乎是听见了敲门声。
  她临时找不到妥协,只好光着脚开门。
  “喝咖啡吗?”深夜浪荡完毕回家的秦寂,端着咖啡在门口。
  “我已经睡了。”鹿晓小声嘟囔。这时候请喝咖啡,这是存心不让人睡觉吧?
  “给你醒醒脑。”
  秦寂置若罔闻,粗暴地伸了一条腿阻止鹿晓关门,一闪身,挤进了她的房间里:“本来想爬阳台,但是这两年锻炼比较少,怕酿成惨案。”
  鹿晓:“……”
  看来秦寂是铁了心不让睡个好觉了。
  鹿晓叹息着干脆开了门,打开灯,穿着睡衣和秦寂在房间的椅子上对坐,一边打哈欠一边喝咖啡。半杯咖啡下肚,整个人好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于是她变成了又累又亢奋。
  “清醒了?”秦寂问,“听我妈讲,你跟她道了歉?”
  鹿晓点头。
  秦寂微微侧头:“真心的么?”
  鹿晓皱眉:“你什么意思?”
  秦寂一脸似笑非笑:“道了歉,顺利拿到他们的理解和允诺,曦光计划的资金流问题就彻底解决了,你是觉得自己特忍辱负重,还是觉得道个歉服个软而已,这是你应该做的?”
  “秦寂你……”
  鹿晓的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一抽,火气上涌。
  秦寂仍旧要笑不笑的表情,只是眼底多了一点光芒。
  “生气了?”他冷笑,“那你在客厅怎么就不生气呢?你去找他们道歉的时候怎么就不生气呢?”
  “秦寂!”
  “鹿晓,你这副虚伪柔顺的样子,郁清岭知道么?”
  “你……”
  秦寂缓缓道:“差点忘了,他不知道,他根本就是个精神病人。”
  鹿晓把半杯咖啡尽数泼到了秦寂的脸上。
  咖啡顺着秦寂的脸颊往下流淌到了他的衬衫上,晕染开一片斑驳的花。秦寂的眼睫上还沾着一粒水珠,他眨了眨眼,竟然还笑了出来。
  秦寂说:“你看,就算你对我们有情绪,并不妨碍感情它存在。”他叹息,“你哭闹,撒娇,甚至发脾气,都比说‘那是我的钱’这种伤人的话要有效得多。”
  鹿晓懵懂看着他。
  秦寂看着她一脸呆滞,叹了口气朝门口走去。
  “曦光计划只是暂停,过渡期间我会给出基础的资金维持和巩固实验结果,但不会很多。”秦寂的脚步微滞,“当然,关于和郁清岭交往的事,我希望你能重新慎重考虑。目前局面来看,他并不能够照顾你,所以,我不同意。”
  鹿晓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眼看着秦寂就要走出房间,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竟然追了几步脱口而出:“我们订婚了。”
  秦寂的脚步骤然停滞。
  “……我今天做的决定跟他没有半点关系,这是我自己的意愿,自己的决定,他没有逼迫我做任何事情。”
  “你再说一遍。”秦寂的眼里忽然迸发出光芒。
  鹿晓怀疑自己听见了心脏收紧的声音,空旷的房间里,只剩下她的微弱的呼吸声。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在已经变脸的秦寂灼灼的目光下,她挺起了头,僵直地挺立。
  “我们订婚了。”
  她知道,秦寂在生气。
  从小到大,她其实很少看到他生气。他一直是个吊儿郎当的二世祖,仿佛遇到天大的难题也只要嘻嘻哈哈就能忽悠过去,可是现在,他的眼里迸射出摄人的光芒,明明隔着不少距离,却好像有无形的气焰倾轧而来。
  秦寂的目光落在她无名指的戒指上,仿佛是在看一个笑话。
  就这样僵持许久。
  秦寂忽然笑了笑:“早点睡吧。”
  房门被轻轻阖上。
  鹿晓独自在房间里发呆,过了好久,才笨拙地爬回了床上。
  枕头依旧不舒服,但毕竟是做工精良,只是强适应一下,也就能习惯了。
  秦寂说她可以哭闹,可以撒娇,可以发脾气,可是她凭什么身份呢?
  毕竟这么多年来,她连枕头不舒服都从来没敢提出来过-
  是夜。
  郁清岭回到自己的公寓里,忽然接到了秦寂的电话。他和秦寂一个是协科的总裁,一个是SGC的科研人员,其实并没有什么工作交集。唯一的一次交集是他作为鹿晓亲友,在街口的烧烤店用一打啤酒换了许多鹿晓的过往。
  当然,那实在不算什么友好的交情。
  “郁教授,曦光的丑闻对协科造成了巨大的影响,所以协科短时间内,是不会再追加资金的。这一点,我想毓见已经和你解释清楚。”秦寂的声音透着淡淡的悠闲。
  “是。”郁清岭淡道。
  他想起了他与鹿晓之间那些青梅竹马的往事,不由心中有些焦躁,踱步到了阳台。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整个城市璀璨的灯光一直蔓延到了目光无法触及的地方,远处高空中吹来一阵阵晚风,将近四月的天,不知不觉间空气中已经没有多少寒意。
  这些温暖的风让他想起了鹿晓,于是焦躁渐止。
  电话那端,秦寂似乎是在轻笑:“鹿晓对我说,她已经接受了你的求婚,你们现在是未婚夫妻。”
  郁清岭猜不透这一通电话的目的,只能淡道:“是。”
  秦寂道:“那鹿晓向我父亲提出能不能把她继承的遗产定向投资给曦光计划,这件事,你知道吗?”
  郁清岭一愣,低道:“不知道。”
  “你不知道……”秦寂的笑声透出了一丝冷嘲的味道,“郁清岭,我不要求你有多了解她,但是如果你只会给她制造问题,告诉我,你凭什么娶她?”
 
 
第60章 穷抠实验组
  隔天,协科关于曦光计划的最终决定发到了SGC的官网。
  因为新年度的计划调整,协科决定暂停一切曦光计划的宣传与推进,但是考虑到自闭症干预治疗特殊性,在项目重启之前,协科将支付SGC每月20万人民币作为项目维持金,该笔费用仅用于实验室药物基础研究与实验基础干预治疗。
  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然而曦光项目的境遇似乎并没有得到很多改善,鹿晓递交给SGC财务办公室的报表依旧不出意外地被砍掉了一大半。
  协科的十万块,其中九万五要用在实验室的科研维持上,其余杂费是五千元。这五千元里光接送孩子的小面包车就是三千块了,也就是她每个月能支取的教学辅助材料和一切支出,总共不到两千块。
  “能不能给多一点啊……”鹿晓赖在财务主管办公室不肯走。
  财务主管小眼睛一瞪:“你省着点啊!开源节流,开源节流懂不懂?”
  鹿晓从项目金中优先划了五万给林简,然后QQ敲她:
  【鹿晓】:给你打了五万块,用来采办你们的电脑和一些必需品。
  【林简】:其实我们自己的笔记本破是破了点,但还是能用的……
  【鹿晓】:别多想,你们的电脑是生产资料,周扒皮还给分斧头呢。
  【林简】:可是你们的资金不是缺了吗?要不干脆这个月工资别发了怎么样QAQ?
  【鹿晓】:开源节流,开源节流嘛[大笑]
  【林简】:[暴风哭泣]
  【鹿晓】:……
  鹿晓关上QQ,把账单又来来回回算了一遍,实在抠无可抠,绝望地支起下巴看郁清岭。从她的实现角度可以看见郁教授干净剔透的侧脸……要是真走投无路的时候,或许也可以让郁教授去牺牲下色相募个捐?
  鹿晓酸溜溜想,反正微博教授夫人团的已经俨然是乌泱泱一支大军。
  郁教授最近忽然爱上了咖啡,不专注文档的时候,就认真捧着咖啡杯慢条斯理喝咖啡。斯斯文文的SGC白色制服穿在他的身上,越发衬得他的脸色苍白。
  嗯,皮肤太白了,应该多晒晒太阳。
  更健康。
  鹿扒皮掐灭了心里最后一点善良,大笔一挥,把郁教授的公车燃油费从每月1000划去了一个零-
  因为燃油费骤降,每周例行的曦光小学会议就只能走亲民路线了。
  午后,鹿晓跟着郁清岭站在公交站等公交。
  郁清岭一身白色工作服,显得和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格格不入,吸引了不少往来目光。鹿晓站在他身边,感觉灼灼的目光就像针扎一样戳在她的脊背上,顿时心里越发虚。
  鹿晓:“去曦光小学要经过高速收费口,一次30,往来就60,算上邮费一次就100了……”
  鹿晓:“现在我们情况特殊,应该能省就省,主要是……”
  郁清岭轻道:“好。”
  郁清岭的手轻轻覆盖在了她的发顶,轻轻揉了揉,大概是他的安慰。
  过了一会儿,远处一辆橙黄色的公交车慢悠悠实来。车子吱嘎一声在站牌处停下,候车的人行云流水般上车,仿佛是钻进了一个黑压压的沙丁鱼罐头里。
  鹿晓呆站在原地。
  不是非高峰期吗?为什么那么多人?
  “小姑娘,你们还上不上车?”车里司机师傅朝鹿晓喊。
  “郁教授……”鹿晓紧张地看了郁清岭一眼:那么多人,他会不会感觉不适?
  郁清岭却仿佛并没有感到困扰,他牵起了鹿晓的手,拉着她一步踏上公交,弯弯绕绕地朝深处走。
  时候尚早,公交车上还没有开空调,微妙的味道弥漫在整个车厢里,所有人都挤在一起只留下狭窄的道路让人勉强穿行。鹿晓被郁清岭拉着到了一处间隙里,他微微用力,她就有了一个狭小的自由空间,免于被人群挤压。
  “郁教授,我没事的你不用……”
  鹿晓想说,你不用替我做这些,事实上我更想跟你换个位置啊!
  郁清岭却抓住了鹿晓的手腕,把她束缚在自己的胸口和公交车壁之间,低声道:“没关系的,我……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弱不禁风。”
  鹿晓:“……”这是男子汉的倔强么?
  这话如果不是挺着一张苍白无辜脸说出来可能更有说服力吧?-
  公交车缓缓驶向市郊,进山之后坦荡的马路开始有坡度,上上下下,起起伏伏,郁清岭身上清爽的实验室气味若有若无,一路绵延飘荡在鹿晓的小小的生存空间里。
  鹿晓不打算揭穿他的倔强,只是仰头盯着他的下巴发呆。
  “怎么了?”郁清岭低下头问。
  鹿晓想了想道:“我还以为你平常不太坐公交,会晕车。”
  郁清岭:“我不会晕车。”他想了想道,“晕车是内耳前庭器的敏感度过高,每个人的敏感度和适应度都是不一样的。”
  鹿晓听得晕头转向:“好不公平啊……”
  郁清岭:“嗯?”
  鹿晓老实道:“我上初中时,学校两个学部在H市一东一西,每个礼拜都有两节课要从的东校区赶到西校区去上课。刚开始坐公交车的时候,吐得天昏地暗的。”
  鹿晓在公交车上左顾右盼,吃力抽出手来指后面:“看,那边有两排倒着的座位,对那时候的我来说简直是死亡领地,我宁可拉着吊环被来回甩也不会去坐。”
  现在想起来,那还是一段昏暗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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