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郡主怪笑几声总算是放了白久天。
小哥哥告辞时感激地向瑶光行个礼匆匆去了。
为了躲避老郡主和张师姐这对师徒,翌日一早,瑶光便带上画具去了碧水江汀修改壁画。
她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况且这个时节,颜料凝固的速度很快,又不能一直不打开门窗通风,所以也容不得她分心休息。
瑶光画到午饭时,吴嬷嬷打发了一个小丫头来送饭,瑶光匆匆吃过,喝了几口酽茶,在二楼廊檐下起了个小风炉,坐在小凳子上,用两根长长的竹筷夹着冻硬的胶泥碟子放在火上烤,烤了一会儿,胶泥化开,赶快从火上移开,用一根陶瓷小棒搅开,搅匀后倒在刚才用的颜料碟子中,再继续搅,颜色重新变为液态了,但颜色也浅了许多。
通常画壁画都是颜色由浅到深,这大冷天画画,有时不得不反着来。
她端着碟子画笔爬上梯架,躺在架子上继续将漂浮在空中的花瓣一个一个画在天花板上。
瑶光画了一会儿,胳膊酸了,虽然戴了毛线织的半指手套,露在外面的指尖也冻得僵硬发疼,颜料也再次冻结了,她把颜料碟搁在一旁,翻个身,伸展手臂,这才看到端王站在门外,眼含笑意,静静看着她。
四目相对,她不由笑了,坐起来理了理头发,摘下手套,“你来了多久了?怎么也不出声?”
端王走进来,站在梯架旁仰望着她,脸上笑意越来越浓,“我……我看你画得很好,哪敢打搅你。”
瑶光忙从梯架上爬下来,还剩一两格梯子时她干脆跳下来,没想到端王一声轻呼,冲过来抱住她了,瑶光愣了愣,笑了,“我怎么可能摔倒?又没多高。”
他脸颊微红,目不转睛看着她,一字不发,既不松手,也没敢把她抱得更紧些。
瑶光的脸颊蹭在他大氅内里的貂绒上,这些绒毛都带着点寒意,知道他一定是在外面站了挺久的,小声说:“真是笨蛋,冻坏了怎么办?这么冷。”
他握住她双手,“我真的不冷。”他的手倒是热乎乎的,只是,他的脸颊贴在她脸上时,也是冰冰的,他轻笑一声,退后一点,看看她,松开她的手,又把她圈在双臂之内,还拉起大氅两襟把她也包在里面。
瑶光鼻尖被大氅内里的貂绒蹭得痒痒的,闻到他身上那一味熟悉的冷香气息,问他,“你用的是什么香?似乎有沉水香?”
他正要回答她,她也张开双臂抱住他的腰,又将左脸贴在他胸前蹭了蹭,他张了张口,再也想不起自己常用的那味香方叫什么,里面都有什么香料了。
她躺在梯架上作画,头顶发髻早就散乱了,绒绒的一团,蹭得他下巴、喉咙、腮边、胸前全都痒痒的,然而,在身体深处还有一种更难耐的痒,似乎只有把她狠狠地怎么一顿才能解除,就像幼年时见到可爱的小狗小猫总忍不住要用力抱一样。
他可能是不由自主太用力了,弄得她轻声哼哼着挣扎,恼怒地在他腰间掐了一下,他赶紧放轻力道,她从他大氅襟口钻出头,瞪他一眼,“檀定渊!你给我收敛点!再这么嚣张你会后悔的。”
他无声地笑,垂首在她眼睛上反覆亲吻,重新拉住大氅两襟,在她背后环着手两手,把她拢进袍下,任由她恣意施为。
过了一会儿他忍不住半阖着眼睛难耐地小声嗯嗯,她看着他嘻嘻笑,像条蛇一样缠着他,两手搂着他肩膀,嘴唇贴在他耳边,“你小声一点,让你那些侍卫们听到了,你威严不保。”
他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仰着头,皱着眉,紧闭双眼,点了点头,喉结轻轻滚动,像是想说什么,又把所有的话都咽下去了。
不过,通常这个时候,男人也说不出什么有意义的话来。
良久之后,他喘息稍平,轻轻咬咬她的耳廓小声说,“你听过农夫和蛇的故事么?”
瑶光轻声笑,“哦,你是农夫,我是那条冻僵的蛇?”
端王低声道:“我小时候听师傅讲这故事,觉得编故事的人真蠢,谁会在大冬天把一条蛇贴身放着呢,现在我明白了。”他说着,看着瑶光笑,“想必,那是条美女蛇。”
瑶光想起鲁迅先生的“百草园”,狰狞地笑道,“美女蛇还会趴在墙头叫你名字,你若应了,她就记住你的气息,半夜钻你被窝里,吸干你的精气,再吃掉你。”
端王动了动嘴唇,脸都红了,还是没能说出话,只搂紧她,鼻尖在她头发上蹭来蹭去,最终小声说,“我也记住你的气息了。”
这气味确实十分奇特别,除了慵腻脂粉气还混合着类似松脂和烈酒的香气。
是夜,端王造访瑶光的别院。
他又和上次一样先去给安慈太后上了柱香,然后和瑶光去书房参观。
她书案上放着刚写好的拿皇传记新章节,他一见如获至宝,“我去平叛这么些天,都讲到哪儿了?”
瑶光把所有稿子都给他,“你看吧。师父修改润色了一些,女先儿们改成了书,但是也没太多。这些都是我写的原稿,怕你看不懂。”
端王还挺有学术精神,“既然是人物传记,自然要看你写的原稿。姑祖母文采虽好,可太多润色修饰,反而失去原意了。”
他捧了文稿在书案边上坐下,一边看,一边还给瑶光改错别字。
瑶光叫人再多放几盏灯,干脆两人各据书房一角,他坐在书案前看原稿,她坐在画案前画明月道院的壁画草稿。
这种友爱积极的学习气氛持续到端王把书稿看完就变质了。
他放下笔,等着美女蛇画完一角草稿,心甘情愿跟着她到了内室,和她一起在鸭绒被下兴风作浪。
三更时分,端王看瑶光那意思,就知道自己不好再留下,他穿好了衣服,怏怏道,“我明天还要一早进宫面圣,这会儿还得再换一回衣服去姑祖母的别院。唉。”
瑶光不为所动,“我有没有叫你早点去?是你自己磨蹭着不去。”她言毕,给他系好大氅胸前系带,“快去吧。好好休息,明天早起别骑马了,坐车吧。等到了近郊,路上的冰霜都化了再骑。要是可以,就在马车里再睡一会儿。”
端王握住她的手,沉默了一会儿问,“我看你今天戴的那个手套挺好的,是你自己织的?”
瑶光笑道:“明知故问。有话直说。”
他笑了,捏着她指尖摩挲,“那你能不能……给我做一副?”
瑶光想了想,拒绝,“还是算了。这东西现在太少见。旁人见了就知道是我做的,恐怕会有诸多猜疑。徒增麻烦。”尤其是太妃。她现在多逍遥自在,脑壳坏了也绝不会回王府过什么世俗夫妻日子的,何必让老阿姨失望。
端王垂下睫毛,“好。那我走了。”
瑶光看着他走出内院,暗暗叹口气,转身回房。
隔日醒来,端王一行早早就走了。
瑶光到灵慧祠晃荡了一圈,完成日常打卡后,继续去修改壁画。
端王此次回来,不仅带回来许多崔氏数代积累的财宝(其中一些颇是逾制,拿来当罪证亦可),还把崔家近支远系中的菁英子弟带回来了一大批。
皇帝十分大方地接见了他们,对大义灭亲的论功行赏,还选了其中几个年少的留在京中,来年便可作为两位皇子的伴读。
至于渤海侯,他搞出这么大的事,只能枭首。崔家除爵。渤海侯之子虽未参与叛乱,但品行不端,还有霸占贡女、藐视朝廷、鱼肉百姓等罪,充军岭南。渤海侯夫人贬为庶人,去幽林院出家忏悔。渤海侯之女自请随母亲出家。
皇帝为了表彰崔氏带路党中的优良分子,将其中一人封为望海伯,发还原产业,仍叫他领众崔氏子弟回渤海郡。望其能够辅佐第一任州府平定地方。
打了胜仗回来,必需封赏军士,肯定还要进行一系列祭祀和庆祝活动。
闹了几天,端王也没空再来,只偷偷叫白久天又送了一封信给瑶光。
瑶光怀着小期待打开信,觉得这封信还不如不送呢,因为端王这狗哔直男被她指导了两次之后毫无长进,还退步了。上次还知道画个小心心呢,这次?这次连心都没画。
如果单纯看信,她会觉得,他比较纠结的是拿皇有没有成功翻过阿尔卑斯山奇袭成功。
去你……
算了。
因为有白久天在,瑶光没把端王的信揉成一团扔了,再一看小哥哥这架势,好像还等着她回信呢。她去了书房,以拿皇御用画师雅克.路易为拿皇画那幅骑着白马披着红斗篷指挥、征服阿尔卑斯山的画为摹本,用炭笔画了张线描画,不过,画中的拿皇骑的是头驴子。
白久天小哥哥带着这幅画走了。
瑶光摇摇头。
这天晚上,瑶光刚睡下不久,忽然被一种持续不断的轻微敲击声吵醒。
她仔细听了听,像是有松鼠从房檐上扔小石头子下来,本来她迷迷糊糊地要继续睡去,忽而惊疑,这么冷的天,哪里还有松鼠出没?更何况这时是三更半夜?这松鼠成精了么?
她赶快披衣点灯,踢拉上棉拖鞋,轻手轻脚开了房门,走到廊檐上。
一个人影从屋檐上无声跳下来,转过身,手掌按在玻璃上,看着瑶光。
廊檐上的落地玻璃窗上蒙着一层凝霜,让窗外少年的脸庞更为朦胧,宛若梦幻,但他双眼中的泪光为幽幽烛光一照,闪闪发亮。
第110章 撞车了
坐在屋檐上投石子的松鼠精是十七郎。
他穿着黑色斗篷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斗篷的毛边上都凝了一层寒霜。
瑶光拉开玻璃门“十七郎,你怎么了?快进来!”然后牵着小少年冰凉的手进了屋子。
她不问他出了什么事先给他脱掉又潮又冰的斗篷,取来热水壶倒一杯水递给他“喝吧。”
十七郎接住水杯,却没喝睫毛轻颤眼里的泪转了几转终于流出来。
瑶光从被窝里找到自己的小暖炉塞到他怀里,又去盆架边,往面盆中倒了些热水投进一块布巾,拧得半干,给这个看起来十足倒霉的小鬼擦擦冻得青紫的脸柔声问他“到底怎么了?”
十七郎嘴唇颤抖几下,凝眸看着瑶光,隔了几息时间才说,“姐姐,我害了你。”
瑶光的手停在他脸上心猛地跳了几下,“狗皇帝知道你我的事了?”
十七郎摇摇头,“是端王兄。”
瑶光胸腔中狂跳的心脏原本已经尖叫着坐上云霄飞车飞了,这时又晃晃悠悠地飘摇下来,她张了张嘴,也说不清自己此时是什么心情,愣了愣说,“哦。”
如果说她从没想过端王会看出她和十七郎发生了“不伦”,那她就是个太过乐观的傻瓜。
为什么第一次来翠谷之后端王回跟十七郎说“要想练成上乘武功得禁欲到二十岁”?当然是因为他察觉到十七郎和她之间当时就有种若有若无的暧昧氛围。
端王这狗哔有着一种天然的敏锐,善查人心,轻易看破了她的身份,没费什么劲也引诱她承认了。十七郎这种小菜鸡怎么是他对手?
端王发现这件事,对她的影响远没有对十七郎的影响大。
瑶光叹口气,转身把已经凉掉的布巾拿到盆架前,拧干了水分,挂好,叫十七郎,“你别傻愣着了,把靴子袜子脱了吧,我给你弄点水你泡泡脚。这天气冻坏了不是开玩笑的。你慢慢跟我说是怎么回事。”
十七郎迟疑一下,顺从地脱了外衣鞋袜,这才察觉自己的双脚冻得早没有知觉了,瑶光从屏风后拿出一个木桶,混好了水,让他坐在床边泡教,又问他,“你跑出来多久了?饿不饿?我这儿有一碟牛角包,我放在熏炉上给你烤一烤再吃。”
十七郎将冻僵的双脚放进木桶中,顿时觉得脚上被千万根细针穿刺,刺痛难忍,他忍不住哼哼了几声,幸好很快热水将温暖从脚底传遍全身,他暖和起来的同时也镇定下来了,把事情从头跟瑶光说起。
早在渤海侯叛乱的消息传入京城当天晚上,皇帝就命十七郎带领一队锦衣卫火速前往渤海郡探查,还让锦衣卫指挥使季锋派了几名手下得力干将为他当副手。
瑶光一听,哦,十七郎这是又操起小密探的工作了。皇帝真是挺信任也挺看重这个小堂弟的。
到了渤海郡之后,十七郎在几名老特务密探的辅佐下展开密报的收集、整理、速递工作,做得还挺不错,策反崔氏旁支的事儿也有他的手笔。
等端王带着的援军来了之后,基本就只剩下收尾工作了。
十七郎还没讲到这里,瑶光就知道,这变故必然是回到京城后起的,但她不明白,为什么十七郎要讲这些。
十七郎把两脚放在木桶边缘,四下看了看,没找到什么可以擦脚的布,瑶光催促道:“唉你就左脚踩右腿右脚踩左腿就成了!”
十七郎无法,只好照做,然后向床中间移动一点,两只脚晾在床边,瑶光不耐烦地叹气:“哎呀,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扭扭捏捏的,快钻进来吧,这好容易焐热了,一会儿又冷了。”
小少年别别扭扭脱得只剩中衣,依言盖上被子,靠在床头,继续说起来。
收尾工作麻烦事多,端王处理过南疆叛乱后的安定重治,挺有经验,过了几天,新任州牧带着四部人才的工作组来了,十七郎的工作从跑腿、收集整合情报渐渐只剩下列席会议了,就不禁会无聊。
他说到这儿,瑶光用手拍了拍额头,“我知道了。”
这世界上有两样东西闲不住。一样,是钱。不管你去没去过华尔街都应该听说过这句话:Money never sleeps.
和钱一样昼夜都想忙活的另一样东西,就是高中男生的JJ(不是晋江)。
少年的荷尔蒙一骚动起来,常常干出事后自己都觉得傻哔到极点的事儿。十七郎也不能例外。
他在一次列席夜间会议的时候走神了,然后就也不造怎么想的,从怀里取出特务必备小本和笔画了个小yellow图。
“图呢?”瑶光问。
十七郎抽噎一下,“六哥撕了。”
瑶光摇摇头,“行吧,你继续讲。”
端王应该是开会的时候就发现小堂弟开小差了,但他当时没吱声。估计是想给小堂弟留个面子。但是另一方面,他也得给小堂弟一个教训。于是,他在会议结束后带着小堂弟去参观渤海侯家的演武场,比试弓箭马术时也不知怎么撞了十七郎一下,就施展妙手空空之术把他怀里的小本给摸出来了,打开一看,哈哈,少年,你长大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