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别人在。叶霈顾不得其他,挽着袍角快步穿过街道,直奔路口。略一张望,便看到有个长发女人正在一座房屋边探头探脑,大步奔去。
那女人高兴得挥舞手臂,又想说话,她连忙在唇边竖起食指;好在对方也很聪明,拉着她躲进隐蔽之处。
这里太危险,叶霈不敢大意,轻轻在附近溜了一圈,这里和隔街自己藏身之所类似,都在房屋和街道形成的死角,看得到外面却不易被发现。
互相打量一番,那女人也是长长白袍,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装束。
用手指在地板划个小小“叶”字,叶霈指指自己;那女人明白过来,跟着写了个“李”字。她又写,“醒过来,就在这里”,对方连连点头,神情激动,显然也是如此。
当下匆匆交流。原来姓李女子刚刚醒来,听到男人惨叫,惊慌失措间被盔甲武士提着武器疾冲而过的身影吓得不敢动弹,等到风平浪静才壮着胆子出声。
“我和你一样,不知道怎么来的。”姓李女子满脸焦急,写道:第二天要接孩子上幼儿园。
叶霈摇摇头,又写刚才看到的武士非常危险。
忽然街口脚步阵阵,叶霈朝外望去,果然又是盔甲武士;不过这次不是一个,而是三位武士大步经过十字路口。
身畔姓李女子忽然起身,叶霈一把握住她手腕,对方挣扎不脱。略一耽搁,三位武士已经走到路口正中,身影被四角火盆照的清清楚楚。
只见两人各持明晃晃的长刀链锤分随在后,像是地位低一级的随从;当前一人头戴金盔,满身披挂,单手持着长柄武器,空着一手,另两手持着盾牌利刃。后面武士已经算是高大威猛,他居然还要高出一头,雄壮身躯被一条粗壮布满鳞片的尾巴....
他居然有尾巴。
正分辨长柄武器是不是三叉戟的叶霈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汗毛炸立,猛然想起印度随处可见的耍蛇人:他们包着头,穿着鲜艳的民族服装,总是笛子不离手。每当他们吹响古怪神秘的乐曲,一条条色彩斑斓的眼镜蛇就从篮子探起身,用长长的尾巴站立起来。
他是条蛇?不不不,他有胳膊,他~他有四条胳膊。
叶霈睁大眼睛,没错,一只手空着,另外三只手臂都拿着武器。她总算明白为什么觉得先后经过面前的两个武士不对劲:他们肌肤刻满花纹,此时想想应该是鳞片;他们戴着头盔,火光不时闪动,令她一时不易发现:他们的脸....是人么?
还是蛇?
耳畔有轻微咯咯声,李姓女子牙齿不停打战,叶霈立刻紧紧捂住她嘴巴。好在尚有段距离,对方没有发现,那位四只胳膊、半人半蛇的武士从容游动着长长尾巴,带着两位不知是人是蛇的武士昂然走远了。
手掌湿漉漉的,沾满李姓女子的泪水。叶霈不敢松手,等对方稍微冷静些,才比划着示意“别出声”。
李姓女子完全没了主意,写字问她,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神仙。同样担惊受怕大半夜的叶霈也满心烦躁,深深呼吸两口:对方乱了方寸,自己再不镇定,那才真的完蛋。
等天亮。这是她给李姓女子的答复。至于天亮能怎么样?会不会有更多怪物?会不会发生别的怪事?只有天晓得。
背心冰冷坚硬,靠着墙壁的叶霈稍事休息。李姓女子呆在身旁,不时抹抹眼泪。两人相对无言,时不时交流几笔,过一会儿对方在地板写个“WC”,便轻轻沿着墙根走远。
回来时她扯扯叶霈袖子,示意跟上,于是两人来到另一角落,发现这里更好:同样隐蔽,墙角还掉了小半块砖,不用探头便可看到周遭情形。
身后墙壁挂着藤蔓,有点像爬山虎,可世上哪有红色的?眼瞧李姓女子昏昏欲睡,叶霈也有些困倦,却不敢松懈。
奇怪,蛇武士出现本来很有规律,这么久却只经过一次?叶霈想起男声惨呼,登高远望的时候,发现他们犹如隐藏在丛林中的猛兽闻到血腥聚拢过去。
难道还有什么事情发生?
要是当时跟着师傅好好练功就好了,她沮丧地想。不管什么妖魔鬼怪,一掌劈过去无人能挡。要不像小琬师妹也行啊,掷出小树枝又稳又准打在靶子中央;师傅教自己身法,九宫梅花桩,自己却怎么也迈不开腿;低头一瞧,长及地面的白袍,练功怎么能穿这种衣服?
原来睡着了。
好在没有出事,她暗自后怕。抬头仰望,浅红圆月隐隐坠在天边,天空灰暗,显然黎明即将到来。
李姓女子靠在身边睡的正香,眼角含着泪光。这人还惦记接送孩子,叶霈把目光从她红项链上收回来,想起自己弟弟,妈妈也该送他上学了。
天亮必须离开这里,先去城墙边看看,再....红项链?她悚然心惊,回首再看,李姓女子颈间确实戴着细细项链,暗红布满花纹,不不,是鳞片。
细瞧她面色惨白,嘴巴微张,胸口全无起伏。壮着胆子摸摸她指尖,触手冰冷黏腻,近在咫尺的红项链,不,是赤红小蛇蜿蜒游动,张口吐着信子--叶霈猛然后退拉开距离,头却嘭的撞到墙角,一阵天昏地暗。
第4章
2015年2月19日,北京
她死了?
不,不不。眼前天旋地转斗转星移,叶霈护住脑袋蹲在当地,等到周遭平静之后才睁开眼睛--挂着吊灯的天花板?瞪着那盏像翠绿蕉叶的吊灯,她心中一松:总算不是红色的了。
所处之处柔软温暖,还裹着薄被,这是我的床啊?她蹭地坐起身,席梦思床垫和往日一样把她弹了两下。这是我家?双手胡乱摸索,厚厚旧式相册、挂着手机链的手机、欧舒丹护手霜、从新德里带回来的发圈和手链:手链是鲜红缀绿宝石的,从小摊淘到只后一直随身戴着,此时却打个冷战,远远扔去一旁。
床头柜有水杯,一口气灌下大半杯,嗓子舒服多了。
那是场梦,噩梦。
相册还在手边摊着,望着旧照片里熟悉亲切的面孔,叶霈总算有了勇气,一把抓起电话。“妈~”
无论何时何地,妈妈的声音总是听起来那么亲切,那么温柔,叶霈眼眶发热,小孩子似的不停喊着“妈妈”。成年以后她很少感情外露,倒令远方的妈妈有些诧异,“霈霈,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她不太习惯撒娇,一时憋在肚里,直到妈妈再三催问才说“我做了个噩梦。”那边松了口气,“你这孩子,吓死我了。”
“霈霈,那天你宋叔叔还给我打电话。你一个人在北京,我们都不放心。你还是回来发展,咱们南昌大公司多得是,还怕没有合适你的工作?”
父亲去世后第三年,母亲嫁给同事介绍的继父,第四年生下弟弟。那时叶霈已经很懂事,还有点想不开,觉得母亲抛下自己;奶奶倒劝她,母亲还不到四十岁,总不能孤单大半辈子。
于是她跟着奶奶生活,高考发挥不错,考上远在北京的211学校对外经贸。奶奶喜出望外,卖套旧房,拿着积蓄到北京买了套两居室,祖孙依旧生活在一起。两年前奶奶去世,她习惯了北京的热闹繁华,下意识不愿打扰母亲的平静生活,索性留了下来。
大概对她心怀歉疚,妈妈从来拿不出家长权威,只能小心翼翼哄劝,“要是不习惯,你就考个公务员,离我和你弟弟近点,也有个照应。总比你现在孤身一个。”
她摇摇脑袋,仿佛母亲就在面前似的。“妈,我现在挺好,一个月挣得比你和叔叔加起来都多。”这话把妈妈噎得没脾气,只好唠叨,“还是我们霈霈有本事。霈霈,这都六点了,我得起来给你弟弟还有林叔叔做早点,要不你弟弟非迟到不可。”
弟弟长弟弟短,生怕我和那小家伙不亲。叶霈脑海中浮起小男孩那淘气顽皮的身影,紧接着开始羡慕他:每天都能吃到妈妈亲手做的早饭,包子还是煮蛋?牛奶米粥?
翻开相册,童年的自己依偎在爸爸妈妈中间,爸爸英气勃勃,妈妈温柔美丽。
她眼底骤然泛起泪光,默默把相册塞回柜里。
又黑又亮的大眼睛,下巴尖尖,眉宇间略带英气,微微卷曲的乌黑长发披散在肩头,鹅黄睡裙垂到小腿--不是那件圆领长袖长及脚面的白袍。叶霈摸摸头,镜中自己也摸摸头,她笑笑,镜中自己也笑笑,还好是场梦。
才六点不到。她缩回温暖被窝,还是凉,摸出袜子穿好--就好像自己真的赤着脚在寒风中冻了一夜,叶霈迷惑地想。
心里有事,再也睡不着了,索性走到隔壁。昨晚元宵还在,三代全家福、祖孙搬入新居第一天合影、在□□广场的、在大学门口的、宋叔叔一家来家里做客....老人家慈祥的笑脸令叶霈慢慢放松。
“荷花,我跟你说个事儿。六点多了,你该上课了!”叶霈恨不得用枕头挡住赵忆莲的起床气,压低声音,“正经事。”
对方在电话里恶狠狠地哀嚎,“说说我听听!”
“我做了个噩梦,就跟真的似的。我梦到我去印度了,你记得么,咱们看过的红堡,还有本来要去后来没去成,那个什么瓦什么古堡,反正肯定是印度。”没有别的朋友可以倾诉,叶霈只好一股脑儿倒给同去印度的好友。
那边赵忆莲打了个哈欠,显然提不起兴致。她只好继续描述,“我梦见我在那儿,穿着身白衣裳,没有路灯,墙头点着火盆,天上月亮是红的。”
“鬼片啊。”赵忆莲哼哼着。
“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就跟真的一模一样。我觉得不对劲,找个地方一待。”叶霈皱紧眉头,仿佛回到诡异环境,“有一个穿盔甲的人,就是印度那种古代装束,拿着兵器。”
赵忆莲忽发奇想:“你们俩好上了?”
叶霈紧绷的神经被这句话彻底瓦解了,语无伦次的描述:“他是个蛇人,就是长得像条蛇。一会儿又来了个蛇人,拿的东西不一样。最后有个非常可怕的蛇人,他长着四条胳膊,下半身是蟒蛇,就跟咱们在印度看见那些眼镜蛇....”
“印度不就是这些蛇蛇怪怪的,哪儿哪儿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瞅瞅,让你老瞎琢磨。”赵忆莲满不在乎嘟囔着,听上去有挂电话的趋势;叶霈心里一急,大声说:“我遇上个女的,不敢说话,就写字。我和她都看见蛇人了,他们没发现我们。我们不敢动,就等天亮,后来,我睡着一会,她~她就在我边上死了。”
那边半天没吭声,她一度以为电话断了,好在赵忆莲的声音及时响了起来。“真的假的?够邪乎的。你没蒙我吧?”得到肯定答复后,她慢吞吞的像是在琢磨对策。
“要不这样吧,明儿反正我也没事儿,我陪你去趟庙里吧。印度那边就信什么这个佛那个湿婆的,你又一个人住,干脆去庙里拜拜。”她关切地叮嘱。
冲个热水澡,吹干头发贴张面膜,抻筋压腿活动手脚,这才套上运动服。围着小区晨跑的时候,叶霈不想再吃711的包子或者三明治,决定去麦当劳换换胃口。
朝阳照在脸庞暖洋洋的,风中带着青草树木的芳香。早起的老人在小区绿地晨练,打太极拳的打太极拳,慢跑的慢跑;父母把不听话孩子塞在自行车后座,匆匆忙忙骑出小区;年轻人打着电话步履匆匆。
过完正月十五,年就算过完了。
跑到第五圈她停下脚步,迎着阳光举起手掌,指尖雪白,没有任何痕迹。什么火盆城墙、暗红蔓藤、钉头锤三叉戟、蛇人,四只胳膊长尾巴的蛇人,赤红小蛇,李姓女子,红月亮....统统都是做梦,太阳升起梦就结束了。
同一时间,另一处遥远的城市。
迟到将近一个小时的张勇陪着笑脸把嗷嗷乱叫的儿子送到幼儿园老师手里,完成艰巨任务般松口气。孩子在身后哭闹着要妈妈,他不耐烦,“晚上你妈接你来。”孩子抽抽噎噎的,他赶紧走了。
孩子妈妈怎么不接电话?他迷惑地想。
近期工作太忙,夫妻俩脱不开身,只好把孩子送到爷爷家。这几天老人也身体不佳,只好夫妻俩轮流接送。昨天他公事外出,住在外头,明明和妻子说的好好的,今早家里电话,孩子妈妈没露面。他只好向领导请了假,大老远开车从老人家接了儿子送过去,径直奔自家走--难道妻子病了?
拿钥匙开家门,还是从里面锁了的。是不是中了煤气?张勇几步奔进卧室,窗帘紧合,隐隐可见妻子睡在床上。
“老婆,老婆?”他过去摇晃几下,触手冰凉全无回应,他又急又怕,声音都变了:“李萍!”
一把拉开窗帘,阳光照着面色苍白的妻子;她浑身僵硬,呼吸心跳全无,眼角隐带泪光。
第5章
2019年2月20日,北京。
“后来我睡着了,醒过来时候天快亮了。”尽管不停告诉自己昨晚不过是场噩梦,整整一天过去,叶霈还是无法控制的想到当时恐怖一幕:姓李女子手指僵硬,面容苍白,眼角含着泪光。“她坐在我身边,等我反应过来,才发现,她死了。”
赵忆莲是个乐天派,家境富裕,父母娇生惯养,大学毕业直接读研,迟迟没有步入社会,于是她天真乐观,从不愿把事情往坏处想。叶霈非常羡慕好友,能一直生活在家庭羽翼下不用经历风雨也是种难得的幸福。
“梦都是反的。”此时她也一拍薄被,得出个最佳结论,“你是不是看什么恐怖片了?”
一个女生独身居住,再看什么恐怖电影岂不是自己找罪受?叶霈摇摇头,又听她絮絮叨叨:
“我今天帮你问我姥姥了。”赵忆莲其实还是挺靠谱的,神神秘秘地说,“当然我没说的那么细,我姥姥听说你一个人住,让你去庙里好好拜拜,求个护身符什么的,以后自己注意点--赶紧交个男朋友,阳气充足就好了。这段时间你就住我这儿,平时你保护我,现在轮到我保护你了,安啦。”
叶霈紧紧拥著她,把“谢谢”埋在心里。赵忆莲居然觉得有趣,大叫着“我要是你,我一点都不怕,什么坏人啊妖魔鬼怪啊敢过来,你一下一个,统统打的他们满地找牙。”
事情要从大一说起。两位新生同系不同班,叶霈又不在宿舍住,开始只是点头之交。学校附近有家特别好吃的网红糕点店,某天两人一前一后排队,随便打个招呼。眼看轮到赵忆莲付款,旁边两个社会哥老实不客气过来插队,她自然不肯,就此吵了起来。社会哥丢了颜面,也不管欺负小姑娘丢人不丢人,又想占便宜,便往她前胸推。眼瞧赵忆莲躲闪不及,身后叶霈忽然跨上一步按住她肩膀往旁边轻推,不知怎么又把社会哥顺出好几步。另一个社会哥伸拳便打,叶霈微微错身,在他手臂一按一推,只听咯咯一响,社会哥抱着胳膊哎呦哎呦喊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