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真的,换成自己,也生怕被当成炮灰或者诱饵,必须在同盟中占据有利位置。
叶霈想了想,压低声音:“听骆驼说过,前几年南边北边从来不肯合作,有一次年底,把所有散客都给牺牲了,还死了一半人?”
若不是于德华死了,“银獴队”势成水火,南边三队未必愿意和北边联盟,后者摆过己方一道,很难令人放心。
“不止。”谢岚脸色阴沉,也把声音压得很低,像是生怕吓到自己。“老张说,他进来之前那年年底,北边南边火并,杀了不少人,连散客带死人都点着了,围成一个圈子,防住了大部分怪兽,这才活下来不少人。至于摩睺罗伽,哼哼,还是不管用。”
此时此刻,四九城另一个角落的莫苒无法原谅自己。
“昌哥。”她垂着头,三天三夜无法入眠的缘故,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满是血丝,面色憔悴,发白的嘴唇哆嗦着,“都怪我,是我害了老曹,甘涛老刘他们,都怨我。”
樊继昌把她紧紧拥进怀里,没说完的话也被堵住了,低声说:“胡说八道,是银獴队下的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受害者,知道吗?不许胡思乱想。”
怀中女孩用力摇头,挣扎着哭出声:“要不是我,队里也不至于,不至于死了那么多人”
其他人会不会这么想?嘴上不说,心底也在责怪吧?
樊继昌心底沉甸甸,干巴巴地说:“别想了,行吗?你睡会吧,啊?天天这么熬着,怎么顶得住?后天就回印度了。”
满面泪痕的莫苒又摇摇头,黯然说:“昌哥,我,我退队吧,我~不想留在碣石队,我也不能留下,我没脸见小施,没脸见瑶瑶”
“瞎说,这是什么话?”樊继昌胸膛不停起伏,声音也大了起来,粗鲁地说:“莫苒,这不是你的错,银獴队那帮王八蛋--妈的,我跟他们没完。”
“别,别,你别。”莫苒揪着他上衣的双手发白,小指指甲都折断了,“昌哥,你别,你答应我,你答应我好好待在队里,不许出去,还有两个月就年底了,哪里都不去,行不行?”
女孩子更瘦了,下巴尖的令人心疼,于是樊继昌心软了。“莫苒,那我们说好,你好好的,哪里也别去,我也该干嘛干嘛,该守家守家,该放哨放哨。行吗?”
见女孩子迟疑着,慢慢点点头,他才长出口气,“阿苒,我们说好,谁也不走,啊?我~不管你去哪儿,我都会陪着你的。”
“昌哥,你~”莫苒把脸孔藏在他胸膛里,细声细气地说,“樊继昌,谢谢你。”
樊继昌笑了,“阿苒,你跟着我,委屈不委屈?我~是个粗人,没文化,你是北大的,配一百个我都有富裕。”
从阴历十月十五到现在,莫苒第一次露出笑容,双眼弯弯,笑靥如花。“可我只喜欢你啊。”她理直气壮地说,声音很大:“你救了我的命,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的。”
樊继昌搂紧她,如同稀世珍宝。“阿苒,我饿了。”
几分钟之后,汤锅里的油热了,切个最红的西红柿扔进去,用锅铲压几下,倒入开水,撒几个海米。
牛肉面是莫苒最拿手的,不过偶尔换换口味,樊继昌也很欢迎。
蘑菇、菠菜放进去,撒点胡椒面和香油,莫苒舀勺汤尝尝,满意地关火。单独盛出一份,才把汤锅搬到餐桌,又从冰箱取出什锦面包--樊继昌不爱吃甜的,对这种旧式面包却情有独钟。
“我去看看小白。”她端着保温盒,温柔地像个小妻子:“你先吃,马上就回来。”
樊继昌“嗯”一声,望着面汤腾腾升起的白气。
这套房子是樊继昌买下的,招待过骆镔叶霈不少好友;小白在楼下租了套二居室,孤零零的,又不想离她太远。
推开房门,里面黑漆漆的,把保温盒放在客厅,莫苒直奔卧室。相依为命的好友果然在里面,裹着被子像是睡着了。
“小白?”轻轻喊几声,不见有动静,她想了想,阖上房门,留了张纸条才走。
听到大门响动,卧室里的小白轻轻翻个身,泪水已经把枕头打湿了。
三天前来抢苒苒的,除了韦庆丰大池,还有、还有张三李四两个畜生。这当然不是他们的真名,不过在“封印之地”已经足够用了。
想起那两张被污泥涂黑的面孔,两张恶臭的嘴巴,四只肮脏有力的手掌,小白浑身哆嗦得像风中枯叶。
不不不,走开,别碰我,走开~
第76章
2019年11月15日, 北京
老曹告别仪式三天后, 骆镔才出现了, 双眼布满红丝, 连胡须也顾不得刮, 倒像打了一场硬仗。
彼时叶霈正在碣石酒吧, 陪着孤零零的小施。她原本被接回家,不知怎么溜了出来,也不哭闹难过, 安静地像一具行尸走肉;酒却喝得很凶, 清早到现在不声不响两瓶洋酒下肚,跑去洗手间吐得胆汁都出来, 把叶霈吓得不轻, 又不肯去医院, 守在酒吧不走。
这里是老曹经常停留的地方吧?叶霈暗暗难过。
酒吧已经关门, 也没进货, 短短几天萧条许多。去冰柜取苏打水的时候,叶霈听到门外车响, 奔过去看, 果然熟悉的黑色悍马车停在空地, 骆镔和大鹏一左一右跳下车, 一个径直进门, 另一个回身取什么。
一个温暖的拥抱之后,叶霈抬起头,仔细打量面前男人:眉心紧锁, 眼睛带着血丝,精神却还好。“怎么才回来?搞定了?”
骆镔想亲亲她,看看小施方向却停了停,只摸摸她刘海,这才拉着叶霈往窗边卡座走。大鹏从车里带了些汉堡披萨,往呆坐吧台的小施面前一放,“陪哥们吃点。”
“这边完事了。”骆镔面上有种尘埃落定的疲惫,却没什么笑容,看得出并不顺利。“还是老一套,人多力量大,合一块儿干活吧。”
这也是预料到的事情,“碣石队”减员,“佐罗队”“天王队”只能维持,还和“银獴队”势不两立,想平安熬过剩下两个月,不和北方各队联手是很不现实的事情。
听谢岚说,詹姆很够意思;上次小聚,叶霈也对朱利安印象很好,只是想起同归于尽的崔阳马克,难免有些不安。“丹尼尔怎么说?我还以为他不乐意。”
“形势比人强,他能当老大,可不是光凭拳头。”骆镔笑笑,拎起苏打水喝两口,收敛笑容:“再说崔阳那事,光明正大一对一,立了生死状,一命赔一命,谁也说不出什么。哼哼,都是风里来雨里去的,吐口唾沫都成钉,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只有银獴队那帮sb,出尔反尔,输了不认账,哼哼。”
古人云,一诺千金,毁诺的都是小人。叶霈打心底赞成:“走着瞧吧,日子长着呢。”
骆镔低头喝水,半天才说:“咱们这次动静太大,朱利安本来还说过来看看,结果自己也出事了。”
彼此相距近了,风吹草动都看在眼里,叶霈却忙着战斗,可顾不上对面,见到男朋友慢慢伸出四根手指,倒吸一口凉气:“四脚蛇?”
骆镔郑重其事地点头,“突然冒出来的,拎着四把家伙,围着庭院转了个圈,几秒钟就弄死十来个人。朱利安他们在外面,赶回来分成两拨,一拨护着客户撤,一拨缠着它,已经来不及了。”
皇宫黑黝黝的地窟,一只四只胳膊、半人半蛇的怪物缓缓冒出来仔细想想,它似乎比不过人面蟒和九头蛇有威慑力,却飞天遁地无所不能,活人到得了的地方,它能去,活人到不了的地方,它还能去,这就很可怕了;行动如电,记得自己和樊继昌都掷过暗器,却被它毫不费力闪开去,只有数十人同时甩出刀剑,才能保证伤到它,可惜动静太大,那迦也会被引来。
叶霈一根根握住他手指,感觉手心潮乎乎:“那~他们~”
“死了不少人。”骆镔摇摇头,像是不忍心详谈,叹了口气:“我和朱利安商量,下月还是分开,一南一北牵制那帮泥鳅;到了年底,就合兵一处,彼此有个照应,老张也是这个意思。”
也好也好,叶霈放了点心,低声说:“那你~怎么安排?”
骆镔不答,紧紧握着她手掌,“叶子,你什么时候走?”
总是催我走,叶霈莫名不开心,悻悻地摆弄手机给他看:18号清晨直达斋浦尔的航班。
骆镔眉头立刻皱紧,“这么晚?不少人都走了,改签吧,提到明天。”
“我再送老曹一程。”叶霈坚持。老曹算北京人,祖籍却在外地,事发突然,至亲都分散各地,停灵七日才送八宝山火化。她在心底悄悄补充:也多陪陪你。
仿佛听到她的心声,骆镔目不转睛望着她,侧头看小施趴在吧台,大鹏闷头喝酒,忽然抓起叶霈手掌放在唇边,用力吻下去。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自从甘涛出事,瑶瑶回到家中,大黄就成了孤儿,见到叶霈呜呜低叫。一时有点犯难,只好在群里求援,还是猴子仗义,带着她送回家里:“我老婆喜欢带毛的,关键这家伙不咬人吧?”
叶霈替它打包票:“怂着呢,就知道吃,别说咬人,野猫它都打不过。”
这是真的。被师傅接回家当天,小琬激动地抱着不松手,不停地问:“是给我的嘛?”师傅应了,让给小狗起名字,她想也不想便喊:“岳黄黄!”
师门规矩,若是收下孤儿当弟子,都归到“岳”姓,以纪念岳武穆。
可惜“岳黄黄”被师傅一口否了,只留下后面两个字。小琬很开心,当晚就搂着它钻进被窝,吃饭也你一口我一口,很讲义气。
见到猴子老婆的时候,大黄很通人性,不停摇尾巴,立刻得到友谊:“这狗真有意思,尾巴还是个圈。”
离别之际,叶霈蹲在地上,捧着它毛茸茸的大脑袋,“阿黄,你知道小琬去哪里不?”
大黄汪了两声,耳朵耷拉着,尾巴不摇了,像是说,我也在找她。
老曹正式火化那天,大多数成员像骆镔大鹏一样留下,新人也不少,张得心孟良都在,送这位队长最后一程。
到头这一身,终有那一日。
眼见火化室上空黑烟袅袅升起,恸哭一阵接着一阵,叶霈忍不住热泪盈眶,伏在身畔骆镔肩头。
骆镔原本托她照顾小施,事到临头,后者憔悴而冷静,默默望着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嚎啕大哭,一位半昏迷的中年女子被亲属们搀扶,六、七岁的小男孩满脸惊惧地捧着黑白照片--里面是老曹。
叶霈忽然想起年初宋保华调查的结果:曹帅,结婚多年,儿子都不小了。侧头看看小施,满脸羡慕。
次日清早乘航班的话,还是从位于金盏乡的酒吧上高速直奔首都机场更方便些,叶霈拎着行李住回酒店。
应该和赵忆莲聚聚,可惜实在没心情,还是下月吧;例行电话的时候,妈妈很沮丧,听说继父那位女儿正式搬进家门,嫌弟弟吵闹,又不肯睡沙发,只好在小区给她租了个一居室,每天进门吃三顿饭,碗都不肯刷。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叶霈安慰半天,挂掉电话转了五十万过去,谎称公司年终奖加股票分红加涨薪,极有成就感,悲伤都冲淡不少。
骆驼怎么还不回来?做完功课冲凉,叶霈换身衣服,随意踏出酒店。
深秋夜晚清凉如水,往来面带疲倦之色的行人步履匆匆,路边高楼大厦灯火昏黄,偶尔能闻到酱油合着冰糖的味道。散步的老人牵着小狗,夫妻搂着宝宝,欢声笑语不绝。
孤零零的叶霈忽然想家了,路边咖啡厅透出温柔光线,深褐木椅干干净净,身后是盛开着的小粉花。呆呆坐半晌,有点想男朋友了。
“喂,到哪里了?”她拨通电话。
骆镔焦躁的声音伴着引擎,还有喇叭声。“我x,堵了,北京真t麻烦。”
都这么晚了她失望地嗯两声,“我在酒店往西那条路,咖啡厅前面。”
“知道了。”骆镔带着歉疚,“给你带吃的了,啊?”
我肚子又不饿。叶霈托着下巴,瞪着手机发誓:如果他十分钟之内赶来,我就让他亲亲我;二十分钟赶过来,我就亲亲他;半个小时才到的话,哼哼,就揍两拳。
瓶中魔鬼和渔夫的孽缘也不过如此。
黑色悍马轮胎和路边发出摩擦声的时候,刚好二十五分钟,叶霈有点迟疑:怎么办呢?
好在礼物足够有心:红豆双皮奶和奶酪,居然还有一大束红玫瑰。
车窗开着,骆镔很有点不自在:那双骨节宽大、覆盖薄茧的双手更适合挥拳,或者握着黑刃弯刀,而不是这些小女生才喜欢的东西。
“晚上在东直门谈的事。”他短暂地说,咳了一声:“路过上次吃火锅的地方,正好今天没什么人排队。”
娇柔鲜艳的玫瑰如炭火,如蜜糖,偌大车厢有种“春暖花开”的芬芳。一看就是直男,也不搭配几枝满天星和绿雏菊,叶霈甜蜜地想,轻轻凿他肩膀两拳,骆镔假装“哎呦”
于是叶霈奖励茉莉花茶给他喝:“猴嫂给我的,八百块钱一两,尝尝。”
茶汤清澈,青绿怡人,仿佛茉莉花开,骆镔端起茶杯嗅嗅,“北京人就爱茉莉花,猴子讲究人啊。”
双皮奶就着茉莉花茶下肚,话题转到老曹:“把酒吧和别墅都留给队里了,我下午和孙莹找律师,这个月先过户到我名下,再慢慢看怎么倒账,还有队里账户,老曹留了不少东西。对了,孙莹和小孩年底移民。”
孙莹?几秒钟之后叶霈才反应过来,是老曹妻子。大概不想留在北京这块伤心地吧?从此远游海外,再不履故土,换了我也一样,叶霈想不出话安慰,随意地问,“一队那边,以后谁说了算?”
骆镔很没形象地瘫在沙发里,摸摸鼓起来的肚子:“我和老丁王瑞商量了,他俩意思,商量着来,对外我这边顶上。”
这也是大家猜到的。
丁原野来得早,身手好,却不耐烦应酬算账,有点像樊继昌;王瑞则是典型的辅助型人才,也不愿意担重担。至于老客户刘文跃,资历人脉都合格,还是个二代,身手却差多了;自保还行,对外战斗可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