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口,樊继昌松了口气,心底却更沉重了,喃喃说:“你是北大的,我只上了高中,后来读的成人高考,你家里条件好,我爹妈就,开个小门脸;你朋友同学一大堆,我都是战友;你爱漂亮爱干净,眼光好,什么都会,我,我就会打打拳,又不能当饭吃。”
何况我们也生不出孩子。
“阿苒,我想了又想,我知道你对我的心意,可,可结婚不是小事。你现在看的上我,时间长了,就”
面前女孩子狠狠吻上他的唇,力气大得牙齿碰到牙齿。“樊继昌,你说,你爱不爱我?”
2019年以前,爱情对于樊继昌来说有点平淡。父母就是相亲认识的,自己也相过两次亲,一次是领导介绍的,女人看中他,他没看对眼,第二次归功于亲戚,他觉得对方挺老实,还行,女人却嫌他挣得少。
他以为自己的另一半会在第三次第四次相亲中产生,已经准备好迎接平淡温馨的柴米油盐日子,做梦也想不到会在“封印之地”皇宫地窟中见到莫苒:四臂那迦狰狞可怖,怀里女孩子瑟瑟发抖,湿漉漉的黑发如同午夜,脸庞白皙娇美,嘴唇如同花瓣。
她小声说,谢谢。
就此一眼万年,魂牵梦萦。
他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只好用力点头。
于是莫苒大喜过望,使劲儿亲亲他脸庞。“这不就得啦?你爱我,我也爱你,就可以永远在一起。阿昌,你是我这辈子最喜欢最爱的男人,我从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更没有这么爱过,永远不会再有别人了。”她泛着泪花,斩钉截铁地说:“你看老曹和小施~阿昌,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想~反正我就要结婚。”
阿苒也不想留下遗憾吧?
这条铁打的汉子心底酸涩,继而眼眶发热,令自己也有点不习惯。想起非洲去世的战友,皇宫弯弓搭箭的四臂那迦,被毒蛇咬中的桃子,陪着叶霈二度“一线天”的骆镔,一头跳下浮桥的老宋,慨然赴死的崔阳,惨死的老曹和小施,还有躲在暗处狞笑的韦庆丰
“那行。”他喉咙哽咽,望着她的眼睛:“那就说好了,谁也不能变卦。”
面前女孩子笑靥如花,欢呼着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又依偎在他怀里像可爱的百灵鸟一样叽叽喳喳“光在北京请客不行啊,国外也得请一次,我们是在外面认识的嘛。就新德里吧,我打算把酒店包一天,我看过印度婚礼,好热闹,结婚穿的衣裳好漂亮,到处挂着茉莉花。我想请小白当我的伴娘,你请谁当伴郎啊?”
楼下相距不远的两居室里,小白正裹着棉被瑟瑟发抖。
新年快乐、欢度元旦、期待春节种种欢声笑语距离她足有十万八千里,孙大圣驾着筋斗云也追不及。
今天一过,距离阴历十二月十五还有八天。她烦躁地把床头柜上的日历推下地。
又要到那个恐怖恶心的地方去,又要躲在黑暗隐蔽的角落,听着一墙之隔的那迦机械脚步声。
年关到了,黑水围城,顺着海水游进城中的怪物越来越多,就连摩睺罗伽也要露面了。
不不,小白捂着脑袋,想阻止某个庞然大物的身影出现在脑海里。她光着脚跳下床,冲进浴室把冷水开到最大,像只落汤鸡似的浑身湿淋淋;仿佛走进冰天雪地,内心也冻成冰疙瘩--银獴队埋伏在侧,就像毒蛇盯着猎物。不不不,我不要回去。
直到抖得像片风中落叶,她才按下开关,伸臂扯下浴巾。柔软细腻,粉蓝色绣着举着大树叶的龙猫围巾--苒苒陪她去买的。
还是有人关心我的。小白满心感激,用大围巾慢慢裹住自己,把背脊上一深一浅两只鸟蛇也盖住了。
我还是有朋友的,她忽然落泪。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叶霈正给远方客人显摆厨艺。
客人来自美利坚,一生一熟,不,应该算半生一熟:熟的是朱利安,“巫师队”首领,身手一般,聪明爽朗,人缘好极了;半生的是个红头发奥朵,刚刚和叶霈联手对付过郎君蛇,身手很好,骂战水平也很高。
就像朱利安对叶霈的开场白那样,这位客人也对她印象深刻,叽里咕噜用英文强调,早就听说过她。
自然得归功于骆镔在“一线天”的英勇事迹,叶霈很有些骄傲,朝他抱抱拳:“过奖过奖,久仰了。”
如果只听朱利安说话,一定猜不出他是外国人,中文非常流利。只听他替奥朵道谢:“霈霈,美丽的姑娘,奥朵要我告诉你,感谢你慷慨的援手,否则那条棘手的蛇会伤到他的朋友,哦,就是大琼恩,你见过的。”
大概是受伤的金头发。这奥朵很谦虚,事实出了大力,没他帮忙,我很难斗得过郎君蛇,桃子也很危险,叶霈爽快地挥挥手,“太客气了,幸亏有他在,否则我根本搞不定。”又用英语朝奥朵道谢。
和那晚的愤怒激昂不同,面前的奥朵倒挺有趣,头发如火焰,又像位碎嘴老太婆一样絮叨,听起来那条郎君蛇是从他们地盘游过来的,沿途勾得活人心动神摇,五、六个人都硬闯出去,被那迦发现,“巫师队”不得不分批转移。幸好“湖人队”就在旁边,詹姆带人掩护,死伤并不算大。
听骆驼说,詹姆和朱利安是老朋友,就像老曹和张得心一样。
如果没有“银獴队”,我们早早合队,和“佐罗队”合力抗敌,也许老曹小施甘涛他们都不会死。当时跟着樊继昌替莫苒出头的时候,谁都猜到会得罪韦庆丰,想不到这人江湖规矩和道德脸面统统不要,输了不认账,手段卑鄙下流。
算了,大新年的,不想这些,逝者已矣,如同流水,再难回头。
“霈霈,为了你和骆驼,我和奥朵是在飞机上过的新年。”朱利安瞥了厨房一样,故意提高声音,带点委屈说:“老天在上,我总是陪着我的家人在街头和酒吧欢庆的,加利福尼亚每年都会有玫瑰花会。真的霈霈,你一定要来一次,太美了,你一定会爱上那里的,我会好好招待你。”
三个覆盖着鸡蛋西红柿和白米饭的瓷碟被摆在餐桌,发出浓郁的香气,骆镔朝奥多招呼一声,施施然回厨房去了。
小气的家伙,叶霈忍着笑跟进去,很快端出几大盘煎香肠、火腿和薯条,三杯鸡在锅里冒着热气。
看不出来,从没见他做过饭,手艺居然还行嘛。
客人们也用实际行动称赞:尽管鸡蛋西红柿吃不太惯,其他食物却很受欢迎,就连白面包和沙拉也一扫而空。
“很美味。”掰着面□□蘸鸡肉汤汁的朱利安心满意足,摸摸肚子打嗝,“我认识骆驼两年,第一次品尝他的菜,全靠你的面子。”
骆驼还在生闷气,叶霈把切开的芒果分给两人,“你俩的第三关在哪里啊?”
朱利安指指自己,“新德里,我比较幸运,只用了十六个月就通过最后一道关卡,我想想,我的迦楼罗出现在山顶,哎呀,费了我很大力气,我当时以为完蛋了,又要等上几个月。”
奥朵的“捉迷藏”则在金奈,听起来在水边最后一次遇到迦楼罗,过程相当凶险,也折腾好一番。
还好,叶霈心里舒服不少,自己刚刚四个月,机会多着呢。
见骆镔端来满满一大壶热腾腾的奶茶,又回到厨房不知忙些什么,朱利安故意大声说:“1月6日才去新德里开会,霈霈,这几天带我们到处走走吧,斋浦尔是座很美丽的城市。上帝保佑,有了我和奥朵,迦楼罗一定会眷顾你的。”
奥朵听不太懂中文,却听得懂自己的名字,叽里咕噜自吹自擂,自己运气很好,一定能保佑叶霈心想事成。
吹的跟真的一样,算了,图个吉利也好,叶霈决定来者不拒,先许个愿~“好啊,要是这几天我能过了第三关,我就~”
“你就是今年no1”骆镔洗了几根小黄瓜端过来,做在叶霈身畔,一只胳膊揽住她,另一只手抓起一根黄瓜嚼:“半年之内闯三关,这么多年也就一、两个。叶子,别说碣石队,北边丹尼尔他们都要靠你罩着了。”
朱利安也学着他咔嚓咔嚓吃黄瓜,手指头比小黄瓜细不了多少:“霈霈,那你就是神灵青睐的人,会召出传说中的降龙杵,我们四个--没错,我,奥朵、骆驼加上同样通过第三关的你都会逃脱苦海,再也不用回到封印之地了,就像2012年那批人一样。”
第91章
2020年1月5日, 斋浦尔
斋浦尔是个浪漫的地方。
抛开熟的不能再熟的琥珀堡、月亮水井, 还有许多值得游玩的地方:到处是鸽子的阿尔伯特博物馆,棉布之乡桑格内尔, 还有大名鼎鼎的天文台。
简塔曼塔是这里的名字, 据说是印度最古老的古天文台, 由于位于市中心, 又刚好处于风之宫殿旁边,每天游客总是络绎不绝。
“这里这里。”拎着单反的叶霈像地头蛇一样带领着伙伴们站在一座古老石轮旁,指着远方壮观的建筑物说:“我试过几次, 这里能把风之宫照的很漂亮,你们站好~”
就像在宿舍吹嘘“我老家如何如何”一样, 每到这个时候,就是“封印之地”的人们安利自己第三道关卡的城市了。
奥朵把一个望远镜举到眼前,嘟囔几句, 像是说不过如此, 不如金奈的卡帕利锡瓦拉尔寺雄伟独特。
大鹏不以为然, 开始夸赞海得拉巴的一切, 什么著名的戈康达古城堡, 可以攀上去的贾尓塔, 能看到“swastikas”的曼地儿庙,至于乔玛哈拉宫, 可比叶霈风之宫殿城市宫殿强多啦!
就连骆镔也惋惜地说:“叶子,加尔各答每天早晨的花市大得很,什么花都有, 一车一车的,你肯定喜欢。”
听起来很美,可惜几个月忙忙碌碌,总是骆镔赶过来,还真的没踏足过位于东南方的那座遥远城市,颇有些遗憾,好在来日方长。
朱利安则用饱含感情的目光眺望着新德里的方向,做为交通枢纽和他的第三道关卡,他在那座城市度过的时光远比其他人多的多。
夕阳逐渐坠到建筑物背后,苍茫暮色笼罩大地。
有电话打来,骆镔应了两声挂掉,指指酒店方向:“猴子叫回去,桃子开始煎鱼了。”
前天中午,远在坎普尔的猴子正式通过“捉迷藏”关卡,在微信群报喜的时候,不少老队员第一反应是惊讶:实在太快了。
按照老队员说法,通过三道关卡的正常时限是一年半,队里大部分人都是如此,比如骆镔大鹏丁原野王瑞,个别运气不佳的队员甚至足足两年也没能完成,比如老秦。
做为进入“封印之地”不满一年的新人,猴子效率实在太高了。骆镔知道后,第一时间通知陪着谢岚在孟买的张得心,又给丁原野几人打了电话,同在斋浦尔的朱利安也通知了北边联盟的丹尼尔詹姆等首领。
和年关与降龙杵有关,叶霈有些兴奋,羡慕之余开始沮丧:猴子和自己并肩通过前两关,现在人家彻底解脱,不用天天在坎普尔瞎逛闲走,自己还得在斋浦尔看夕阳。
迦楼罗啊,快点出来吧,元旦已过,再过几天就是中国的新春佳节了。
骆镔揽着她肩膀,“收工,回家。”
老规矩了,猴子必须请客。正好明天在新德里集合,他和桃子昨天从坎普尔赶过来和众人汇合,今天叶霈骆镔五人正常去琥珀堡等地打卡,他则和桃子去斋浦尔最大的超市采购,听说除了鸡肉羊排,还买了不少海鲜啤酒。
很久没吃到桃子亲手做的炸鸡腿炸虾了,叶霈顿时有点饿了。刚随着骆镔走几步,忽然想起什么,“啊,我得去找艾希娅。”
顺着熟悉的路程往回走,闭着眼睛也不会迷路。红头发奥朵急着去洗手间,打个招呼就和朱利安回酒店了,身后几步的大鹏则和骆镔抱怨:“叶霈怎么跟个小孩儿似的,不是花儿就是草?干脆,以后你俩生个女儿,就叫花姑娘。”
骆镔笑,“难得她喜欢。等以后生了闺女,你给当干爹。”
大鹏忽然不出声了,是不是想起他去世的女朋友,听说叫璐璐?叶霈不敢回头。
艾希娅早早等在老地方,正伸着脖子朝这边张望,她哥哥也在。今天除了红、粉玫瑰和白茉莉、金盏花,居然还有莲花骨朵?绿色的是菩提叶么?可不多见呐,她盯着堆满鲜花竹筐的小推车,加快脚步:“哇,i\039 te~”
小女孩高兴地招招手,尖尖的鸟嘴--鸟嘴?
平时橙粉色的风之宫殿此时灰扑扑的,占据大半视野,翠蓝拱窗像成千上百只怪兽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不放。
善良可爱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变了模样:尖尖的金色鸟嘴张开着,眼睛又圆又亮,圆圆的小脸被金色绒毛覆盖着,两只手臂长满长长金翎毛,正抖动着试图飞起来;她那个病恹恹的哥哥则凶狠可怖,扁平脸庞长满漆黑鳞片,两只黄眼睛竖着,裂开的嘴巴吐着红信子。
真的来了!这一瞬间,叶霈心脏跳得比擂鼓还快,随后一个箭步朝前疾冲。
黑蛇也动起来了。它长长蛇尾在地面游动,随即像弹簧似的盘绕起来,一头朝着迦楼罗冲过去。它比叶霈近得多,毒牙眼看触到金翅鸟胸膛,却硬生生顿住了--叶霈将将冲到身畔,双手紧紧抓住蛇尾巴,双脚蹬地,身体绷得像根弓弦,一寸寸将这条蛇扯了回来。
既然阻止不了,我就先对付你!
鳞片在眼前翻卷游移,黑蛇像条绳索似的将她紧紧缠住,如同盘着一棵树。老曹血淋淋的惨状犹在眼前,糟糕,我可没带着剑,叶霈想不出其他办法,双脚站稳,两只胳膊紧紧勒住它脖颈--快啊,快点飞啊!
仿佛听到她心声似的,一尺外的金翅鸟霍然扇动羽翼,双爪蹬地,朝她点点头便高高飞翔起来,在视野中越来越小。
血淋淋的大口逼近她脸庞,弯曲的蛇牙喷着毒汁,叶霈顾不得恶心,两手卡住它嘴角,拼命让它离自己远一点,好在它可比人面蟒细多了。
一声清脆响亮的叫声像根利箭似的钻进她脑海,给了她无穷勇气。大概黑蛇也听到了,突然僵硬不动,就在叶霈面前化成一句冰冷狰狞的石像。
视野里的宫殿不见了,叶霈用余光打量四周,空荡荡灰蒙蒙,什么也看不见,就连身后骆镔大鹏也不见了。
头顶翱翔的迦楼罗越飞越高,突然又是一声长鸣,朝着地面俯冲,快得像一道闪电。只听砰地一声,它已经立在叶霈面前十米处,发出明亮光芒。金翅鸟羽翼招展,双目圆睁,金色尖嘴微微张着,雄壮身躯更像人类,两只强壮脚爪牢牢抓住地面,头顶宝冠镶嵌着三朵盛开的小小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