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他们还在下面。狠狠捶两下地面, 沮丧地把面孔埋在臂弯里。生死有命, 富贵在天, 他们不会输给蛇人, 叶霈安慰自己, 眼泪却滴滴答答落在青砖。
深吸口气,匆匆从印度特有的廊型窗扇望出去,叶霈发现四四方方的广场换了模样:活人、四臂那迦统统不见踪影,一只只手指大小的那迦像平时一样来回巡视,仿佛众人压根没有来过--不,还是留下痕迹的, 板砖大琼恩等人的尸体孤零零散落红月光下, 从皇宫到自己脚下孤塔之间一条血淋淋的路。
把背包里的绷带缠成一团,点燃垂挂下去,信号灯就做好了。
从腰间取出一把短剑立在窗台, 阴影斜着达到45度角,总算赶上了。取出铁钩固定在窗台,红褐藤蔓缠在腰间当安全带,单手抓住窗顶,叶霈这才放心地把大半个身体探出去。
和孤塔平行的皇宫静静矗立着,贴在墙壁的那迦不见了,今晚被我们杀光,大概下月十五才会再出现?一颗颗遮阳伞似的大树轻轻摆动,叶霈忽然想起,从宫殿闯出来的时候,自己随手把穿戴的树叶卷卷塞进背包,摸摸果然还在。
朝西南方张望,一座座黑洞洞的庭院朝远处延伸出去。桃子昌哥他们没事么?年初月光明亮,很容易看到远方高高耸立的围墙,此刻血月当空,视野红通通如同鬼蜮。
正西庭院突然亮起火光,不止一个燃烧的背包之类被高高抛进广场,把那迦都吸引过去。
来了!叶霈精神一振,紧紧盯着皇宫: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一颗活人头颅从大门突兀地伸出来,左右转动着,像是在感慨,可算见月光了。
广场上的那迦像潮水似的争先恐后退却,广场光秃秃的。
尽管只能看到侧面,叶霈依然发觉,这张面孔和皇宫地窟里缠住迦楼罗的那条黑蛇脸庞一模一样。
往年降龙杵没出现,黑蛇在外面耀武扬威,地底那只金翅鸟只能孤零零的禁锢在黑暗中,怪可怜的,叶霈摸摸靠在窗壁的降龙杵。
头颅之后是覆盖着漆黑鳞片的脖颈和山脉般的浑圆蟒身,足足占据小半个广场之后,似乎没有尽头的蟒蛇身体才逐渐细下去。
只见这只庞然大物回转身体,灵巧地顺着皇宫外墙盘绕而上,一眨眼功夫就到了宫殿顶端,像头真正野兽似的对着头顶血月嘶叫。它两只眼睛像燃烧的红灯笼果,裂开的嘴巴像血洞,弯钩利齿如刀锋,脖颈处生着眼镜蛇般的膜翼,每片漆黑蛇鳞都浮现一张哭嚎惨叫的活人面孔,如同午夜梦魇。
“地龙,无足腹行神,或曰非人,或曰大蟒神,其形为人身蛇首,称之摩睺罗伽”佛经如此记载。文字根本体现不出威慑力,尽管离得极远,叶霈依然不由自主缩回身体,心脏怦怦乱跳。
糟糕,连我都受影响,没通过三道关卡的人就麻烦了,被摩睺罗伽盯住估计像青蛙一样,动也动不了。
不能慌,迦楼罗信任我,证明我能对付它。再厉害又如何?2012年那批人都能杀得了它,我也没问题。
给自己鼓了把劲,叶霈再次探出窗洞,发现摩睺罗伽正舒展身体,敏捷地滑下宫殿朝着正西方向游动。它像一列载着梦魇和死神的火车,所经之处墙壁被挤塌不少,地面几个背包的火焰将将熄灭。
仰头看看,血月正朝着东边下沉,没多少时间了。
在圆台中间跺跺脚,又趴在地面一寸寸摸索,连大门的影子都看不到,叶霈泄气地胡乱捶打地面,手都疼了。
也就几分钟左右,四、五团火光从正南方向快速靠近,照亮了寂静夜空,是我们的人!
第一个跃入广场的是熟人奥朵,红头发像燃烧的火焰。他单手持着一根四、五米长的铁杆,看上去是用几把兵器连接而成,另一手握着火把。
“公牛队”丹尼尔也在,鼻尖贴着绷带,背包鼓鼓囊囊,还有一位灰白头发的白人,也是北面联盟有名有姓的好手,叶霈叫不出名字。
我们的人呢?这个念头刚刚浮起,叶霈就看到自己搭档:桃子像头猎豹似的跃过围墙。他也举着一根长长铁杆,右手则持着黑刀,警惕地打量四周。
这家伙连“一线天”都没过,用不着这么拼命,叶霈眼眶发酸。
第二个熟人是“佐罗队”的,姓林,也是通过三道关卡的老队员,混乱之中没能登塔,跟着昏迷的张得心和木头撤退了。
“天王队”和“银獴队”都无人出现,好手都应该在孤塔里,叶霈心底发沉。
几人很有默契地分开数米,既能照应又不至太远,齐齐望向南方--敌人不紧不慢出现了。
黑海上空见到人面蟒时,叶霈被它的外表吓到,看《狂蟒之灾》动辄吞人的巨蟒,后怕地想:我宁愿被泥鳅杀死,也不想被活活吃掉。可事到临头,不被脚下那条巨蛇吃掉,显然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它像一段屹立千年的城墙般不可撼动,嘴巴张开像地铁隧道,吸一口气就能吞掉个人。
就拿骆镔来说,靠着满腔血气和孤勇,拼死一搏能砍掉人面蟒脑袋;换成摩睺罗伽,连砍一个小时也未必砍得断。
何况这头野兽也不会束手待毙。只见它歪头地盯着面前猎物,像是好奇后者胆量怎么这么大,继而试探着朝前游动。
和普通那迦不同,它有智慧的,很聪明,叶霈皱紧眉头。
几位勇敢的人像蚂蚱似的四散越开,有的大声呼和,有的投掷石块匕首,有的迂回前进,目标只有一个:叶霈脚下的孤塔。
很危险啊,怪不得以往的人们都咦?电光石火之间,背后传来熟悉的气息,温馨而灼热,骆驼!匆匆回头,地面荡起一丝涟漪,紧接着恢复成平坦青砖。
是错觉?叶霈迷惑地伏在地面敲打,虽然毫无异样,本能依然告诉她,是心爱的男人。
他过不来了么?泪水不停流淌,把地面打湿一小片。“你~你等着,我给你报仇。”这两个字不太妥当,他活得好好的,天亮就回去了。叶霈用手背抹把泪,戳戳地面,仿佛骆镔肩膀就在那里:“等着,我给你出气。”
回到窗边,山脉般连绵起伏的黑蛇尾随人们东游西荡,距离孤塔越来越近。桃子几个豁出性命,我也得尽全力。
视野中的人们也使出浑身解数。
表面是力量选手,丹尼尔身手却格外敏捷,每当摩睺罗伽张开的巨口相距几米,才灵敏地跳出很远。
至于奥朵和桃子其他人,都不敢像他这么冒险,时时把手中长长的铁杆横在胸前,保证不至被摩睺罗伽生吞下去。或者撒出用红褐藤蔓编制的巨网,稍微拖延一下。
这条蛇真难对付。下面冒险的几人是各队好手,武器都是从四臂那迦手中夺来的漆黑刀剑,平时对付那迦不费吹灰之力;此刻却失了灵。眼见桃子冒险靠近,朝着庞大身躯狠狠捅几刀,却连摩睺罗伽的鳞片都没能割破。
一物降一物,只有降龙杵才行。
来了!解开安全带的叶霈深深呼吸,朝降龙杵拜拜,拎起它依在窗边,紧紧盯着下方。五十米,四十米,二十米她屏住呼吸,对照黑蛇移动的轨迹和速度,在脑海估算自己力度和招式,争取一击必杀。
下方丹尼尔和灰头发在巨蟒前方交叉跳跃,随后远远逃开。两人配合很熟练,如同对着猛虎蹬后腿的野兔,蟒蛇被激怒了,弯曲身体昂起头颅,距离孤塔越来越近--
脚下陡然地动山摇,整座古塔剧烈晃动,如同惊风骇浪中的独木舟。
糟糕!毫无防备的叶霈骤然失去平衡,像折断了的树干一般摔出窗洞,好在反应快,单手抓住窗边,另一只手牢牢握紧降龙杵--后者不偏不倚卡在窗洞,于是连她也安全了。
被这条破蛇发现了!
视野中的黑影越来越大,叶霈想也不想,腰腿用力,利索地倒翻回塔,下方不知是谁惊恐地叫着什么。
像所有蟒蛇盘绞猎物那样,攀爬而上的摩睺罗伽恶狠狠盘绞着孤塔。塔身虽然摇摇欲坠,却如同风中摇摆的小草,柔弱而坚韧,迟迟不肯坍塌。
只要我在塔里,它就拿我没办法,叶霈拄着降龙杵稳稳立在地板中央。
有那么一瞬间,燃烧的红灯笼果从敞开的窗洞望进来,有忌惮,有痛恨,还有洋洋得意。四面八方都是浮现着活人面孔的黑鳞,有的惨嚎有的狰狞,难道是被它杀死的活人?叶霈抄起降龙杵狠狠刺出去,破黑鳞如切豆腐,腥臭黑血顺着杵身流淌。
成了!可惜庞大黑蛇离开了,像来时一样突兀。
绑好安全带探出脑袋,叶霈发现同伴们正陷入危急境界:撕开猫捉老鼠的虚伪面纱,落回地面的摩睺罗伽朝着最近的灰头发游去,快的像一阵风。后者像先前一样举起铁杆横在胸前,却被它摆动头颅,像个排球似的高高抛起,张开血盆大口一接--不停挣扎的灰头发不见了,铁杆咕噜噜滚在地面。
下一个是姓林的。这人竭尽全力迈开两腿,速度却比不过没长脚的黑蛇,后者像火车似的横碾过去,可怜的人就此成了一张肉饼。
“快点,快点!”孤塔里的叶霈嘴唇颤抖,仿佛远处小小的桃子听得见似的,“快点~”
死神在身后穷追不舍,桃子跑得确实很快,快的像一阵风,远方叶霈都自愧不如。于是他顺利地冲到皇宫,一头从大门扎进去不见了,黑蛇显然不愿回到禁锢自己的地方,转身游开了。
还好,还好,叶霈扶着窗洞,脚都软了。
至于丹尼尔和奥朵,拿得起放得下,从黑蛇窜上孤塔瞬间就头也不回地朝着来路逃窜。距离还有几十米,就有人冲出来接应,拽着精疲力竭的两人分头逃入庭院。
整个世界清净了。
摩睺罗伽像巡视自己领土的暴君,杀掉或驱逐试图造反的蚂蚁之后,不紧不慢地环绕广场一周,盘踞成一座小山,回望远处孤塔。尽管不能说话,叶霈依然觉得它很得意。
随后它没有追击,而是向正北方向进发,很快消失在重重叠叠的建筑物当中。
也就这样了吧?叶霈颓然坐倒,双手捧着脸颊。桃子丹尼尔尽了力,我也想拼一把,可惜没机会。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今天的事谁也不能责怪我什么,只是所有人都白死了。
看看天色,按照经验,顶多再一个小时,年关就结束了。
骆驼说,去年临近天亮,摩睺罗伽像推土机一样扫荡安全区域内的建筑物,捕捉活人。即使栖身之地倒塌,“碣石队”也躲在里面一动不动,才侥幸逃过一劫,不少人被砸得头破血流。
她慢慢伏在冰冷僵硬的青砖表面,感觉距离男朋友近了些。他只要他能动,必定遵守诺言,如今怕是,来不成了。
一股似酒似怒的血气在胸口翻涌,叶霈热泪盈眶,一拳狠狠捶在青砖中央,不能这么算了。
翻身一跃而起,四周都敞着窗洞的缘故,塔内清晰可见,头顶赫然刻着一朵莲花。低下头,手边降龙杵中上位置,三朵莲花栩栩如生--是迦楼罗头顶宝冠!
迦楼罗大神,你都看见了,我想杀它,可没办到。我得再试试,给大家报仇。请你大发慈悲,再庇佑我一次,我~我一定做你最虔诚的信徒。
胡乱祷告几句,叶霈用红褐藤蔓在降龙杵中央绕几圈,幸好杵身中央生着鸟翼般的扶手,不至于滑脱,另一端系在腰间。最后望一眼青砖,毅然攀出窗洞。
从这里望下去,地面可真小,侧面皇宫俨然漆黑的泰姬陵--我这辈子也不去泰姬陵了。收回目光,紧紧扒住塔壁雕刻的花纹,一米,两米,可真悬呐,叶霈屏息静气,每攀登一步都等手脚找到牢固地点才敢呼吸。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站在孤塔塔顶,打量四周:这里方圆五米左右,像个刻满花纹的小山坡,中央耸立着印度特有的石质塔尖。绕塔行走一周,叶霈用藤蔓做成安全带,把自己固定在三米高的塔尖。咦?仔细看看,塔顶外部也刻着一朵盛开的莲花,令她心里踏实许多。
从背包取出事先备好的绷带藤蔓,用火石点燃,挂在降龙杵顶端。叶霈双脚站稳,像放风筝似的大力挥动降龙杵,大喊“滚出来~”
声音远远传扬开去,如同海面动荡不休的涟漪。
“说你呢!”叶霈一时想不出什么骂人的话,又格外愤怒,开始怀念桃子和奥朵。“瓜怂!青皮!傻x~”
两盏燃烧着的红灯笼从正东方慢悠悠升起,阴影笼罩一小方区域,叶霈有种直觉,摩睺罗伽已经潜伏在那里很久很久了。
“看看这个!”她用降龙杵敲敲塔顶,又指指对方:“你过来啊?打不过吧?胆小鬼!怂包!活该天天被人家打!”
摩睺罗伽在视野中越来越大,叶霈得以正面打量它:活人面孔看着像印度人,又不太像,哪里怪怪的;红信子不时从裂开的嘴巴伸出来,牙齿尖锐,脖颈膜翼张开,似乎能飞起来。
也就那么回事,叶霈给自己鼓劲,除了恶心点,和泥鳅四脚蛇没什么区别,等我把它杀了
我能杀得了它么?这个念头突兀而悲观,令叶霈心脏冰冷。毫无疑问,自己占据地形优势,居高临下能给它致命一击,2012年那批人就是这么做的--可那次他们有三个人,我却只有一个。
万一我失手,会被活活摔死,就像可怜的林变成肉饼。也许会摔到它嘴里,像灰头发似的被囫囵个吞下去,这把降龙杵孤零零躺在地面。运气好的话,桃子丹尼尔冲过来拾起,可他们拿着重得多,顶多周旋两下天就亮了。
只有我和骆驼能杀它。骆驼来不成,还有我呢。
庞大蛇躯顺着孤塔盘绕而上,像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活人面孔在视野中越来越大。到达塔顶之前,它依靠后半身直立起来,头颅高高昂起,俯瞰着小蚂蚁似的叶霈。
它忌惮我手里的降龙杵。叶霈心里有了底,朝敌人挥舞几下,又掏出一把匕首直掷出去,“有本事”
摩睺罗伽真的来了。它没有直线出击,而是身躯暴卷,像一列骤然脱轨弯曲的火车。视野里全是漆黑蛇鳞,一张张惨叫咆哮的活人面孔在耳边哭嚎,叶霈想也不想扑在石质塔尖底部,握紧降龙杵,杵尖伸出塔顶。
如果是人面蟒,很可能就这么把她绞死,可摩睺罗伽身躯太大,反而在石质塔尖留下死角。眼前漆黑无光,耳边满是鳞片摩擦塔顶的刺耳声音,叶霈屏住呼吸,不知过了多久天才亮了。
黑蛇已经离开,顺着广场慢慢腾腾游动,脑袋都没朝这边歪一下,叶霈却感觉对方在寻找自己破绽。
哼哼,来吧。心里有了底,叶霈割断充当安全带的藤蔓,盘膝坐在塔顶。凌空扑击难度很高,还要计算角度力量,选择合适的招式,机会只有一次,叶霈揉揉太阳穴,小琬在就好了。
小琬在的话,二话不说抡起降龙杵,随便一招就能给这条蛇一下狠得;万一没能毙掉,还能顺着蟒身攀爬跳跃,降龙杵牢牢握在手里,割的它遍体鳞伤
师傅衣钵传给小琬,毕生心血由小琬继承,我只是个沾了父亲的光,侥幸被师傅重新收回栖霞派的记名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