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如果怀了可以去医院,我想,你不至于因为一次意外怀孕就要吊死自己。”
他话里有火气,是被压着的,她是在暗示自己还是威胁自己什么?还是,仅仅提到死亡,就让他非常非常不愉快。
她懂个屁?小小年纪,压根不知道死亡是怎么一回事。
略过这个话题,陆时城已经没了心情。他很少表露真实情绪,从某方面来说,他知道自己相当虚伪。
云昭面对突然冷淡下来几乎可以说是翻脸不认人的陆时城,根本坐不住,可她瞄到自己凌乱的一堆在地上,实在没法穿。
她当然不会去吊死自己。
“我们……”云昭不知该怎么表述,措辞趔趄,和她相反,陆时城流畅地回答了她的疑惑:
“男.欢女爱,你情我愿,有什么问题吗?”
冷酷、自持,他非常理性地把昨晚的事件按自己的意思进行高度概括。
云昭因为他的简单措辞,这颗心,瞬间掉进黑暗之中,一阵恐慌。
气氛压抑得可怕,这个时候,服务生把按陆时城要求买来的衣物送了进来,随后,在确定没什么事时很有眼色地火速撤了。
“您别看我,我要穿衣服。”云昭含着眼泪耷拉脑袋恳求他,陆时城冷冷瞥她一眼,这一眼里,说不出的郁躁。他自身是个悖论,夜晚思绪泛滥仿佛是生命里的一种宿疾,到了白天,一切情感消隐,好像阳光是个很沉重的东西。
他没说话,坐到窗边继续吃早餐,手底翻着报纸。
耳畔一阵窸窸窣窣消失,云昭没找到自己的包,在他车里。她站原地不动,欲言又止,陆时城仿佛不用看也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当他抬头,在和云昭对视时,她抖了一下。
记忆不甚清晰,可是为什么,她记得细节,嵌定的灼热,耳畔回响着的巨大轰鸣声?还有,从未体验过的要命触感,混杂疼痛。
“我说过了,”他自若折叠起报纸,推到一旁,“既然彼此有感觉,可以继续相处。不过,你要是拿乔端着我不强求,大家都是成年人,处着舒服最重要。”
说到这个地步,陆时城忽然笑了,暧.昧的,“你不是,想懂我想要什么吗?现在知道了?”
这是为她量身打造的一场设局。
他坏起来,神色平静,情绪把控一流,不着痕迹无关痛痒的语气。陆时城太娴熟了,和她调情,每一次的认真聆听里都埋伏着欲望,云昭根本不是对手。是的,他轻松优雅,谈路易.康,谈建筑美学,他的知识审美结构稳定而庞杂,勾引不落俗套,上上乘。
看上的,总要弄到手。
行乐要及时,否则,谁也不知道命运下一刻会发生什么,陆时城悲观而又积极地履行着自己的逻辑。
“我想拿回我的包。”云昭脑子混乱如泥浆,陆时城答应了她,甚至绅士地问需要送她回家与否,她拒绝。
他点了点头,没有勉强,让服务生进来拿车钥匙带她出去。
走路很煎熬,云昭被他弄得后遗症异常明显。她浑浑噩噩地不知要往哪里去,旭日已升,可人生却一片晦暗。
陆时城这个样子,完全不用负责,她连该不该报警都搞不清楚,跟谁也不敢说。一个人撑着去药房羞愧地问可以买到避孕药吗,心乱如麻。等回到家中,云昭反复清洗着自己,往床上一躺,埋在枕头里忍不住大哭起来。
这是自作自受。
这样睡一天,腹中空空,中间打起精神接祖父的电话,强装活泼。又给付冬阳回信息,云昭觉得身体极度疲累,睡过去,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晚上,陆时城来浮世汇,目光走走停停,没有云昭。怎么会有她呢?他有些恶意地想,心绪起起伏伏,和人交谈时,昨夜的画面时不时倒带,让人回味。
这一次,玩德.扑输了,他丝毫不介怀,离开后直接驱车朝A大方向走。路上,岑子墨又来查岗,他寥寥两句搪塞过去。
“那不给你留门了。”岑子墨在那头语气冷淡,说完,挂了电话。
陆时城不置可否,这个时候,助理打来电话,告诉他,证监会对中盛证券出具警示函了,针对前几天保代问题。
“怎么回事?”他在路边停了车。
“两位保荐代表人在招股说明书注册稿里做了删减,比率差异的原因分析没有了,所以……”助理觉得很头大,“而且,证监会发现我们在七月初旬那几日提交的注册稿,都盖的一个时间章。”
非常低级的错误。
科创板是否上市,是新一轮的挑战和机遇,中盛证券是聪明人里最爱挣钱的,保持嗅觉灵敏度以及如何最快赚到第一笔钱,是中盛人每天都在马不停蹄要考虑的。
陆时城听完即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谁负责的?”
“投行部李总。”
这说的是李慧明,中盛女高管,执行副总裁,毕业于名校,已经在中盛呆了十年之久,无论是学术背景还是工作经验都是本部门绝对能挑大梁的人物。
“风控又是干什么吃的?”陆时城语调寻常,他很少动怒,那不好看,一个人怒火中烧的模样多少显得狰狞丑陋。但措辞内容已经昭示态度,助理在那头噤若寒蝉。
风控是卢笑笑负责,她一定是吃多了。
果然,很快,李慧明和卢笑笑在陆时城电话占线十分钟后,终于先后打了进来。
李慧明确实把关不严,最近儿子闹出柜让女高管精疲力竭。母子冷战,几乎要到断绝血缘关系的地步,她离婚单身,这些年过的并不容易,人前光鲜,人后苦。唯一的儿子,居然领了个男人回来见她,李慧明平日的开明包容瞬间被炸飞,她接受不了。
“整个团队,一轮又一轮的审核,是全瞎了?”陆时城尾音微微上扬,他皱着眉头,音量始终不高。
证监会已经责令中盛证券对内部控制制度进行整改,给出期限,一个月。
届时要送相应整改报告。
李慧明深吸一口气,认错态度非常诚恳,在陆时城面前永远不要找借口:认错、改错,同样的错误坚决不要再犯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心高气傲,一向对自我要求高到变态的女精英,也不屑找借口。
卢笑笑也是,风控部和李慧明的团队同时给陆时城惹麻烦,她心里很堵。毕竟,这样的几率也是很小的。
身为顶级券商,内控薄弱是不应该的。
两人的对话,公事公办的语气。谈工作时,卢笑笑很严肃,她从来没有依仗私人关系而在中盛行使过特权。
当年,空降中盛卢笑笑也是经历过宫斗一般大战的。
陆时城袖手旁观:斗得过,继续呆着;斗不过,代表你不适合呆此地,给我走人。
一码归一码,陆时城分的很清,卢笑笑分的更清。
喏,这个男人……她捏着电话,世界在他之外,他自己,也在自己之外,如此冷酷,却这般绮丽。
“不忙的时候,出来喝一杯。”陆时城结束正事后,发出邀请,语气很淡,卢笑笑说“好”,顿了顿,问他:
“你是在办公室?”
“去A大的路上。”
不言而喻,陆时城启动车子,“感觉还不错。”
他说着,忽然笑了笑。
别有深意。
卢笑笑一点都不吃惊,又很意外。不吃惊的是陆时城和女人发生关系,意外的是,陆时城为什么主动和自己说这件事?他不是喜欢说这种隐私的人,而且,他也没有和任何人报备的习惯。
“是不是挺有好感的?”她坐在办公室里,扭过头,看外面流光溢彩的夜色,他有心情说,这边就配合多问两句。
是啊,他又去A大找人。
陆时城按了按太阳穴,脸上表情,谈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跟她在一起,我很有说话的欲望,也许,当个朋友处处也可以。”
朋友?卢笑笑嘴里发苦,却笑说:“你可没有跟朋友那什么的毛病。”
这事儿陆时城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愿意吗?”卢笑笑又问,“你什么打算?”
“我没许诺什么,你知道,我不许诺女人。她喜欢我,只是太年轻没经过事,我最开始以为她是个很内向的姑娘……”陆时城心里忽然刺痛,来的毫无预兆,话停在这。
大片空白,卢笑笑似乎全都明了,攥紧手机:“陆时城,是不是在开车?我们不谈这个了,你注意安全,听见了吗?”
还是沉默。
卢笑笑有点急了,反复喊她名字。
像高中那会儿,卢笑笑最喜欢喊他名字她嗓门大,动辄搞出啦啦队的阵势。大家都说她简直是陆时城的狗腿子,确实,她每次笑的都很狗腿。
几个班联合排话剧《雷雨》,陆时城被老师撺掇着演大资本家周朴园,他居然答应了,叼着从家里拿的雪茄一身长衫大家都看傻了,卢笑笑表示我演那扇窗户就可以……后来,她才知道当时内敛寡言从不张扬的陆时城为什么要答应,而现在,他真的成了大资本家……卢笑笑思绪跑野马,再开口,很低沉:
“陆时城,你跟我说句真心话,你是不是想谈恋爱了?想跟那姑娘试一试?”
多可笑呀,三十四岁的陆时城居然没谈过恋爱,自己都甩过好几个男人。
陆时城倒终于笑了,很像自嘲:“和谁?我不会跟任何人谈恋爱的。”语气平淡而毫无感情。
卢笑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荒唐,把陆时城当少年,他有家有妻,谈什么恋爱?
车子停在A大附近,陆时城结束通话,选择步行,过了人行道看到“小灿烧烤”四个大字,他走了进来。
第019章
“4号桌,我看看, ”张小灿正弯腰核对账单, “您要的烤羊肉串、五花肉、土豆片……”手指一路滑下去,“都已经齐活啦!”
再转身, 对上陆时城那双寒星似的黑瞳,张小灿吓得失语。
就好像刚张嘴,飞进只苍蝇。
“陆先生……”她讪讪打了个招呼,显然, 陆时城是不可能来这里吃烧烤的, 但他怎么能堂而皇之上门呢?
她毛骨悚然地示意陆时城跟出来, 太扎眼了, 他身量极高, 衣着不俗,无论走在哪里都会招人回头看。
“生意不错。”陆时城先开口, “你父亲还好吗?”
他态度平和,客气,听起来却真让人煎熬,张小灿胡乱应付过去, 最后忐忑问:“陆先生,请问您又需要我做什么?”
脊背后幽凉凉的冷, 张小灿知道,从答应这个男人的那天开始她就回不了头了。
“云昭晚上没来浮世汇,没请假,那边给她电话也打不通, 什么情况?”陆时城好像觉得张小灿天生就该掌握云昭的一切动向,实际上,张小灿每天都很忙,白天,抽空和云昭联系,听见她声音低哑,再问才得知是身体不舒服。
没多想,简单聊两句察觉云昭兴致不高,便挂了电话。
“她今天可能生病了,在家睡觉……啊,”张小灿低呼一声,蹬蹬蹬跑到隔壁粥铺,点了皮蛋瘦肉粥和清淡小菜,打包装好,有些尴尬地对等在一旁的陆时城说:
“昭昭八成没力气做饭,爷爷不在,我去看看她。”
云昭是个从来不愿麻烦别人的人,张小灿太了解她,此刻懊恼自己当时怎么没留意她异样午饭就该主动送过去的。
昭昭,多可爱的乳名,陆时城心里重复一遍。他理所当然地跟着张小灿进了A大,目送她上楼,张小灿一手心的薄汗:
幸亏这个人没坚持要跟上来。
只是吩咐她:“稍晚给我信息。”
也许,他真的很喜欢云昭,这么关心她,张小灿脑子里冒出一个能让自己好受点儿的想法。
云昭懒沉沉开门,又回到床上,张小灿一问果然是没吃饭。把小桌子往床上铺开,云昭坐在床上慢吞吞吃粥,眼睛是肿的。
“昭昭,你怎么啦?”张小灿稀里哗啦把塑料袋丢进垃圾桶。
云昭很憔悴,面色发白,勉强笑一笑:“没事儿,就是我可能感冒了吧,夏天感冒比较难受。”
说完,目光垂下,默默喝片刻粥,“我想跟付冬阳分手了。”
“啊?”
“他太忙,我还在读书,如果继续读研留在学校,我们可能会越来越不对盘,毕竟他可能会留在中盛。”云昭心里浮起强烈的愧疚,她在做什么?
只有自己清楚并不是这个原因。可她能怎么做呢?云昭哭了许久,整个人晦暗颓败。
张小灿无话可说,愣愣的,好半天含糊道:“是啊,进入社会了肯定跟学生就不大一样了,他又在投行。”
两人各怀心事沉默好久,只有微弱的吃饭声,时间死寂,张小灿几次想说陆时城找来的事,最终没说。她装作无意来到窗户前,“昭昭,你家花草被爷爷侍弄的真好。”
嗨,大晚上的品鉴什么花草呢?她掀开帘子一角,哦,楼下没人。陆时城在楼下看着房间灯光亮起,小站片刻,接了个电话很快离开。
没有人知道云昭内心深处的惶恐,夜悬在头顶,她没办法面对已经发生的一切。
可是偏偏见不到付冬阳。
他越来越进入状态,一周七天,24小时里随叫随到,并且毫无怨言,精神奕奕。
中盛证券被证监会问责,李慧明立即一层层追究下去。
“这次保荐,申请文件被擅自改动,连日期都错,诸位,证监会的处罚永远比你挣钱来的要快。谁负责的材料核对?”
李慧明风风火火,雷厉风行,整个部门对她的个人风格摸的很清。很快,负责人站出来,没出意外,李慧明把材料甩对方脸上并骂了个狗血喷头。
她语速快,可每个字都清清楚楚地送进了该送进的耳朵里。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大佬亲临,大家都诚惶诚恐。付冬阳进来给大家送准备好的咖啡,任何小事,他都十分出色的完成,更新市场数据、整理幻灯片数据--哪怕只是点个外卖、煮咖啡,付冬阳也很难让人挑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