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开,几个衣着讲究的中年男人低声交谈着什么出现在走廊,云昭从拐角处探出半个脑袋,奶猫一样。
她怀里抱着买的小盆茉莉。
靠在墙上,云昭低头瞧自己脚尖又不想上前了,再抬首,对上的是卢笑笑那张不冷不热的脸,她瞥一眼花盆:
“好歹他奋不顾身救你,你既然来了,就当是见普通不认识的人,道谢的话,总该说两句的。”
屋里,陆时城居然点了烟,窗户半开,雨声更清晰了。
云昭进来,只她一个,停在门口,一步都没有往前多走。陆时城抬眼,看到的,便是她长发蓬松带点潮湿地鼓在两腮边,那张脸,本就巴掌大,如此显得更小了,眼帘低垂,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茉莉花在她怀中,翠绿中点缀着小白星似的清香,还有晶莹的水珠。
她这个样子,谁不疼惜呢?陆时城心潮微微起伏着,眼眸深邃,像沉静的海:
“怎么来的?伞呢?”
“忘地铁上了。”
“淋湿了吗?要不要把外套脱掉晾一晾?”陆时城好笑地问她,到底是小女孩,免不了粗心大意。
云昭摇头,抿唇走近把茉莉花轻轻放在他床头:“谢谢你,我来看过你就不欠你什么了。”
陆时城吸着烟,烟圈缭绕,淡淡说:“是吗?你不来也可以的。”
“是,我不来可以,我没让你救我,所以其实这件事是你心甘情愿的,但我不想欠你人情。”
这么清甜的声音,说着这么伤人的话。
陆时城沉沉盯着她,指间燃过来的烟烫到皮肤,他低头,有些失落地把烟捻灭了。
“你没欠我什么,云昭,我救你确实是我心甘情愿,领情与否跟我无关。”
他觉得一肚子火。
“看来,你情绪很好,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就把你吓得不敢出门。你走吧,不劳你一副折辱了的心态来看我,我让卢笑笑开车送你。”他伸出手,示意她带走花:
“花我不需要,带走。”
云昭忽然抬头,眼睛里不知何时闪烁着晶莹点点,她这果然是自取其辱。
死死咬住唇,捧起花盆,稀里哗啦装进拎着来的塑料袋里。
刚要走,陆时城从身后抱住了她直接摁在床上,花盆掉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只手也力气大得骇人,陆时城几乎是咬牙切齿贴着她耳朵说:
“我救你是不需要你承情,你可以不来,可是来了为什么要说一堆让人难受的话,云昭,你今天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初生的惊喜全被愤怒替代了。
他在怨她。
两人紧贴,陆时城觉得皮肤里燃起了火,热烘烘的,在独有的声气里,也一下灌酒似的灌得云昭迷醉,她太久没好好抱抱他了。
你看,他怎么瘦了这么多?轮廓更深,云昭忽闪着眼睛,离他的脸庞如此之近,呼吸交叠。也许,是想他想得太厉害了,理智的防线此刻全盘失守。
她伸出手,拇指在他喉结上滑动着,这么个动作,招惹得陆时城整个人彻底地崩坏,只想莽莽地撞进去,他记得那道湿热入口。
在东山每一次最细微的动情证据,都无比清楚,骨头是酥的。
“你要是没有欺骗我玩弄我,该多好……”云昭蘸湿了泪,然后,泪滑进鬓发里,陆时城忍不住去吸那些泪水,听到这句话,心中戚戚作痛,她头发的清香是真的,哪儿都是真的,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真是受够了十七年来那种什么都抓不到一片虚无的感觉,可云昭是鲜活的,他爱恋着的小姑娘。
他咬上她的唇角,云昭别过脸,手背遮住不停流泪的眼睛:“别这样对我,求你,我害怕……”
“昭昭,我来背负,你只需要像从前那样就可以,是我自己想接近你,错误和罪过也都是我一人的,和你无关。”陆时城试图吞咽她所有的不安和恐惧,他温柔地吻她,一寸寸的,想化解她紧绷的情绪。
云昭的心酸软极了。
可回不去了,发生过的事,没有办法重来。
“陆时城,你现在一定在想,她真贱,看,被人迷.奸,也不知道报警……”
“别说了!”陆时城浑身一僵,他忍无可忍面色灰败地按住了她的嘴,蜜一样甜的红唇。
云昭迷迷糊糊地想,是啊,自己真的很贱,戕辞出口,她又痛又爽,所有压抑的混乱倾泻而出。
爱真的太疼了。
“一切归我,昭昭。”陆时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非神明,从罪中来,罪成渊薮,说到底,他是俗世肉身脱不了骨子里疯狂生长的爱恨嗔痴相,强烈冥顽。
只能不停念“昭昭”两字。
云昭略撑起身,抱住他脖颈,有要他回应的意思,陆时城发了狠地把人往怀里带,呼吸急促:
“等等我,好吗?给我时间我把离婚的事情处理好。跟着我昭昭,我什么都给你最好的。”
她没说话,只是把脸埋得更深。
时间够久,云昭缠绵地吻着他的耳垂让男人几乎失控,终于轻声说:“陆时城,我永远不会再相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
他抱着她,看不到对方的眼睛,可他自己的眼睛里顿成惊涛骇浪。
她原来是在诓他。
云昭慢慢从他怀中起身,定定看着他,他俨然动怒,刚才柔情蜜意只是虚幻一场,梦一般假。他被这么一记回马枪弄到五脏六腑都跟着错位,云昭就这么看着他,让他浅浅体会什么叫被欺骗被玩弄。
怎么会呢?她眼角泪痕都没干。
“你今天来,到底是什么意思?”陆时城觉得大脑都跟着钝了,眼神不解,似乎不能相信,“你,你是耍我玩儿吗?”
云昭沉默着摇头,蹲下身,把摔坏的花盆收拾了。陆时城把她拽起来,双眸喷火,“云昭,我告诉你,最好别跟我耍花招!”
声音压得极为低沉,他分明是恼羞成怒了。
可为什么还是想吻她,陆时城矛盾不已,两人拉扯着云昭被他抵在墙上,他堵上她的嘴,堵死了她和外界的一切联系,让她不能呼吸,只能抓自己衣角呜呜咽咽的。
最后,他揽她后颈用额头去蹭她:“昭昭,你来看我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想和你好好说说话,想知道你准备比赛的事情,哪怕,只是聊聊外面这会儿的雨天也很好,我是真的想和你说话,别怄气了好吗?”
语气里像大男孩那样不耐烦又有丝乞求。
陆时城发现云昭的存在让他的倾诉欲空前高涨。好像,沉默了十七年的时间要统统弥补回来。
他太喜欢和她说话。
云昭小心拿塑料袋把毁坏的茉莉花装好,放到旁边,轻声说:“我探望过你了,所以,那天的事情到此结束。”
“等一下,”陆时城说,他走过来,想她刚才柔软似无骨的身子,“你如果真的觉得欠我人情,陪我十分钟,我只要十分钟。”
他眼神烈烈,又含着浓重的晦暗。
云昭摸出手机,站到窗户那,往外看雨幕里的医院,有穿白大褂的医生急匆匆撑伞跑过。
病房里安静了,只有雨声。可她这样,算是答应他。
“我很期待你的参赛作品,之前,你给我的手稿我拿给了一位朋友看,给你提了些专业性意见,能给我留个邮箱吗?我发你。”陆时城手头就有电脑,转身打开,云昭欲言又止,他原来一直没有忘记这件事。
当初,她管他要过,陆时城不给说已经给了别人。她以为他随手丢了。
电脑里有文件夹,命名就是“昭昭”。
她看到了,却很快移开目光,拿笔迅速写了个邮箱地址给他。
这个时候,卢笑笑敲门,周濂命人送来了些煲汤和粥,很快的,卢笑笑把东西给他放好又悄悄退了出去。
陆时城开始喝粥,他吃相讲究,一时间不再说话,屋里气氛静谧极了。
可是,胸口涌动着别样情绪,他知道,自己就不是好德性。
想要云昭不顾廉耻,不顾人言。
什么也不要思量。
但她这样躲着自己,陆时城的理智告诉自己,云昭是个好姑娘,这个好,是世俗意义的好,在稳定固有的评判体系之内。
他应该护着她这份好。
十分钟过得很快,一到点,云昭随即开口说:“我该走了。”
陆时城抬眼看向她,很安静,点点头:“好,我让卢笑笑开车送你,别拒绝,今天下雨天外面天色很暗。”转而一顿,"你肯来,我很快乐。"
话音刚落,他听到外面熟悉的声音:
“卢笑笑,不让我进去,”门被高跟鞋狠狠踢了一脚,“你能不能要点脸,这些年,你给他拉了不少皮条吧?我今天就要亲自捉奸,滚开!”
第049章
外面卢笑笑和岑子墨还在争持。
云昭先是怔了怔,随后用一种惊惧又无地自容的眼神看向陆时城。他脸上看不出明显情绪变化, 站起身, 来到云昭身边:
“你不要害怕,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只是害怕吗?云昭从没有想过会有一天真的遇上他的妻子, 也许想过,但那似乎只存在想象之中。他有个压根不爱只是门当户对的妻子,卢笑笑说的,但这不是她就可以做人第三者的理由。
随后, 陆时城主动打开门, 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牵过云昭, 用高大的身体遮挡住她, 目光锁在卢笑笑身上:
“送她走。”
岑子墨一转眼珠, 她满腔的恨,是的, 她本是来找陆时城算账的。大火过后,付冬阳问她有没有损失什么重要的东西。
当时,她愣了愣,脑子绕过自己的衣服化妆品包包……最终想起存在电脑里陆时城出轨证据, 还有U盘,什么都烧光了。
后知后觉地明白, 太可怕了,陆时城这个男人为了毁掉证据不惜烧了别墅,他们的婚房!
然而,最重要的是, 陆时城这辈子都不会知道那个秘密了。岑子墨得意地想,真可悲,这个向来我行我素为所欲为的男人,也有被人拦截命运并且像个蠢货一无所知的时候。
这么些年,谁让他当睁眼瞎呢?他瞧不起自己,鄙视自己,永远不会有心情进她的房间,去多了解她半分,而阴谋和爱情就在他的一步之遥。他的隐秘,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但她不愿意相信陆时城会真的记住云昭,直到岑子墨听到那个熟悉的姓名。
真相大白的是,陆时城从没有忘记死去的云昭,以至于,十七年后他昏了头去搞一个小那么多的同名同姓女孩子。
眼前,他把那个不要脸的女大学生藏在身后,岑子墨冷笑着推搡开卢笑笑,完全控制不住自己想狠狠拿高跟鞋踩小贱人的脸。
她手上戴着硕大的鸽子蛋,当年,大婚前张扬地挑了款昂贵无比的。好像男人愿意为她花更多的钱,爱也就更多。
此时此刻,岑子墨脑子里暴风式地碾过张思露的话--划花对方的脸。
“云昭,是你吧?有胆子做人情妇,没胆子认是吧?”
云昭小脸刷白,她被陆时城揽到怀里紧紧箍着,他的声音冷到骨子里:
“岑子墨,我警告过你了,不要伤害我的人管好你那张嘴,还有,给你纠正一点,她从来就不是我的情妇,你我之间的问题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
他抬起手,打掉了岑子墨扬起的胳膊。
察觉到云昭想跑,陆时城不肯,他知道一旦自己松手岑子墨会有多疯。即使,两人也曾无数次在公共场合默契演戏,但他不愿拿云昭冒险,这一回,他要亲自把人送回学校。
“没关系?陆时城你要点脸行吗?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岑子墨看着眼前陌生的丈夫,只感觉彻骨寒凉。
陆时城太平静了,平静到那双眼里又写满了对这个世界深深的厌弃:“你要听实话吗?实话就是,”他握紧了云昭的肩头,“你以为她破坏了你我之间的关系,你死也想霸占不放的男人,她看不上,她根本看不上我,我在她眼里一文不值。”
岑子墨惊愕地看着他。
“你该知道,我看上的人一定要弄到手,她逃不了。放心,她恨我一定不比你少。”陆时城忽然浅淡地一笑,“够讽刺吗?我跟你一样,岑子墨,你应该觉得痛快才对。”
一时间,空气凝滞下来。
岑子墨暴怒的情绪偃旗息鼓在陆时城说的每个字中,幕天席地苦涩的感觉席卷而来。
没有原配手撕小三,也没有丈夫加入混战身体力行保护小三。
有的,只是陡然成三个世界的三人,云昭知道自己从陆时城臂弯下逃脱不掉,她反倒安静了。像局外人一样看着夫妻两人--
般配的俊男美女,俗气的词语,可是视觉不骗人。陆时城有个风韵十足骄纵十足的性感妻子,旗鼓相当的贵气。
“你有什么资格盯着我?”岑子墨发觉云昭的视线落自己身上,天啊,二十岁的年纪,嫩得能掐出股水来,偏她还生了一张俏脸雪肤红唇,纯得不像话,又暗含禁忌的情.欲味道,是个男人都要在她身上融化了。
岑子墨是漂亮,可她的少女时代也像是枚熟透的果子,和青涩不搭边,这些年,她都是大开大合的美艳模样。
深深的嫉妒,那种对无可比拟青春的嫉妒咬噬着三十多岁女人的每一根神经。
可岑子墨突然稳了下来,她倨傲地斜睨云昭:
“你,可能不知道,陆时城上过的女人比你这辈子见过的女人都多,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倒心胸开阔,想想吧,他那根玩意儿进出过多少……”
“岑子墨!”陆时城低斥她,脸色终于微微一变,带着怒意,“你够了没?!”
云昭不忍卒听,眼前发黑,等再清明她不知道自己哭了。
卢笑笑面无表情地上前拉岑子墨,还没开口,立刻被岑子墨反手就是一记清脆的耳光。
动作太快,卢笑笑半张脸浮上红的指印。
声音震耳,云昭哆嗦一下惊惶地看向她。
“你算什么狗东西,也敢碰我?卢笑笑,你个死老鸨,这么多年还是这副嘴脸恶心人,今天我和陆时城的事你敢插手我找人弄死你!”岑子墨假睫毛下一双眼睛黑亮黑亮的,她觉得被孤立,却更有一种单枪匹马的孤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