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得见着了,才能说上话,卢笑笑非常清楚问题的症结在哪儿,陆时城这个人,永远不把话说清楚。
云昭脑子里嗡了下。
心忽然就被狠狠揉一把,她不肯表露,嘴巴倔强:“他不是什么好人,这是报应。”
卢笑笑愣住了,喃喃的:“是啊,也许吧,也许真的有报应不爽。”
随即回神,“云小姐,到饭点了,不耽误你吃饭你能考虑下吗?我在路口花店等你答复。”
“我不会去的。”云昭说完跑回了家,到门口,她浑身瘫软地贴靠门上,一点点往下滑,他好好的人怎么会传出这种新闻呢?而卢笑笑,再三来找她。
为什么会觉得这么难过?云昭鼻尖泛红,她敲门进来,极力克制,潦草吃了几口饭,心却越来越紧张。
饭桌上,张小灿问她下面时间安排,她心不在焉应付几句:
“那个,渲染黑屏了,我下午去挑电脑。”
尽管费钱,可这是刚需让人很崩溃。云昭独自出门,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潮,忽然心悸,如果他真的如新闻所说,那么,这个世界上就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人?
他坏,虚伪,欺骗践踏了别人丝毫没有人性。但他存在过,像爱情、童年、梦想、孤独……一个个组成生命的词汇被稀释,最终被毁灭。云昭站在人海里,流下眼泪,可是下一秒呢?她要考虑的是多少钱买个电脑是自己能承受的。
她可以为陆时城哭泣,但,她不能再去看他,云昭知道自己还爱着他,这份爱,成了某种羞耻,此生不灭。
途径花店,卢笑笑竟然还在等她,用一种期待的语调喊住她。
“云昭,”她看自己的眼神古怪,“我很真诚地跟你说,我们都比你大十几岁,是不该欺负你,陆时城有很多缺点,我是他好朋友,有时候都会觉得难以忍受。但你别这么痛恨他好吗?他并不是你想的那么差劲。”
云昭默然,眼眶微红,她不喜欢和别人起冲突,尤其,对方抱有温和的姿态。
“你让我尝试去理解他,可以,但你和陆时城,你们都这么喜欢逼别人去理解。至于我,是微不足道的,他也不会放在眼里,需要我了,我必须什么都不做哪怕冒着被人打被人辱骂的危险也得陪他,他从来没想过,我承受了什么。”云昭揉揉鼻子,闪着泪光摇头,“我不想做傻子,也不想做第三者,对不起。”
真的很决绝,卢笑笑第一次觉得陆时城低估了云昭,他在医院等她,而她永远不会来。
这种感觉让人窒闷,就像十七年,他等一封回信,卢笑笑像是对她说话,又像是对空气:
“云昭,人这一辈子是极容易留遗憾的,你太年轻,可能不及我们体会得深。”说完倒没再逼她,仓促说“抱歉”离开。
可这句话,入了心。
云昭脚步虚浮,手里冒出一层稀薄湿汗。
医院里,忍冬青翠,从窗户这儿看过去,还可以看到大团的黄.菊绽放。陆时城淡淡扫过去,刚送走母亲,他让卢笑笑也离开了,什么人都不想见。
后来,护士例行过来给他量体温,他静静配合,和家里佣人通了四分钟的电话,还是困倦,他躺下闭上眼睛。
等再醒来,以为睡很久,不过二十分钟。
可柜头上新放了些水果,他太阳穴猛跳,心里涌起强烈的直觉。再看看手表,从床上下来匆匆出了病房。
这个季节,黄昏和夜晚几乎没有过渡,刚觉天色向晚,就华灯渐上。
陆时城没打理头发,穿单薄的病号服浑身燥热地走上街头,目光热切。他顺着去学校的路走,不顾行人眼神。
终于,看到熟悉的身影,追上来,确定无误后直接把人拉住:“云昭。”
云昭转过身,抬眼看,是他吗?陆时城怎么这个样子?额头被遮,碎发被风徐徐吹着,身上的衣服什么版型都没有,他又瘦削,最近更是清减,简直像男生宿舍跑出来下楼拿快递外卖的。
所以,第一反应竟是笑场。云昭回过神收起笑意,其实,看得出,他确实很苍白。
她从电脑城那边过来,经过附院,要到前面的地铁入口坐地铁。其实,路过时伫立凝望医院亮起的明灯,可她只是在寒风中站了很久,直到脚麻,并没有迈进医院大门。她流着眼泪告诉自己不能心软,这个人,是个混蛋。
“这么巧,我饿了,请我吃饭。”陆时城厚颜无耻地说,他两手一摊,“我出来什么都没带。”好像默认了医院的水果就是她送的,他现在佯装不知。
脚上是拖鞋,他连袜子都没穿。
真的病很重吗?云昭被这个想法撞的胸口痛,心里仿佛正下着一场磅礴大雨,她想了想,把脖子上围巾拿掉递给他:
“你不冷吗?回去穿衣服吧。”
陆时城没客气,缠上脖子,深深嗅属于她的味道,莞尔:“我想吃烤地瓜,上回……”没说完,他笑了笑,“你买给我,算抵债,十倍地抵。”
倾身靠近,他真的很高很高,云昭低头看看他的那双脚,走到路边小店,进去随便买了那种十块钱三双的袜子:
“你套上。”
陆时城看都不看,拒绝了:“我不穿这种。”
“只是应急而已。”云昭蹙眉说,“你一个大男人,别这么娇气,现在穿上立刻就不冷了,你讲究什么呢?”
“我宁肯光着脚。”
即使这样,他不想领情的地方分毫不让。云昭没再跟他辩,她心里难受极了,眼睛不知是想流泪还是被冷风吹的,泛红有水光,是啊,意外邂逅见到他,她必须克制住自己想要抱一抱他的那股强烈意念。
“你在哪个楼哪个病房,你先走,我买好地瓜给带上去。”她四下张望似乎在找摊位,陆时城眼睛长在她身上,他对她,怀着一种扑向黑暗与毁灭的欲望。
白的脸,黑的发,绝对美丽的眼睛,她在这样冷的夜晚来探望他,却一言未发地消失,他无法忍受。
城市的上空,挂着冰沉的一轮明月。
“我和你一起。”陆时城转过头,也在寻找目标,身边是寻常来往的人们。
这个季节,一般医院附近都有烤地瓜卖。
“啊!”云昭突然一声尖叫,陆时城回眸,不知哪里冒出的年轻男人鬼魅一样蹿出,从身后袭击了云昭,明晃晃的一把刀,架在了脖子上。
一切发生太快又太突然,有些事,根本是防范不了的。
迅速引起骚动。
很多路人不明就里,只是本能反应匆忙躲开了。
云昭惊出一身冷汗,被对方勒着脖子,不断朝后退。
两人视线相接,陆时城眼睛变得雪亮无比,喉结动了下,镇定看着凶犯:
“有事好商量,你不要伤害她,这里出警很快如果你有什么难处选择在附院我想不够明智。”
“你他妈谁啊,别过来!”男人骂骂咧咧,云昭牙关咬紧,她没叫,也没有任何挣扎,只睁着两只含泪的眼睛浑身颤抖地看陆时城:
你会救我吗?
我会的,我一定会救你。陆时城同样用眼睛告诉他,可凶犯拖着云昭靠在了角落,绝佳的物理位置。
匕首的寒意锋锐,她第一次离死亡如此近。
“不要过来!”男人凶狠地叫嚷。
陆时城剧烈咳嗽几声,他弯了下腰,直接把脚上拖鞋踢开,围巾丢下,赤着脚,举起双手,对方同样高大,穿灰色夹克。
“这样,你看,我虽然是病人,可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手里有家大公司,你劫持这种身上没有二两肉的小女孩,看看她,浑身上下穿着打扮不超过一百块,你劫持她有什么用?”
他缓缓说,语气示弱,一点点上前靠近,“不如换成我,有的谈。或者,你有什么难处可以和我说说吗,我知道在这座城市打拼不容易,有时候,人只是欠一个机遇而已。”
“站住!你他妈别再动了,再动我这就杀了她!”男人情绪激动手底果然一动,云昭闷哼声,她觉得刀刃要刺进肉了。
早有人报警。
警车、急救车的声音隐约传来。
“你这么有钱给我一辆车,我要带她走。”男人忽然暴躁说道,“妈的,这么漂亮,老子这回就要漂亮妞儿陪葬!”
报警显然瞬间激怒了男人,他勃然大怒,一手拦住云昭脖子,一手刀具乱舞,云昭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眼泪直滚她恐惧地紧紧闭了眼。
特警没到,旁边依旧有围观的路人在拍视频,陆时城余光扫到,他忽然吼了句:
“拍你妈啊拍!”
陆时城眼睛动都没动。
只在一瞬,男人的注意力下意识被吸引过去,扭过头朝路人的方向。
陆时城一个箭步跃起,直扑上去,准确地攥住男人双手,猛地把人朝后顶去。
混乱中,云昭没来得及反应感觉被一股力道重重地甩趴到了旁边,有围观胆大的男人立刻过来把她拖走。
对方很强壮,刀具没脱手,陆时城在近身搏斗中本经验十足,美国街头打过架,和黑人同学混一起,凶残,暴戾,好像有挥霍不完的荷尔蒙。
但他到底吃生病的亏,没能一招制服,对方穷凶极恶地把刀对准他腹部,他伸手攥住了刀身。
两人在角力。
一阵尖锐的剧痛深入骨髓,他鬓角亮晶晶的,全是汗。是他心急了,等不了警察。有一线生机,陆时城绝不肯错过,做任何事他都是这样。
终于,在他低吼着拿胳膊肘捣向对方下颌时,骨头碰撞的声音,和旁边斜扑上来的声音一起,凶犯被压倒在地。
人群里又是一阵骚乱。
警笛声长鸣。
凶犯和人质无冤无仇,素不相识,其作案动机要带回去细审。
云昭面无血色呆愣愣地看着陆时城,他真可笑,看着真可笑,穿着病号服上头在夜色里布满星星点点的黑,是他自己的血。
“你还好吗?有没有摔伤?别害怕,昭昭?”陆时城踉跄挤开人群粗喘着问她,托着滴血的手,晚饭没吃,他真的力尽神危,旁边有人高声提醒:
“哎,小伙子抓紧到医院包扎啊,别愣着了!”
云昭吓魔怔了,接下来的一切都混乱无序,看着他被人送医院,他好像回头和自己说了句什么。可隔着穿警服的人,她没听见。
到警局做笔录,直到张小灿来接她。
她只是擦破了点皮,可以忽略不计,张小灿见她一言不发失魂丢魄的模样,也快吓死。
警局外,卢笑笑在等她们。
见面后,卢笑笑反复确认她没有受伤后,到旁边打了个电话,随后说:“云小姐,我开车送你们回学校。”
云昭垂着眼睛,睫毛抖得厉害:“他呢?”
“他没什么事,皮肉伤,已经挂急诊缝合好了。”卢笑笑安抚她,不知怎的,脱口忍不住问,“你想到医院顺便看看他吗?”
云昭立刻摇头:“不关我的事,我不欠他的,是他自己要救我的其实警察来了完全可以派狙击手解决这件事。”
急于撇清,云昭心扑通急跳她快哭了,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对,她害怕他死,害怕自己再也见不到活着的陆时城,但她要极力否认。
卢笑笑心一凉,看她还是那副很美很无辜让人怜惜的小模样,顿时替陆时城不值,怎么能这样说话呢?口齿如此清晰,逻辑如此强大。
还是,现在年轻的小姑娘都足够心狠?
于是,态度也跟着冷淡下来,“是啊,他今天就是被人捅死也是报应,是吧,云小姐?听到他没死,你是不是反而觉得遗憾?”
第048章
这话是有心刺她脸,她糊涂不起来。
不出意外的, 整件事沸沸扬扬, 上了新闻。瞧,陆时城在视频里穿着病号服, 从容不迫又要命地见义勇为。
视线不够,昏昏暗暗,他打扮又异于平常很少有人通过视频认出他。但有两个女人,他的母亲, 他的妻子, 是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马不停蹄赶到医院, 周濂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 罕有的, 怒意明显。对于大晚上他这副模样跑街上浪荡,并且, 和持刀歹徒肉搏,关键是很没水准地被人伤到手。
“陆时城,你不怕折腾死自己?”
“刚体检过,您别咒我。”陆时城支着手, 也罕有地玩趣自己,干点什么都觉得不是那么方便。
可心下轻盈, 云昭没事,他心情不可抑制地好。不会让她受伤害,他做到了。
“好,认识那姑娘吗?”周濂直奔主题。
话兜转两圈, 陆时城蜻蜓点水说:“不认识。”
“你说什么?”
“说什么?我说不认识。”
“放屁!”周濂骂得嘎嘣脆,有失平日气度,“陆时城,我记得你没有多管闲事的伟大情操,光脚上阵跟人拼命,是照片里的姑娘吧?”
怪他母亲眼神太好。
可是他不想跟周女士争执,沉静说:“是她,这样,妈,等我过两天出院我们再谈好吗?您先回公司。”
呵,这是给亲妈下逐客令了,周濂睨他一眼,拉开门又转头说,“你不要以为妈什么都不知道,你心里,一直惦记着当年来家里吃饭的那姑娘,三十多的人了,不要总是因为女人让妈妈为你操心。”
轮到陆时城意外地动了动眉。
来探望他的人,分几批,公司高管,岳父母……陆晓得知消息后,跑来医院,说起的却是她十八岁生日要怎么过。至于他的妻子,压根没露面。
陆时城也不在乎,关于火灾的事,他丢开手,交给岑子墨去闹腾。
可是,床头插了束白玫瑰,陆时城一厢情愿地希望是云昭。没想到,卢笑笑告诉他,是浮世汇的某位姑娘送来的,他薄唇微抿,随便捞起一本书翻了。
今年,A市雨水尤其多,下午几个生意伙伴来看他时,手里拎伞,病房里人在说话,那些雨滴便顺着伞身慢慢形成一小块水渍。
有什么从病房外头一闪,毛玻璃看不清,但真的是投过一瞬的影子。陆时城眼尖,看见了,他三言两语结束话题,大家都是明白人,也就起身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