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爱纪——蔡某人
时间:2019-10-25 08:12:42

  我知道,我实在太寒酸了,同学们和老师都知道我的家境,可能被我这样的人救对你来说,是件丢脸的事情。如果是这样,我跟你道歉,我并没有任何想让你难堪的意思,真的没有,我来不及考虑那么多。请你原谅我好吗?一想到你讨厌我,我真的很难受。每一次,和你碰到,我想看你又不敢,我知道很多女孩子都喜欢着你,我除了一颗心,什么也没有。非常沮丧的是,你很讨厌我,我没办法让别人喜欢我,也希望最起码别人不要讨厌我才好。
  突然不知道该写什么了,我手一直抖。窗户是开着的,隐约有雷鸣,也许会下场大暴雨,你知道吗?每到暑假,我家院子外的池塘里那些小青蛙,总会在大雨停后此起彼伏地叫,交响乐也不过如此了吧?它们真的特别有力量,可以一晚上不停,我每次被吵,总是睡不着,不过现在也能理解小青蛙了,它们也需要舞台,虽然声音难听。
  大概就像我,许我自嘲下,虽然我家里很穷,但我可以选择努力学习,尽可能地改变我的命运,去见识更多的东西和更广阔的世界。一个人,是不应该被剥夺梦想的权力的,无论她出身如何。
  只是,因为遇见你,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自己能变得更好些,再好些,你太遥远了,远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去追赶,去和你并肩。当然,我可能是想太多了,你我从来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对了,那次去你家做客,我想带礼物去的,同学告诉我你家里什么都不缺我只好把从家里带的黄瓜番茄分给寝室同学了。我很喜欢你的爸爸妈妈,叔叔那么儒雅谈吐不俗,阿姨又是那么亲切美丽,我很羡慕,你能在这样的家庭中成长优秀是必然的。
  其实,我最喜欢你的书房,阿姨带我进去,我真的太喜欢了忍不住悄悄摸了你的书,原来,你也喜欢加缪。好吧,其实我早就知道你喜欢加缪。他有种深沉的激情,我一直希望自己像他那样,身处隆冬,也知道自己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你呢?你为什么总这么沉默?是不是没有人可以走进你的内心?也许,未来会有,我希望我会是那个人,当然我也知道这是一种奢望。不过,如果,未来有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子能走进你的内心,我也会祝福你,真心的祝福,我总盼着能看见你笑一笑,要是能对着我笑一笑,我就满足了,你笑起来肯定很好看,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在说什么胡话。
  真的下雨了,电闪雷鸣,你见过乡下的暴雨吗?闪电会像一条长龙在乌云里出没,整个天空,磅礴壮丽,会让人觉得宇宙自然是何等无穷,而人类,实在是渺小。可是我们有思想,有创造力,我觉得这是我们的不朽之处,相信出国深造的你,会有更光明的未来。
  陆时城,我不知道还能写什么了,你要走了,也许不会再回来。我一想到这个,心里很绝望,我们的人生几乎没有交集,以后,更不会有了,我仿佛有很多很多话想跟你说,可又似乎一句都不重要。因为,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而我,对于你来说,只是高中三年里的一个普通认识的人而已。甚至,你都不曾记得我名字。
  我们的人生都还很长很长,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将来遇到让你万分难过或者是艰难挫折的事情,你要记得,有个人非常非常喜欢你钟意你,你在她心里,是个非常好的人足够珍贵,这样能给你一些温暖吗?我希望可以,这就是我写下这些文字的全部意义,否则,我都不知道自己对你来说,有什么价值。
  忘记我的不好吧,我如果无意伤害到你。陆时城,我真的很想一遍又一遍书写你的名字,但万事终有结局,我的这封信就到此为止吧,它完成了,不再属于书写者,而是属于你。
  我现在很混乱,心跳很快,语言有冒犯处请你别介意。可能以后我都不会再给你写信了也没有机会,只此一封,我不奢求有回信,甚至找谁送信都没拿不定主意,只希望你好。
  你一定要好好地过生活,将来,一个人在外求学照顾好自己,我也是,我们都是。
  落款是她的名字:云昭,十七年前六月九号写给他的一封信。
  信上有泪痕,那种干过之后纸张发硬有凸凹的模样。
  陆时城一动不动站着,一颗颗滚烫的热泪,顺着眼角,无声地往下蜿蜒。
  云昭音容宛在。
  她羞涩的外表下怀着浩瀚的热情和爱意,又是这般克制。
  他最爱的女孩子十七年前的告白,十七年后,她早成累累白骨,才让他知道。
  为什么?他该向谁质问,陆时城失魂落魄惶惶站着,良久,他逼自己冷静,把一切收拾成原状,带着她的,自己的,彼此都是唯一的信件走出屋子。
  下楼时,陆时城心口一阵绞痛,他弯腰趴在了梯手上,埋下头,久久不能动弹。
  佣人见状忙来扶他:“陆先生,陆先生!”
  他慢慢抬起脸,苍白到失血,无力地挥挥手,吩咐佣人几句,走进车子。
  还是不行,整个世界都失真,陆时城根本没办法开车,他伏在方向盘上,心底大恸,呕出酸水。
  什么力气都没有了。
  他的妻子此刻在别人的晚宴上放荡快乐着。
  陆时城摸出手机,打给云昭,全靠本能,她不接。他一遍遍固执地打,终于,那头传来她冷淡的声音:
  “你想干什么?我刚还过你钱。”
  “昭昭,来接我好吗?我不舒服,我开不了车……来接我好吗?”他虚弱说,无比脆弱,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见到她就好了,一切如旧。
  他根本不愿意去接受这样的事实,强烈排斥,不,云昭不喜欢他,她也没有给自己写信,他跟她,不存在所谓错过。
  那头,电话利索地挂了,没有回应他任何字眼。
  最后,是家里佣人过来开车送他。
  “送我去A大。”他说,佣人转头看看他,很担忧,“陆先生,您感觉怎么样?我看您不太好,要去医院吗?”
  他窝在后排人阴鸷又沉默:“不用。”
  路上,喝了半瓶水,陆时城眼睛如墨比夜色还要浓重,他整个人绷着,看着冷酷极了。
  到学校,他发短信给云昭:出来,如果你不出来,我会进去找你。
  云昭当即看到了短信,她在图书室,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
  这个疯子,她知道他什么都做的出来,本来,一个晚上云昭像座平静的房子安心做自己的事,而眼下,房子被点燃,她背起包来到门口。
  那辆车打着双闪,在树下。
  里面坐着面目不清的男人。
  云昭走到跟前看清楚是宾利,咣咣敲他车窗,车门直接开了,她没来得及说话,被一只强有力的手强势地揽进车里。
  陆时城随即把车子锁死。
  滚烫的唇随之而来,他万分迫切,卡着她脖子用力吻下去,他需要用活着的人来抵抗自己的恐惧和痛苦。
  “你,你不要脸!”云昭哭着骂他,她挣得厉害,陆时城却抱住了她,埋在她发间:“昭昭,别拒绝我,我需要你,我真的很需要你。”
  他变得很软弱,像个男孩子。
  云昭怔了下,反应过来对他演戏只有厌弃:“你别装了,你只需要跟女人……”
  太下作了,她说不出,仿佛说出来连自己也践踏了,就坐实自己不过和他是纯粹的肉.体关系。
  “和你不是!”他忽然很愤怒,但声音低沉,带着伤痛。
  身上的手臂,把云昭箍得更紧了。陆时城仿佛只有和她这样紧贴拥抱着才有所依傍,人间世颠沛流离,总得有点实的东西。
  车厢内静下来,只有两人均匀细微的呼吸声。
  他的黑色毛衣里,有鸢尾花的味道,静谧、若隐若现。终于,陆时城慢慢松开她,在黑暗里,捧起她的脸,说:
  “给我一点时间,我会离婚。”
  他重新变得像某种兽类,昼伏夜出,在暗处伺机等待猎物,嗜血,精准,富有耐心和极强的攻击性。
  云昭置若罔闻,她摇头:“你总是这么自私,我每天在学校里担心你会不会突然找上门,我又会不会突然被冒出来的女人打。而你,永远只想着你自己,陆时城,你根本不了解我。”
  “我会用余生去了解你,一辈子,够吗?”他看到她睫毛柔软,心也跟着软,说完这句自己都觉得不太自然,降下点车窗:
  “我离婚,不关你的事,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要离婚你并没有破坏我的家庭。”
  一丝冷风混入,气氛更冷。
  云昭悲伤地望着窗外,没有说话。
  车厢内又变得静悄悄。
  “介意我点烟吗?”陆时城说,见云昭不置可否,他摸出火机,不知什么原因手微微颤着,他眼前又是那些字叠加成重影。
  几次没打着。
  云昭转头看看他,陆时城眉宇紧锁,他怎么连烟都点不着了呢?她伸出手,拿过火机,啪嗒一声,靠近给他点上了。
  “谢谢。”陆时城低声说,似乎还对她微微笑了一下。
  他今天很反常,跟平时不太一样,云昭说不出他怪在哪里,沉默片刻,对他今天说的这些话依旧什么都不相信:
  “你如果真的喜欢我,能替我考虑一下吗?让我好好读书,不要来打扰我正常的生活。”
  “我打扰你什么了?”他狠狠吸了一大口烟,扭过头,整个人变得极容易躁动,无处可发泄,却不愿意这个时候迁怒她,压着情绪:
  “我已经三十四岁,跟人错过,再也不能挽回我心里一清二楚,哪怕,我不愿意承认。”
  他低下头,心潮汹涌,双眼朦胧只能一口接一口地抽烟。
  “我不想听你的往事,我要回家,你开门。”云昭攥住了车把手,语气很冲,身体朝车门靠下意识远离他。陆时城侧眸,忧郁而阴沉地盯着她,两只手搭方向盘上,只有烟火,在手指间明明灭灭。
  两人就这么无声对峙着。
  云昭不想多看他的眼睛,他……眸子里闪烁的是眼泪吗?她垂下眼,先败下阵来:“爷爷等我回家,你不要这样。”
  他伸出手臂,云昭立刻低喝一声:“你干嘛!”条件反射地踢在他小腿上,车门开了,他只是替她开车门而已,虚揽了下她的腰,把人推出去:
  “你可以走了。”
  说完,重重带上车门。
  云昭头也不回地跑向学校大门口,背后,陆时城默默注视着她窈窕背影,一头秀发,轻轻摆动。
  空气清冽,方才的一切仿佛云消雾散,可他凭什么生气?云昭知道他生自己的气了,她止步,在大门廊柱的阴影下回眸,他的车子还在,乌漆漆一团,双闪也停了。
  上楼后,云昭心绪不宁,她担心陆时城会不会变态到呆到天亮。也许,还有些其他什么。临睡前,她跟祖父说下去把垃圾扔了。
  “明早带下去就是了。”老人疑惑地看她。
  “没事儿,”她抿抿头发,莫名心虚,“垃圾都满了我看着难受。”
  下了楼,她裹紧外套犹豫来大门方向来,依旧躲阴影里张望:
  车没走,陆时城却不在车里而是靠在车前头背对着她的方向,微微仰首,她看到了,他还在吸烟,只穿着件毛衣似乎也不觉得冷。
  地上,他的影子被拉得又长又孤绝。
  这个点,A大门口几乎没了人影儿,店铺大都打烊了。
  云昭呆呆凝望半晌,他雕塑似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一只夜猫从眼前窜过去,她惊醒,逼自己回去。
  就这么站着,间或咳嗽,陆时城待到凌晨三点,抬腕看了下时间,在驱车回东山的路上心口突然疼起来,他反应依旧够快,想靠边停车。
  可是,后面那辆车却失控直接撞上来,前方是人行道,有行人,陆时城千钧一发之际急忙打转弯车子冲进了绿化带。
  后面车子里,他的妻子,在认出他车牌号根据他是从A大方向来进而判断出他车里肯定藏了女人并且要去东山苟且,毫不犹豫撞上来的。
  岑子墨在发抖,最好撞死这对狗男女,是的,她在那一瞬间,只希望陆时城和云昭都去死,成双成对,多感人。
 
 
第046章 
  陆时城住进了医院,不全然是因为车祸, 他发高烧, 整夜噩梦。
  这些年里,梦里云昭从来都不在。如今, 他的梦断续,是一片野草蔓生的坟场而已,依旧没有故人。
  岑父和岑母第一时间赶过来看他,单人病房里, 因为人多显得拥挤, 有种过年的热闹劲儿。
  “子墨这孩子, 我们都狠狠批评过了开车瞎开, 您瞧, 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吗?”岑父也不管俗语用的对不对,和周濂说话, 语气自然矮人一截。
  事故调查很快出来,在现场,岑子墨手脚发凉当看到陆时城满头血被人从车里拖出来,只他一人, 她心里尖叫,一路跟上被交警拦下恍惚得厉害一句话都不说。
  她身上有烟酒气, 但并未饮酒。
  送医院后,陆时城很快苏醒伤势没什么大碍,低声配合警察笔录,一抬头, 看着身旁像是瞪他恨他的岑子墨,说:
  “我妻子开车比较毛躁。”
  她以为自己听错,也看错,陆时城面色憔悴却和颜悦色。
  那这件事好办,夫妻俩撞了,私了都不用。
  此刻,病房里是双方长辈时不时的交流,寒暄话一完,在这种地方谈生意不太合适,临走,岑母把岑子墨拽到旁边,低斥她:
  “子墨,你怎么回事,你跟妈说,故意撞的时城吗?”
  岑子墨美目怒闪,没吭声。
  岑母一下什么都明了,更是骂她:“你造孽啊,真把他撞出个好歹我跟你爸都得给他陪葬!”说着,往里看一眼长嘘气,“幸亏你婆婆没说什么,时城也没追究你,我警告你,不要再作了啊,有事好商量这种能出人命的事你长点脑子!不要有事没事给我跑出去鬼混!”
  自小到大,岑子墨是最讨厌别人说教的,极其叛逆,又目中无人。这一回,却只是发呆发愣,岑母看她那个丢魂儿的鬼样子,难免心疼,再絮叨几句,把人推进去了。
  里头,陆时城睡着了,碎发遮眉,静静躺着,这让他罕有呈现给人一种温柔困倦的错觉。他是假人,一年到两头在脸上看不到这个年纪会流露的疲态。
  他的工作强度,远非常人能承受。
  岑子墨守了他半天,周濂对此事竟一字不提,只嘱咐儿媳以后开车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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