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人既然不在了你纵容个品性奇坏的小姑娘,养蛊吗?第二,A大的女学生,惹出多少事端?第三,我直接问你好了,这次的事你打算怎么办,你去见陆晓,都问出什么了?”
陆时城去躺椅里闭目养神,有风,窗帘稍动,半面拉开,阳光洒在帘子边缘在他身影上交错,明一片,暗一片,交织出虚虚幻幻的沉默温柔。人一晚上没睡,眼睛充血,这时嘴角扯出个微微的弧度:“我绝对不会放过敢在我背后捅冷刀子的人,一个都不会放过。”
可说这话时,心里竟是恨极,又空阔极了。密匝匝的睫毛,像弯曲触角。
在母亲面前,少有这么情绪浓烈的时刻,可语调竟也出奇地平稳。周濂看看他,点头,说:“我年纪大了,不想操那么多心,如果有需要,到时候可以把你舅舅请回来。”
言外之意,暗示他事情过后最好主动请辞中盛证券董事长一职。
陆时城没什么异议,说“好”。
当然,周濂亦给他最后的警告:“你跟那女孩子的纠葛,到此为止,不要再给我惦记着。她要是真做了什么事情,你脑子清醒就好。”
一双明目,精光四射,身家利益永远摆在第一位也不得不摆在第一位的表态,陆时城太懂。
这个时候,那双眼才慢慢睁开,看到花园里的姹紫嫣红,只感寥落。
他联系过岑子墨,不出意外,岑子墨在否认的同时对他冷嘲热讽,字字剜心,他竟一句不能反驳。
“瞧,你真行,这么多年了,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开姓云的女人,都算计你!我早警告过你别惯着那个小坏种,你不听,你活该!”
“云昭够狠,陆时城,被她插刀的感觉还好吗?你不是心肝宝贝肉地宠着吗?”
前妻尖利的措辞,余音不散,像老鼠一样咬得耳朵痛,又冷得针砭肌肤。
母子两人谈话收尾,徐之行忽然神神秘秘打来电话问他:
“今天你们总经理没去公司吧?”
他顿时明白什么:“人被带走了?”
投资银行部负责人李慧明是第一个被带走的高管,紧跟着,财务总监、执委会委员、金融业务部负责人……第一拨人被带走后,正是陆时城和总经理张子千联合开大会,会上发言,坦言公司正经历极大考验,望上下员工,同舟共济,共度难关。
公司正开展各项自检自查,如今,张子千转眼被带走,名目是协助相关调查。
舆情太盛,总要有人出来买单。
陆时城心里有种壅塞的东西,挂上电话,马不停蹄去见徐家老爷子。
中盛证券要被立案调查,他接到风声了。
人生,总有那么晦暗无光的一刻,也总有那么一刻春风得意马蹄疾。
而眼下春意葱茏,不觉见尾。付东阳在想,这大约是自己人生最春天的一刻了。
有时候,机会来的带着谵妄的狂喜。彼时,他看到云昭落下的包,拎起,不小心滑落出的U盘让人神经跟着一跳。只是想:也许里面记录着她跟陆时城的一些什么东西,迅速拷贝的过程中,在瞥见视频命名时心速已经过快。
这是时运给他的机会,付东阳不能浪费。
视频只要发出去就好,他很快删除,并不担心传播的问题。
就算查到他又如何?传播他人隐私,付东阳什么都早考虑的清楚。更何况,未必能需要他来露脸。
他怂恿岑子墨去暗示陆时城,岑子墨却突然失联。付东阳思忖很深,岑达明的案子本该起那么一阵腥风血雨,上个头条,无奈最近逢着股灾,全国激情愤懑,火力全开都在中盛证券身上,岑达明的案子反倒不在风暴最劲之处。
这么突兀失联,只能是被上面带走调查去了。付东阳深知这个道理,也不强求,安心在霉气纵生的小出租屋里井井有条,却新购阿玛尼西装,每每出门,必把头发梳的一丝不苟。
他相信,这个世界上对待生活一丝不苟的人,总不会过的太差。
大概,就像陆时城。
好像陆时城竟是中心的那个点,发散着,又连接着他们每个人。
可至少对云昭来说,陆时城已经从生活中退场。
伤口再新鲜,但总会慢慢变色,云昭又给自己买了顶新帽子。只是,头发这个时候真是难看到死,她忍不住拿暗暗的手机屏幕看下自己。
猝不及防的,一股酸楚还是袭上鼻端,但这酸楚清淡,像羽毛般轻盈的一个吻,被她拂散。
她最近厨艺见长,但谈不上有多热爱。爷爷老了,她让爷爷当媳妇儿当太多年了,烧饭都是他的事。
那会儿,她刚读大学,跟爷爷回乡下。有近房就是这么开玩笑:“昭昭,你这颠倒了呦,竟让你爷爷在家里当媳妇儿做吃做喝,你干嘛呀?”
把她窘得不能行,好像自己是个好吃懒做的鬼。
云昭发现自己最近也有点儿老,爱回忆。她挽起袖子,给屋里爷爷剪来的花枝换水,稀里哗啦清洗玻璃瓶。
就是这个时候,张小灿来敲门。
她闪闪躲躲地来送本书,还是讨好的笑:“昭昭,我记得你以前说想看这个,我去图书馆,发现有了顺便借了给你送来。”
云昭知道她有修复两人关系的意思,大约,是觉得她跟陆时城就此陌路不相识。
可这跟以往的背叛是两回事,她不愿记仇,也不愿勉强复原。
云昭脸上是莹润的白,她气色好几分:“我买过了,多谢。”说着就想关门,张小灿有点发急,“昭昭,你看陆时城的视频了吗?我想说,你幸亏跟他断了,是对的!你千万别再跟他有来往,他这回肯定完蛋,不过也是他罪有应得……”
罪有应得,张小灿忽被这四个字也刺到自己,她闭了嘴,讪讪的,“我先走了。”
云昭一个人在家里坐了好半天,窗户一直开着,从天气转暖开始。
她心里发沉发苦,不肯点所谓的视频看,疑心是那个,又想也许不是……总归是和不是,都跟她了无关系。
“他这回肯定完蛋”
怎么如此刺耳,他完蛋什么?云昭忽然惊醒空气中那股清新的甜没了,难道是外头花期已过?真的和人一样,来了又去,可明年花还会再开,人却不会再来。
暖烘烘的风进来,帘子张扬,竟带着尘埃的气味。
A市就是这个样子,几天不落雨,便格外得干燥。
人说滚滚红尘,云昭思绪飘远了:再来场大雨,把这尘埃带去,是真的滚滚红尘波涛汹涌而去……
她把脸埋在帘子后面,肩头微颤,再睁眼,看到楼下一个身影。人一怔,浑身软绵绵的竟撑不起一分力气。
以为自己看错,她重躲回帘子,复又看,真的是卢笑笑,显然,她是在找人。
云昭的手机铃声忽然大作,她一抖,是个陌生的号码,可直觉告诉她这个号码也许是来自卢笑笑。
“是云昭吗?”
云昭瞬间抓住柔软的帘布,温热的,可攥到手心里是透骨的凉。是陆时城出大事了吗?她不要听他的消息。
“你想干什么?”她微弱地问。
卢笑笑松口气,气息平定:“你别怕,我在你家楼下不知道你在不在家,有些事需要跟你谈谈,云昭,真的只是有事,我们见一面好吗?”
“不好。”她抗拒非常,急着挂电话,卢笑笑更急地喊她,“云昭,十分钟可以吗?”
云昭迅速把电话挂了。
她说不出是气是委屈,或者是惧怕,她不要再跟这个叫陆时城的人发生半点关联。
爱是两人关系的总和,可他并不曾存在过。
手机再度响起,不知是隔了多久,云昭几乎是带着哭腔说:“你不要再打我电话,我讨厌你们!”
“你不出现,我直接请警方来找你。”陆时城的声音,犹如鬼魅,他人在车里,就停在学校附近。
旁边,是蓦然转头的卢笑笑,她很想劝陆时城一句“别凶云昭,你是来跟她澄清真相的。”
云昭惊住。
“云昭,你想玩老子还嫩着,我给你三分钟的时间,学校门口有辆奥迪,你不出现我自有办法让你出来。想报警吗?正好,省的我让警察过来找你。”他眼皮都没眨一下,从里到外,不知是被烈火炙烤,还是冷冻如窖。
是陆时城。
他威胁起人来的风格没变,凶狠,暴戾,可脸上不见得有任何表情。云昭打了个寒颤,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亦或者,隐约觉得懂。
她像受惊的鸟一样跑出来,看到那车,刚靠近,车门开了,里面横出条手臂,将她拽进来。
车门锁死,锁住他身上那股幽幽冷香,那么熟悉,云昭首先被独独属于他的味道冲击到恍惚。
仿佛,两人已经隔了生死般久远。
车子启动,卢笑笑很快发现自己错了,她以为,陆时城想跟云昭解释视频的事情,告诉小姑娘,他被人算计事情并非如此。
他眼睛里血丝始终没退,头发新生,人像一口深井一样凝视着云昭:“视频是寄给你的,你看了?”
话并不清楚,没头没尾,可云昭还是在一瞬间里听懂了。她委屈到心悸:“你让人恶心。”
陆时城的眼睛就那样红着,似乎点了下头:“好,你是不是前几天见了付东阳?”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非常重要,所以请关注烟花三月这位读者的评论。另外,谢谢大家对本文的厚爱与支持。
第091章
他派人监视着自己?云昭顿悟,她喉咙像被什么绞着, 说:“我无论见谁跟你也没关系。”
她这样侧身看着他, 怨怨的眼神,可颈线正好成一条曼丽的起伏, 白且修长,陆时城几乎失控地想去掐断那条线,撕咬上去。
“想我坐牢,是吗?”他浑身血液滚烫, 似乎又都集中到了眼睛深处。
云昭这才意识到车子行驶了起来, 她凶凶地说:“是, 你就该去坐牢, 你放我下去!”
陆时城的眼睛忽然亮得出奇, 心口一热,脸上竟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形容不出的冷森。
“去东山。”他吩咐前面开车的卢笑笑,对方从内后视镜里泰迪快速瞥他一眼,没说话。
“陆时城,我要报警!”云昭憎恶他总是这么强势不讲道理, 颤着想拨打手机,却被陆时城直接夺走, 开窗,重重地给抛了出去。
她眼泪差点坠下,徒劳去掰车把,一只手忽然勒上她的腰, 往后一拽,温热的气息直烫耳朵:
“云昭,你他妈毛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想害我,老子玩不死你!”
他穷凶极恶,几乎把人勒断了气,云昭挣扎中帽子掉了露出那一头黑短不齐的发。
这让陆时城一怔,失神看着,手不觉松劲,眼前人乍看像个漂亮的青春期小男孩。心里不知是恨是不忍,总有个地方,在绵绵地下细密的雪。
云昭到底哭了,因为他盯着自己头发看,她知道自己丑,而且悲哀。
呜呜地去找帽子,在陆时城脚下,她弯腰,匍匐在他脚下一样,愈发卑微可笑,云昭看到他的皮鞋依旧锃亮一尘不染。
眼泪掉在他鞋面,是黑色的。
她抓起帽子,像受伤的小动物一般舔舐伤口,戴得严严实实。
陆时城透不过气来,她在,他也在,两个人像身居斗室困在车里这一方天地,明明这么近,却比谁都不能近。
“为什么?”他终于忍不住问,咬紧牙关,两腮肌肉撑起。好像这么问,都已经是折辱而低贱,像那些不再被人爱的神经质不甘心地一问再问,要不重要的答案。
可似乎又不需要她的回答,他眼里温度一点一点消融掉,脸变得生疏。
“你放我下车,”云昭抹干眼泪,眼红红的,突然看清楚他更见瘦削的下巴,剩下的话,竟不知所终。人贴在那儿,是个纤弱又执拗的模样。
陆时城满脑子碾着上次她冲他说的那些话,恨意滔天,眼睁睁看着两人走向更复杂难解的深渊。车子疾驰,上坡往东山别墅区来时,花已经开到繁绝。
浩浩荡荡的玫瑰,馥郁香气打在玻璃窗上,又铺陈了这么一路恣肆绿川--花叶密得惊人。
停了车,他让卢笑笑回去,佣人也无一个敢靠近。陆时城拎猫一样把云昭拖出来,她手腕剧疼,花园散漫出一片斑斓颜色直往两人身上浸,一个趔趄,云昭跌倒在不规则的石子路上。
她穿着格子短裙,两条腿纤长白皙这么一跪,痛得人五官都皱了。
陆时城看到她起伏的腰线,眼睛勾勒两秒,冷笑一声,突然从身后压倒了她,嗓音危险:
“你自找的,我就是玩弄你了云昭,你有本事去告我。”
石子硌得膝盖钻心,没任何征兆,云昭突然濒死一般哭出声,她想回头,只有前方的花碎成一地的彩。
陆时城暴戾至极,他伸手,扳过她脸捏紧了下巴,粗声说:“你是死人吗?”
一阵狂风骤雨,云昭几乎痛得要厥过去。
后来,陆时城把她抱回卧室,摔到床上,云昭哭得喘不动气,哭得声嘶力竭,像被冤枉的小孩子,满腔满肺的委屈:
“我要报警……”
陆时城倾身而下,像崩塌玉山,胸口熔岩在沸沸地滚,面目扭曲,嘴角狰狞地冲她低吼:
“报警?你放心,你不报我都会报,你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害我,云昭,你他妈良心被狗吃了是不是,谁都能算计我陆时城,你不能,你为什么要算计我!”
他双眼血红,额头暴着根根青筋,太阳穴那里突兀地狂跳不止,一阵阵的痛。
云昭吓得失语,脸色阵青阵白,她从没见过陆时城这么可怕的样子。
“我告诉你,就凭你跟付东阳那一伙不入流的货色想搞垮我,门儿都没有!你跟他真是贫贱好夫妻,我会让你跟他一起坐牢,你们居然敢在背后阴我,我玩不死你们!视频的事,我早报了案,你们料着这一点了吗?蠢货!”
云昭瞳孔猛地睁大,仿佛这一刻才明白他说的什么,并且知道,陆时城言出必行,她害怕了,甜腻的玫瑰香似乎遥遥而来,逼入鼻尖。
“我没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有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