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扑打着窗户,雨珠四溅,像粉碎了的珍珠。
第088章
股市悲观情绪不见消减,无数人命运就此改变。
中盛证券出事, 连带着香港上市的子公司跟着跌。外人看来, 中盛证券这是大厦将倾的兆头,指不定, 证券这块格局大变,再回首,已是新一个世界。
但中盛集团总部并没有放松对金达上品的并购,岑达明取保候审没戏, 股东大会乌泱泱斗鸡眼似的乱成一片, 各人打着各人的算盘。本要尘埃落定的事, 没想到半途杀出中盛证券做空A股的大案, 一切, 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李浩宇在一群人里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在桌子这头, 托着他那张国字脸慢慢说:“中盛证券的事,说透了,跟咱们这回事儿没多大关系,就算少家证券公司, 中盛还是中盛。”
人到中年,多少秃发, 李浩宇摸摸脑袋睨着俏脸生怒的岑子墨,不搭理她,扭头继续跟别人说话。
岑子墨气到发疯,在狭仄出租屋里见到付东阳, 先是一愣--他倒气定神闲,不知在电脑前捣鼓些什么。
继而包一扔,往塌陷坑似的沙发上一坐,点了烟:“陆时城简直狮子大开口,这个时候了,他竟然还这么飞扬跋扈,A郊那么一大片地皮,如今也是寸土寸金,你知道他出价多少吗?”
听她怒意难平,付东阳眼皮都没挪动一下,微微笑问:“多少?”
岑子墨劈头盖脸像是对着空气,把陆时城骂了个狗血淋头。她清楚,陆时城不把岑家逼到绝路,这事没完。
牵扯涉黑,又有金达上品贿赂落马官员往事,陈年旧料,一股脑地被陆时城一样样给薅出来。牢狱之灾,父亲是跑不掉了。
公司和自由,岑达明要同时失去。
她又气又恨,卯足劲跟和中盛不对付的主编敲出那篇恨不得陆时城去死的文章。果然,良效在手,她当然明白一个商人最不能跟什么沾。
岑子墨觉得自己被陆时城逼成了一匹战马,不能停,哪怕其实现在她过了那道亢奋的劲儿,但止步可能就是死亡。
因为,既然招惹了陆时城,不对抗,只有被他穷追猛打的份儿。
烟燃尽,岑子墨失神地想很多,家里资产被冻结,她薪水就那样。自呱呱坠地,从没为钱发愁过,永远大小姐花钱如水漫金山寺的风格。她最近惊奇发现,自己手头紧了,信用卡透支厉害。
当初,陆时城在她花钱上偶有微词,一笔带过,他总归是个慷慨的男人……岑子墨发现自己又不争气地想到陆时城,对她来说,他是个行走的自动提款机。
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件事是真正不能忍受的,什么缺爱,统统不算事,那就是穷。
岑子墨把烟头按灭,她考虑先卖掉自己名下两套房产。
这个时候,付东阳抬了眼,说:“你跟他多年夫妻,难道不清楚他这个人不打没把握的仗?这是早算计好的。是啊,都这个时候了,我们都觉得他该焦头烂额,但你别忘了,中盛集团又不是只靠一个中盛证券吃饭。”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都明白,这些不过是给陆时城添堵,麻烦不小,但致命一击倒还差的远。更何况,中盛背后有hs资本,陆时城哪里是那么容易轻易倒下去的?
人心惟危,道心惟危,可允执厥中对于付东阳来说是不存在的,他年轻,如此聪明,不豪赌一把简直有负青春,已经跟着二级市场的交易高手尝到市场甜头--财务自由不是那么遥不可攀。
尽管,他现在依旧住在破败穷酸的小出租屋里,低调而已。
“我想过,有一个人可以用用,用好了,”付东阳忽然一笑,“记得去年某位大佬性侵案子吗?”
岑子墨反应半天,哦,她曾经拿陆晓来警告过陆时城。她嘴角一抽搐,“你也知道陆晓?别打她主意,小孩子坏的很!”
付东阳并不知道这么一号人,他说的不是她。岑子墨见他不解,索性把云昭两姐妹那些事又细说了一遍。
听完,付东阳眼睛倏地一亮,像开刃的刀。看不出,陆时城还有这么深情缠绵的一面,真够讽刺。
“我说的是云昭。”他又笑了,笑容里是说不出的快意,报复让人上瘾,是深蓝的天空,虚无,没有尽头。
岑子墨惊讶一挑眉,美目灼灼:“你打的什么主意?”
如果,陆时城能什么都输的一干二净,那该是多么痛快的一件事啊!
大概就像趁着好春光,百花要命地开,开得痛快,跟一辈子只开这么一回似的。A大校园附近又陆续多了卖花的老太太和中年阿姨们,有白兰花,有栀子,有茉莉,小门面那挂着晴天娃娃,风一过,寂寂地碰响,永远微笑。
云昭总是独来独往,她比以前更腼腆,很少出校门。今天来超市买生活用品,戴好帽子、口罩,一个人安安静静从街道穿过。
花的香,蓬蓬地散在风里,也散在心头,在心头吹拂起冬天的清凉来,像冰雪下覆盖着璀璨玫瑰,那是记忆的颜色。
那串白兰花永远遗落在冬天里了,那时,她还在想,她会永远记得陆时城在这样的一个冬日里给她买过香甜的白兰花。
云昭站在摊子前,蹲下来,轻声问:“奶奶,茉莉花怎么卖?栀子花呢?”
对方没有微信支付宝支付,她掏出小钱包,找零钱,一只修长手忽然伸过来,捏着崭新的绿票子,声线温和:
“不用找了。”
是陆时城,他办事并不从这经过,只不过从车窗那看到A大的建筑物,绕过来。
没想到未到学校,猝不及防看见她,纤细的身子蹲在花篮子前,帽檐低垂,却少了那一头他爱不释手的长发,空缺那么一大片,像断章,看的陆时城眼睛痛。
是昭昭啊,她在那里,像一头小鹿在垂首轻啜清澈溪水,陆时城望着她蓦地想起常玉的画--粉色背景下柔弱的小鹿,梦境般忧伤而纯净。
她也真如鹿般警觉,扬起脸,看到猎人只有漆黑水亮的瞳孔写满惊恐,一瞬的事,很快又恢复常态。
“奶奶,我自己买。”云昭把钱给了老人,抱花起身。
他太扎眼,云昭甚至只下意识去看陆时城的头发。
“昭昭,好久不见。”他发现自己竟像初恋,心汩汩地跳,嘴角含笑一派柔和跟她打招呼。
这么多年,那个并没有墓碑的姑娘本身就像一块墓碑,镇压着他的生活。现在,墓碑消失,他又可以重新审视面对生活,真好。
云昭当下露出厌恶的神色,没说话,察觉到陆时城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自己身上流连不去,脸色变得又白又薄,压低声音:
“滚开。”
她态度极差,陆时城听得不是滋味,而是说:“我离婚了,找个地方我们聊一聊吧。”他临时起意,本不想这个时候来找她,但不知怎么的还是来了。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陆时城,你怎么跟疯狗一样咬着人不放,”她突然涨红了脸,昂头,眼睛定定的,“你让我恶心。”
不可以,她绝对不可以再跟陆时城有任何瓜葛,早晚有一天,她会彻底忘记他,走自己的路。
“我让你恶心?”他终于忍不住蹙眉,神情发寒,“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到咖啡馆好吗?”
“滚!”云昭抱紧花,藏在口罩背后的声音陡得爆发,真的像呵斥一条疯狗,“汉奸,你怎么不去坐牢!”
有些话,脱口而出。
当然指的是中盛证券通敌卖国的事情。
她听一起上课的同学聊起,男生们对此感兴趣,分析这里面的可能性。当时,她听得心惊肉跳,终于起了疑心,知道他做事情不择手段的性子,不愿意相信他会良知丧尽。可,那么多可疑之处,统统指向他,这么大的事,只有高管们知道他不知晓是不可能的!
如果,以前只是私德,那么现在他连中国人的良心的都不要了,没人会做空自己的祖国。
“昭昭,”陆时城脊椎都跟着抽紧,警告她,那股怒气从骨头缝里往上涌,谁都可以诋毁他,她怎么能!
两人相处这么久,她也太看轻他陆时城了!
“汉奸,你就是从里烂透的坏,我瞧不起你这种人,你该去坐牢!”云昭一口气说完,转身跑掉。
他为什么不反驳,是真的吗?陆时城真的是这么低劣的人吗?云昭的眼睛被春风射的发酸,她一阵难受,很猛烈。
后面,陆时城脸色苍白,站在原地,并没有去追云昭。那表情,像沉默的少年被爱慕的姑娘在脸上吐口水。
云昭一气跑到学校,停下来喘,她忽然想起视频里的命名,脑子飞速地转,一顿,犹遭雷击:
是陆时城强迫的陆晓?
她人呢?云昭压住砰砰直跳的心,拐弯抹角的,去找陆晓的辅导员。这才得知,陆晓已经几天没来上课了。
学校有了传闻,XX级XX院的女生犯了刑事案件,已经进了局子。
传来传去,云昭想大概真的是陆晓。这个当口,警方让她过去一趟。
等再出来,明晃晃的日光温暖得让人微醺,她恍惚心乱,知道了自己的事原来主谋竟是陆晓。陆晓还有别的犯罪在身,不过跟她无关了。
怎么可以这么坏,她和她,并无深交,她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还有她和陆时城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无数情人中的一个?只是年纪小些?
陆晓什么时候跟的陆时城?很早吗?天啊,如果是那样,云昭觉得一阵反胃,她扶着墙,痛苦地弯下腰。
包里,U盘一直不离身,像一颗沉寂的炸.弹,云昭不知道那又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都要找上她?
可是为什么还是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U盘好?云昭打车回来,思考一路,她想着自己应该把这个U盘销毁,就当从来没有看过。
无论如何,那都是陆晓和陆时城的纠缠。他那个人,又和多少女人有说不清斩不断的纠缠……就像和自己……云昭心底忽然大恸,真如岑子墨所说,他可以做到万花丛中过,悠游从容处理和只有数字意义女人的关系。
自己永远只是一个数字,她竟然做人家生命中的一个数字,没有编码,没有序号,昭昭,世界上没有比你更贱的姑娘了。
云昭这样想着,那些忍着的泪,这一刻,怎么都收不住,她无声哭一路。
没想到会见着付东阳,同样久违,他似乎正打算进学校。云昭看到他时,手机响起,是付东阳在找她。
那么蓝的天空,那么洁白的云,底下站着瘦瘦高高的付东阳,他变了似乎。云昭眼睛红着,这么把他一望,好像一切事情都是前世发生的那么久远了。
她稍微整理下自己,按好帽子,接上电话。
付东阳请她到附近甜品店里小坐,本想拒绝,但他和善地对自己笑:
“想跟你说件事,你看,我特地来找你的,昭昭,这个面子不会不给吧。”
从小到大,其实云昭不怎么会拒绝别人,她勉强答应,默默跟付东阳到店里。
他给她要了份抹茶蛋糕,视线里的颜色,清新如风,跟外面春天正应景。付东阳彬彬有礼,却不过分客气,看她的神情好像只不过一个学长看同校可爱小学妹的模样。
空气是甜点的香,倒不腻,云昭慢慢品尝着,也冲他笑笑:
“你找我什么事?”
没有尬聊,也没有她并不太擅长的寒暄,不如直接点题。
“好,我也直说了,陆时城是不是跟你还有联系,他还找你吗?”付东阳轻轻搅动手底的柠檬茶。
云昭脸一变,嘴角残迹作苦。
“我不想提他。”
付东阳审度她神色,问:“你好像跟他闹的不愉快?昭昭,想必你也看他的新闻了,他这个人,藐视法律藐视惯了,在钱堆里呆久了未免以为钱就能搞定一切,我听说,这个股灾,他做空股市是帮一些不法高官们解套,拿着救市的钱,干出卖国家的事,你说,这种人该不该被绳之以法?”
作者有话要说: 请大家再等两天,16号评论区开放我想办法把芝加哥放哪里去。另外,说全订看不到更新的,不可能,请仔细检查是否漏定哪一章,订全刷新清缓存就好了。
第089章
她不信。
就是这么奇怪,自己如果是当似有若无的旁听者, 也许能在心里激荡一二, 涟漪不断。可真的有人当面明明白白告诉她,陆时城是这种人, 她反倒笃定不信。如果他犯罪,自有相关部门来调查处理他,不是别人一张嘴给定论的。
一时间,心里淡漠又热烈, 她想起他的曾叔祖, 他说过的, 最钦佩那个驾着飞机跟敌人同归于尽的年轻人。当然, 还有女学生……云昭扭头看了看窗外, 此刻的阳光,多么辉煌。
付东阳等她的回答, 云昭抬眸,她的眼底微红睫毛还残存着湿意,却如泉明亮,什么都没说眨都不眨看着对方, 这样的纯净,竟让人语塞。
“昭昭,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你不信是不是?”他心里微恼,恨她这种眼神,骂她蠢货。
云昭轻轻摇首, 不知代表着什么:“我不想谈论陆时城。”
他的名字,对于云昭来说,一定是这世界上最寂寞的三个字。
付东阳脸色严肃起来,推开茶:“当初,他对你做的那些事,你都忘记了?对恶人你不该纵容。我以为,你是明辨是非的女孩子。”
怎么会有人这么喜欢揭别人伤疤呢?而且是这样的道貌岸然,云昭不语。
“如果,现在有个办法能替你讨回公道,你愿意试一试吗?”付东阳一步步试探着她,敲打着她,把那份别样的沉默当默许。
云昭望向他。
付东阳不自觉压下声音:“现在他麻烦事不断,是最好的时机。”说到这,眼神有点飘闪,“我知道,陆时城还想着包养你,你一直想摆脱他不是吗?我有个办法,你可以彻底摆脱他,不仅如此,他还会罪有应得吃牢饭。”
天色湛蓝,丽如水洗,在又沉又密的绿树上托起几抹轻纱云。云昭的眼睛里,恰倒影一丝洁白若絮,像上好的黑宝石里有了裂纹。她咬死嘴唇,几乎要咬破了。
“昭昭,其实人生就那么关键的几步,走错了,很难归正。但现在你有机会归正,你想过没有,如果这个时候告他强你,你背负的一切罪名理所当然就没有任何基础了。你的人生,还可以被修正复原,你可以继续正确地求学生活,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