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美人——泊烟
时间:2019-10-28 09:58:34

  沈浵的脸微微有些发烫,提着裙子道:“我先回去了。”
  沈光宗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刚还一副受了气的模样,怎么转瞬之间,像害羞了?
  女儿家的心思,真是难猜。
  他还不知怎么向宫里回话呢。
  *
  马车进入山道,十分通畅,不如上山的时候拥挤。夹道的树枝拂过车窗,发出凌乱的杂响。来的时候,沈潆都没发现这山道上有好些伸到路面的树枝,怪碍事的。
  她坐在角落,刚才裴延上来的时候,她自动地往角落里缩,让他过去。之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能听见车声辘辘,格外清晰。
  裴延不开口,沈潆也不知道他是嗓子没好,还是对着自己无话可说。只能把头埋在臂弯里,装作在睡觉的样子。
  这样可以避免尴尬。
  那次他亲吻她的时候,两个人仿佛靠得很近。可这样无言相对的时刻,又像是陌生人。这种感觉很奇怪,若即若离,似远似近,他好像也拿捏不准同她相处的分寸。
  过了会儿,裴延那边终于有了动静。他好像过来,一只手伸到她的手臂底下。她看见他的大掌里躺着一包类似果腹的东西,疑惑地抬起头,看着他。
  裴延蹲在她面前,见她不接,拉起她的手掌,在她掌心迅速写道:甜的,压惊。
  他的力道很轻,手指甲修剪得很平整。沈潆的手心被划得痒痒的,忍不住往回缩了下,手臂上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他以为自己呆在角落里,是被霍文进吓到了?
  “我没事。”沈潆心中对他这样哄小孩的方式不以为然,但还是把果脯收下,放了一颗在嘴里。这是京城老字号的果脯,她入宫前也很爱吃。
  “多谢侯爷,很甜。”她笑着说道。
  裴延看到她笑,放心了些。上了马车后,她一直没有动静,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就怕她胆子小,再被霍六吓出个好歹来。
  沈潆尝到小时候的味道,放松了些:“侯爷的嗓子还是不舒服吗?为何总是不说话?”
  原本轻松的气氛,好像因她这一句话,陡然变了。
  裴延的眉眼间闪过郁色,拿不准是据实相告还是继续说谎。他并不喜欢骗人,但一则有些自卑,不想把自己的缺陷暴露于人前。二则他无法过去心里的那道坎。
  他刚受伤那会儿,也没有到不能在人前说话的地步。直到某日,他看到一个小姑娘在家附近扑蝶,摔倒了,忙过去扶她。小姑娘前一刻还笑得灿烂,听到他说话后,吓得哇哇大哭,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村里的大人们围过来,纷纷指责他。
  那之后,他尽量不在陌生人面前开口了。
  沈潆看到他纠结的表情,暗自奇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问题,有这么难回答?
  马车晃了晃,她扶着马车壁才能坐稳。等待的时间有点久,久到以为他不会回答。他才重新拉过沈潆的手,在她掌心写下:从前嗓子受过伤,说话困难。
  沈潆没想到是这样。他写下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很黯淡,一笔一划,好像把伤口给人看。那应该是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就像她不愿意再跟过去的人和事纠缠。
  她终于明白那日他找人替代,应该是怕被她发现这隐疾,自卑感作祟。相处日久,了解越深,秘密越无所遁形。
  所以一开始,他并没打算跟她有过多的接触。
  “侯爷没找大夫看过吗?完全无法发出声音?”沈潆又问道,身体不自觉地前倾,盯着他的喉咙。以裴延的身份,找个好大夫不难,这伤应该是挺棘手的。如果他无法说话,战场上又是如何指挥别人作战的?
  毕竟要下军令,还要讨论战术,无法说话会是个很大的障碍。
  沈潆猜测,他能瞒过其它人,却瞒不过天子。当初裴章想收回他手中的兵权,大概也有这方面的顾虑。两军交战,主将的任何弱点,都有可能成为对方攻击的漏洞。若不是他镇守的山西和陕西固若金汤,裴章早就换将了。
  裴延继续写道:声音受损,难在人前开口。
  原来可以说话。沈潆莫名地松了口气。她进了侯府,今后的出路全都押在这个男人身上,不得不为将来打算。
  现在大业还需要他,所以就算他不能说话,暂时也不会有大的问题。但以后就很难说了。
  裴章是个生性多疑的人,就算她与之同床共枕多年,都无法得到他全然的信任,更别说一个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竟然不是他的亲信。早晚,他会按捺不住,为了巩固王权,而对裴延下手。到时候这隐疾就会像一支暗箭,射向裴延的后背。
  沈潆想帮帮裴延,但又不能叫他起疑,默默思考对策。
  裴延注意到面前的人,忽然变得安静,眼神中流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沉。
  人遭逢巨变,经历复杂,才会显露出矛盾的性格。据他所知,沈家三姑娘一直安分守己,深居简出,沈家的家境从她出生前就不好了,一直也没什么改变。除了几个月前的那场意外。
  一次生死,真的可以叫人性情大变,甚至连想法,处事风格都变得大相径庭?
  裴延正想着这些不相干的事情,沈潆道:“妾身想和您说话。”
  裴延微愣,然后写到:你会害怕,甚至厌恶。
  “侯爷不试试,怎么知道妾身会害怕?妾身想听您的声音。”沈潆不放弃,执着地看着他。裴延肯告诉她实情,说明在他的眼中,自己已经不算个外人。那她就可以尝试做更多的努力。
  裴延见她表情认真,不像开玩笑。在她期许的目光中,抬手按着自己的喉咙,尝试发音。
  沈潆不禁握着他的一只手道:“没关系,万事开头难。”
  裴延心里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很多年以来,没有人关心他是否能说话,只要能交流即可。连他自己都认为,不能正常说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喉疾治不治都无所谓。可现在有人愿意听他的声音,并且鼓励他开口,他忽然想像个正常人一样。
  “你,真的,不怕?”裴延艰难地开口。
  他的声音暗哑,几乎破碎得不成腔调,犹如被火烧焦的枯木。乍听之下,的确有几分骇人。但沈潆并不是普通人,她经历过九王夺嫡的惨烈,内心强大。那时候的京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连夜里府门前的铜环被人敲响,都如同催命符一般。
  那些死人堆里传出的凄厉悲鸣,摧人心肺,比这恐怖万分。
  “不怕。”她说道,“会有办法治好的。”
  抱歉,这章写的时间比较长,更新晚了。
  我看评论,有大佬提到谢延,谢南郎,男主和男配纷纷表示,我们不叫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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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裴延听她的温声细语,好像一场落在江南的雨。其实他没去过江南,只在诗文里念过: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谢太傅曾说,柳永的这首《望海潮》,把江南的美写到了极致。
  那时他还想,有朝一日定要去江南,看看这样的水土会养育出怎样的人。现在好像已经有了答案。
  他伸手放在沈潆的脸侧摸了摸,一下把她抱到了怀里。心口暖暖的,似乎被某种东西填满。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这种感觉让人心情愉悦,暂时忘记了烦恼。
  从没有人在乎过他的喉疾,他对能不能治好也不在意。有人与他同行或者中途离开,他都不甚在意。可忽然有一日,这个人出现,莫名地闯进他的生命里。他甚至都来不及做出接受或者拒绝的反应,她就已经站在他身边了。
  他忽然希望这样的时间能长久一些。
  “你叫什么名字?”裴延低头问道。嘴唇碰到她乌黑的发髻,那上面散发着某种不知名的花香。
  沈潆没想到裴延会突然抱自己,双手垂放在身侧。她很久没跟人靠得这么近,有点不适应。但这个怀抱温暖而宽阔,好像能遮风挡雨,不像宫里,空荡荡又冷清清。
  他的声音,其实听习惯了,也不可怕。
  “我叫沈潆。”她说道。女子的闺名除了家人,外人很难知晓。对外只称呼一个排行,等嫁人了,则只有姓氏。
  “哪个潆?”裴延又问。
  沈潆学他的样子,在他的手心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道:“潆,解释为水流回旋的样子。大概江南的女子,为了吉利,名字里头不是带草就是带水。”她自嘲地补充了一句。自己和沈家三姑娘是两者全占了,下场却都不好。
  裴延默默地把这个字记在心中。
  “乳名?”他又问。
  沈潆觉得他有些得寸进尺,除了问闺名,还想知道乳名。女子的乳名,是父母或丈夫才能唤的。裴延是她的男人,但不能称之为丈夫。她只是个妾,连与他同坐一辆马车都要避讳,将来会有另一个女人堂堂正正地站在他身边。她可以帮他,试着取悦她,却不敢错付真心,更不敢痴心妄想。
  她的心,交付过一次,但在那人的身上荒芜了,早已经寸草不生。
  裴延见她不回答,抬手捏了捏她的下巴,无声地催促着。
  沈潆淡淡道:“我没有乳名。”
  她的乳名连裴章都不知道,怎么可能随便告诉一个男人。
  裴延本能地不信,但感觉到她情绪上的冷淡和抵触,没再追问。他发现她对人始终存着一份戒心。这份戒心对于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子来说,着实重了些。但她身上的矛盾和蹊跷的地方太多,这个也不算什么了。
  “妾身有些累,想睡一会儿。”沈潆怕他再问什么,胡乱找了个借口。
  裴延不喜欢强人所难,索性就放开手。沈潆自己坐回角落里,头靠在马车壁上,闭眼休息。
  裴延看了看她,坐到矮桌后面去了。
  一路上,马车摇摇晃晃的,反而容易入眠。梦中纷繁的光影和久违的那些面孔,犹如走马灯一样闪过。沈潆回忆起那时继母入宫,说父亲病情反复,想请个御医去府上看看。她让玉屏去找最好的御医,御医回禀说父亲生的不是大病,好好休养即可痊愈。
  可一个月后,父亲突然辞世。她回家奔丧,怀疑是继母下的毒手。她支开弟妹,在父亲的灵前质问继母,好好的人,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继母跪在地上,指天发誓,说若做过对不起父亲的事,就不得好死。继母还再三求她不要再追究,父亲是真的病死的。
  她不信。
  “侯爷,到了。”昆仑在外面说道。
  裴延拍了拍沈潆的肩膀,算作提醒,自己先下车。
  沈潆睁开眼睛,抬手遮了下从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她发现身上有个东西滑落,像是一件宽大的披风。她分明没睡熟,不知他究竟何时把披风盖在了自己身上。大概动作极轻,所以才没发觉。
  披风上有她的温度,还有男人身上很淡的味道。
  她将披风轻轻放在一旁,弯腰出了马车。裴延果然只穿着里衣站在外面,军旅之人,往往不太修边幅,更不在意往来路人的目光。见她出来,伸手把她半抱了下来。
  沈潆落地之后,马上从他的怀里退出来。她不习惯这样光天化日,当众搂搂抱抱的,实在有辱斯文。而且她是姑娘家,需要矜持,不能像他一样我行我素。
  裴延对她的退避有些不悦,但想到这是在外面,姑娘家脸皮薄,自然也能理解。
  昆仑默默地看了两人一眼,驾马车到后面的马厩去了。这个妾室看来很不简单,短短时间内,似乎已经得到侯爷的青睐。若不是青峰之前仔细查过,这姑娘的确身家清白,他几乎要怀疑是对手使的美人计。
  他不会插手管侯爷的私事,对于汉人所谓的礼节也不在意。只是现在内忧外患不断,得加倍小心。幸好侯爷是个有分寸的人,一个女人还不至于影响到他对大局的判断。
  今日在别院,那人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侯爷若想要回兵权,只有两条路,一是跟徐器合作,一是娶了皇上指定的女人。二者相比,显然第二条路要容易得多。
  裴延站着不动,沈潆也不能自己拔腿走掉。她想着,或许裴延在等自己先开口,多少做做样子,请他去偏院喝一杯茶。这时,府里出来一个小厮,附在裴延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裴延听完,对沈潆点了下头,示意自己有事,先到府里去了。
  那小厮是宋远航派来的,二人到了书房,小厮说道:“大人要小的来传话,事情又查到了些进展。当年诬陷老侯爷和世子通敌叛国的文书,是由都察院的佥都御史搜出来的。那个御史已经死了,但大人查到他的小舅子曾在那段时间犯了重罪,后来被安国公保出来的。”
  裴延点头。安国公肯定跟父兄的事脱不了关系,重点是裴章是否知情?若裴章知情,还要把沈氏嫁给他,岂不是让他娶了仇人之女?安国公人虽然死了,但自古父债子偿,这沈氏女他是绝对不能娶的。
  那么,想要回兵权,只剩下跟徐器合作这一条路了。
  裴延拿出纸笔,写下几行字,交给那小厮。
  小厮展开看了看,对裴延说道:“小的会把您的意思告诉大人。告退。”
  裴延等他走了,仰靠在椅背上,一时也没有头绪。他想报仇,但仅凭这些证据,无法证明安国公就是害他父兄的元凶。而且安国公人已经死了,相关的人也大都不在了,很难追查下去。如今的安国公府已是安定侯府,除了沈光宗便只剩两个女人,他若赶尽杀绝,跟当年那些落井下石的人没什么两样。
  而且安国公,很可能也是个替罪羔羊。
  这个皇帝啊……裴延虽不知道安国公到底是怎么死的,但所有人仿佛都是皇帝手中的一枚棋子,走到指定的位置,或者利用完了之后,就被丢弃。果然要够狠心,够会算计,才能坐上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
  他重新坐好,用镇纸铺好一张黄纸,提笔写下:徐都督亲启……
  *
  夜晚,内宫已经落锁,各宫的宫灯陆续点亮,灿若星河。蒹葭宫的灯火最明亮,天子今天又赏赐了不少好东西,还赐了一桌宴席。徐蘅请了相好的几个嫔妃来共食,宴席方散,嫔妃们告辞,各自回宫。
  徐蘅已经有六个月的身孕,小腹微隆,身形仍是苗条。她扶着女官走到暖阁里休息,倦倦地倒在榻上。
  “看来皇上今日还是不会来。”
  女官连忙安慰:“前朝事务繁忙,皇上少来后宫。而且娘娘怀着身孕,不大方便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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