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沈潆没想到在谢家的别院会遇到霍文进,大吃一惊,往后倒退,脚跟踩在了岸边,失去重心。
“小娘子担心!”霍文进叫了声,顺手按住了沈潆的肩膀,把她拉了回来。
沈潆立刻挣脱开他的手:“你怎么在这里?我的丫鬟呢?”
霍文进嘿嘿干笑了两声:“我的手下看着呢。你一个人在湖边做什么?我可是瞧你好久了。”
他得知今日谢家在别院设宴,但没有邀请他,心里非常愤怒,索性不请自来。他趁乱溜进来之后,也不急着去宴席上露脸,而是自己四处逛了逛,没想到就遇到了沈潆。这姑娘也是有意思,对着湖面自照半天,一副沉醉其中的样子。
霍文进觉得自己够自恋了,没想到有人比他还自恋。
“现在该我问你,你怎么在这里?”霍文进反问道。今日谢家的宴席请的都是达官显贵家的夫人,一个妾室出现在这里并不合时宜。而且这姑娘不像几个月前唯唯诺诺的,敢直视他的眼睛了。莫非做了裴延的妾室,胆子也变大了?
自从慈恩寺被裴延搅了好事之后,霍文进就一直怀恨在心。当初他进宫告诉太后,想要这个姑娘,太后也答应了,可最后这姑娘还是被抬进了靖远侯府。他为此气结,又无可奈何。谁让裴延有本事,而自己只是个混混呢。
何况皇上金口玉言定下的事,无人可以更改,他也就算了。
对他来说,一个女人而已,就算曾朝思暮想,得不到也不会对他的人生产生多大的影响。
沈潆不想跟他多言,转身欲走,霍文进伸手拦在她面前:“小娘子,别急着走啊。数月不见,我有……”
他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肩上一重,双腿差点跪在地上。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他龇牙咧嘴的,想把肩上的那只手扒开,膝盖弯又被猛地一击,整个人趴在了地上。
沈潆正不知如何摆脱霍文进的纠缠,看到裴延出现,犹如见了救星,连忙跑到他的身边:“侯爷救我!”
裴延伸手揽着她的腰,一手将人护在怀中,接着一脚踏在霍文进的肩上。
霍文进气得大叫:“裴延,又是你!你还敢动手……哎哟!”踩在他肩上的脚又用力地碾了几下,简直要把他踩进土里。
沈潆有些被裴延的凶狠吓到。他虽然没开口说一句话,但是他的眼神和表情,都要置霍六于死地的模样,就像一匹护着食物的孤狼。她要他救,他就真的摆出一副保护者的姿态,似乎还要帮她出口恶气。
“都是死人吗!还不快来救我!”霍文进冲着林子里大喊,再没人来,他估计要被裴延给弄死。
霍文进的手下们正看着红菱和绿萝,听到叫声,欲过来,却被一堵人墙挡住了去路。他们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结着发辫的壮汉,手臂比他们的腿还粗,需仰望才能看见他的头顶。他喘气如牛,发出一声低吼,吓得他们都不敢动弹。
裴延认定了这次要给霍六一个教训,好叫他长长记性。可霍六的叫声太大,惊动了前堂后院,隔着一个湖,众人纷纷跑出来看热闹。沈潆眼看要无法收场,轻轻扯了下裴延的袖子,说道:“侯爷,算了。毕竟是在别人家里,把事情闹大,大夫人那边也不好交代。”
裴延这才把脚从霍文进的肩上拿下来,霍文进的胳膊已经疼得抬不起来,趴在地上不停地呻.吟。
青峰站在旁边,感同身受地摸了下自己的肩膀,这没十天半个月恐怕好不了。他本想着过来劝劝的,毕竟他们不能老跟霍家结梁子。但一看到沈家三姑娘也在,便知道霍六又打她的主意,难怪侯爷生气。
裴延对着青峰打了几个手势,青峰点头道:“爷先走吧,大夫人那边我自会去说。”
“裴延,你给我等着!”霍文进一边呻.吟,一边道,“今日的事,我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裴延不理他,更没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路过他身边的时候,还在他手背上踩了一脚,这才扬长而去。
*
谢云朗坐在堂上喝茶,为了看热闹,堂上的人都跑到外面去了。他也不关心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返回来的人议论:“刚刚那个是霍六公子吗?分明没请他,他怎么跑来了。”
“霍六的性格你还不知道?哪有热闹就往哪里凑。只是他怎么又招惹了靖远侯……”
“还不是他去纠缠靖远侯的那个妾?这家伙越发色胆包天,什么人都敢调戏。”
“你们还别说,那个妾生得真不错。她往男人的怀里一钻,再来个梨花带雨的模样,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可比那些端着的名门闺秀有趣多了,哥儿几个说是不是?”
男人们哄笑起来,又说了些不干净的话。谢云朗觉得跟这些人在一起,简直是浪费时间,起身到后面的厢房去休息了。他走进房间,刚把外裳脱下,贴身的小厮书墨就在门外说:“公子,东西已经修好了。”
“进来。”他淡淡地说道。
书墨捧着一个狭长的锦盒,放在屋中的花梨木长桌上:“夫人说宴席结束了,她送送客就过来。”
谢云朗仿佛没听见,只看着桌上的东西。
书墨知道公子想要一个人静静,就退出去,关上了房间的门。
谢云朗起身走过去,将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副有些年头的画,已经重新装裱过。他解开系绳,慢慢地把卷轴展开,眼神中流露出几分伤感。
踏雪寻梅梅未开,伫立雪中默等待。她是想表达这个吧?
画中人分明是自己,而他却错认了作画的人。
“淡若朝光浮于水,静如清风梳柳色。”他的指尖划过那几个漂亮的字体,自嘲地摇了摇头。他何德何能,当得起这几个字?他一直以为高楼上弹箜篌的是高南锦,敬慕祖父诗画的是高南锦,而画这画的也是高南锦。安国公嫡长女不过是个欺世盗名,贪慕虚荣,一无是处的贵女。
她缠着自己,说要讨教学问,不过跟那些只爱皮囊的庸脂俗粉一样,他当然不屑一顾。后来父亲得知她的身份,竟还动了心思,想跟安国公府联姻,被他严词拒绝。
直到他娶了高南锦,无意间看见高南锦写的家书,认出她的字跟画上的不同,才真相大白。
他大错特错了。
高南锦从未说过画了这幅画,更不知道这画被她哥哥献宝似的送到了自己的面前。是自己想当然,先入为主,错认作画的人,娶错了人。
他从高南锦那里知道,原来那个人也会弹箜篌,并且技艺十分高超。她并不想嫁给定王和永王,而是被她父亲逼迫,不肯从,高南锦才替她弹奏。她是真的仰慕祖父的诗画,曾想拜在祖父门下,一直未得偿所愿,才想向他讨教。
是他的偏见和傲慢,让自己错过了她。
如果当初他极力促成那门婚事,父亲一定会争取,凭借谢家的名声和父亲的权势,未必是厉王娶了她。如今,她便不会是个已经作古的皇后,还是那个追着他,画这画的天真少女。至少,他会护她一世周全。
谢云朗收紧了手指,眼角微微地跳动。她的死,他何尝没有责任?
那日,他把太医院的钟天问灌醉,从钟的口中得知,皇上派人暗中寻找治疗皇后的方子,并且已经有了眉目。只等来年开春,就会有转机。他信了钟天问,更相信那个坐在龙椅上的男人,按兵不动。可连冬天都没等到,长信宫的灯火便已熄灭。
这就是他不肯听从父亲的话,离京的原因。
他要查清她的死因,如果她不是病死,而是被人害死,那么无论对方是谁,他都会叫那个人付出代价。这是他给曾经愚蠢的自己的惩罚,哪怕赌上仕途,也在所不惜。
谢云朗把画卷起来,重新放回锦盒里,并且把它妥当地放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暗格中。
此时,响起了敲门声,他重新躺回罗汉床上,说道:“进来。”
高南锦走进来,站在他身后,看见他面朝里,眼神黯了黯,仍然打着精神说道:“郎君怎么这么快就进来了?怎么也要把宾客送走才是。今日那个霍六公子不请自来,靖远侯又将他收拾了一顿。我看他伤得不轻,就先将他安置在府中的厢房,还请了大夫去看。郎君若得空,不妨也去探望。毕竟他在太后面前……”
“这些事,你做主就是了。”谢云朗淡淡道。
高南锦耐着性子,坐在罗汉床边,伸手搭在谢云朗的肩上:“如今谢家不比从前了,你在朝中也是艰难,我父亲又是个清官,帮不上什么忙。你可得结交一些世家子弟,好为将来铺路。不留条后路怎么行……”
谢云朗轻轻地避开她的手,说道:“我说过,朝堂上的事,我自有分寸,不用你操心。往后这样的宴会,不要让我来了。吏部乃六部之首,老尚书快要致仕,部内诸事都压在我一人身上,脱不开身。”
他的口气很平静,甚至听不出喜怒,但高南锦就是能感受到他的冷淡。从他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不再是她出嫁时憧憬的那样,琴瑟和鸣,夫唱妇随。
她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能忍受自己的夫君,因为错认画画的人而娶自己?可她又是真的喜欢他,这种喜欢,卑微到尘土里,足够让她放下自尊。年少的她太有自信,以为经年累月,朝夕相对,他一定会爱上自己。毕竟自己哪都不差。
可他只是称职地做着一个丈夫,除此之外,无法再奢求更多。
她还要费尽心力地在外人面前演自己多么幸福美满,尤其是在阿潆的面前,不敢流露半分情绪。这何尝不是种折磨。
“我知道你怪我没能护住阿潆,可她病成那样,太医院早就说她无药可医,只是拿珍贵的药材一直吊着命。我每回去看她,她醒着的时间越来越短,已经隐隐能觉得……”
“如果她不是病死,而是被人害死的呢?”谢云朗忽然幽幽地开口。
高南锦吓了一跳,捂住自己的嘴巴,片刻后才道:“你为何这样说?可是你找到了什么证据?”
谢云朗看着罗汉床的围屏,不说话。
“你快说。”高南锦用力地摇了摇他,“你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难道真如他们所说,是庄妃暗中下了手?”
“你问我,倒不如自己去查。你能自由地出入内宫,比我行事方便。”谢云朗闭上眼睛,“如果你真的把她当朋友,就别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高南锦的手慢慢握成拳。她早就听闻,宫里宫外暗中传言,说嘉惠后是被庄妃害死的。毕竟没有了嘉惠后,以庄妃的得宠程度,能入长信宫便是新后,不能入,那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嘉惠后在的时候,她就敢屡屡顶撞,新后不成气候,也镇不住她。再加上她怀了龙嗣,后宫已经是她的天下。
高南锦认为,徐氏不会那么傻。明知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还敢对阿潆下手。但谢云朗言之凿凿,按照他的性格,绝不会空口胡说,这其中应该是有内情。
“好,我去查,不管冒多大的风险,就当我欠她的。”高南锦站起来,“如果我查出真相,就告诉皇上,让他出面主持公道。那之后,我跟阿潆就算扯平了,互不相欠。我希望你也不要再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谢云朗不置可否,高南锦叹了声,自己开门出去了。
但愿,与你无关。谢云朗在心中说道。
实在抱歉,今天被小家伙缠得无法抽身,爆更又失败了,只能加点字数,继续给大佬们发红包赔罪。
不过等入v的时候要三更,我到时候吐血也会写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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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沈潆被裴延带出谢家的别院,直接塞进了他坐的马车。沈潆觉得不妥,刚从马车里探出个头,想说话,又被裴延强行按了回去。
她无奈地坐在马车里,四处看了看。这马车十分高大宽敞,不像她现在的马车一样,还要小心碰到头。底下铺着毡毯,四壁也都做了保暖的措施。放置一张书案,几个迎枕,还绰绰有余。
沈潆坐在角落里,想着一会儿裴延上来,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在她短暂的生命里,只跟一个男人朝夕相对过,那就是裴章。裴章跟她在一起的前几年,戴着面具生活。等到登基之后,便撕了那面具,露出本来的面目。
他们都说圣心难测,但其实沈潆从来都没有真正地了解过他。
他是厉王时,误以为他单纯,后来他是皇帝,懒得再花心思。
裴延跟他不太一样。这个男人说复杂,其实也不太复杂。战场上如何沈潆不得而知,几次接触下来,感觉到他为人处世似乎很简单。就是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你招惹我,我便挥拳相向。
刚才他教训霍六的样子,就像小时候沈光宗和沈浵打架。
沈潆无奈地摸了摸额头,外面有动静,似乎是什么人从别院里出来了。她轻轻撩开车窗帘子的一角,看到沈浵站在别院前。
裴延还来不及上马车,于是跟沈浵打了个照面。但他只看了一眼,完全没放在心上,敛衽上车,随后吩咐昆仑离开。
沈浵站在原地,没回过神来。那男人气场强大,眼睛明亮得仿佛星辰,却又看不出丝毫情绪。虽然只是匆匆一眼,但总觉得他似曾相识。仔细想想,原来是跟皇上有种说不出的相似。一样深藏不露,难以捉摸。
她怔怔地自语:“这个人是谁……?”
今日来赴宴的都是京中的达官显贵,如此人物,她怎会没有见过?
“妹妹,你在这儿!”身后传来一声,沈光宗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我刚才想去找你,你怎么先离席了?”
沈浵冷哼道:“那些人说长姐的坏话,我听不下去,自己先出来了。”
沈光宗的表情讪讪的:“长姐已经不在了,她在的时候,那些人尚且轻慢无礼,何况现在?都怪我没用,保不住父亲的爵位,但你也不用跟她们置气。对了,我把靖远侯带来了……他们说看见他带着妾室出来,你在这儿可有看见?”
沈浵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莫非刚才那个就是靖远侯?他不常在京中露面,所以她不认识。原来靖远侯根本不是传闻中形貌丑陋的老男人,而是如此伟岸英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