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都在静默,专注听她讲残忍的故事。
杨琪曼用尽全力抱住钮度:“儿啊,妈妈都已经忍过二十年,什么也不求。钮峥当年为什么会他们搞你还不明白吗?妈妈求求你,不要去跟钮辰争了,你做什么都好,没钱也好,没地位也罢,妈妈都不在乎……”
“好,好,”钮度抱紧她,一遍遍说,“我知道了,妈妈,你放心好……”
……
钮度把杨琪曼送回卧室,一回来,钮天星在他房间里,流着眼泪看他。“哥哥……”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在门外听得一字不差。
钮度一言不发,他终于想起他的手机,打开一眼,司零几分钟前刚刚挂断了通话,也就是说——她也一字不差地听完了杨琪曼的话。
“哥哥!这么晚你去哪里!”钮天星看着钮度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
感谢老天一路都给他开绿灯,他把油门踩到底,山路两旁的树都被吵得都想冲他吐口水。他赶到公寓楼下刚要开进地下车库时,从后视镜瞥见一个拖着行李匆匆而过的身影……
钮度直接把车横在路中央,开门下车,往那个方向追。
“司零!司零——”一过拐角,他看见她抱着行李在跑,全力追上去。
钮度最后抓住了她,迫使她转身,她却低头不看他。
“对不起,”司零先开了口,她攥紧拳让自己不哭,“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对不起……”
钮度喘着粗气说:“你跟我回去。”
“求你了,不要马上就让我看你,我想一个人待着……”
“你不会想一个人待,”钮度抬起她的脸,才发现她的眼睛已哭肿,“你一点都不想一个人待,你需要跟我说话,你需要我陪你。”
司零突然放声大哭:“钮度,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真的不知道……”
“不是你的错,你一点错都没有,”钮度用吻堵住她的泪水,“我们先回去,我们刚刚说好,不会有什么事是我们扛不住的,好吗?”
司零任凭钮度拉着自己往回走。
又是一条上坡路,又是无人的角落,可凭什么却不能像在耶路撒冷那片星空下的草地一样,他们只不过是一对普通情人,在一个好天气出来散步而已。
有没有可能年后开学时,她回到以色列继续上学,他也回去继续上班,这样就可以当做一切都没发生,他们继续在那里幸福又自在呢?
耶路撒冷,你告诉我可不可以?
钮度只匆匆开了一排壁灯,司零一个人走到沙发背后,瘫坐下来。大片落地窗外,维港还在那里与她遥望,万千霓虹仿佛都化作一盏盏蜡烛,祭奠从现在起作废的从前。
钮度坐到她身边,又擦了擦她刚掉下的眼泪:“至少今天让我知道,妈妈从来没有精神病,她一直都是好的。”
坏事千千万,他偏偏要说唯一一桩好的。
“我以为你不会这样,”钮度严厉得像教导主任,“难道你不应该马上反应过来,朱一臣死得更离奇了吗?为什么大哥死后两家人还能达成一致用病逝替他打掩护?他和周杏儿之间发生了什么?他和大哥相交多年,为什么突然反目成仇,和周太联手……”
“——钮度,”司零转头看他,面无血色,“你现在不该替我想这么多,你应该恨我,我爸爸杀死了你哥哥。”
“现在已经不是要诛九族的清朝,”钮度与她对视着,似乎在做比谁先眨眼的游戏,“而且这件事……还有很多疑问。”
司零突然笑了:“你知道吗?半年前我来香港那次,我就已经觉得不对了,你妈妈看我的眼神……很害怕,我当时就给费励打电话说,这么多年来我们可能都看错了方向……我一直以为是有谁要对付钮峥和朱一臣,我一直都是这么以为的……”
“你还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爸爸出车祸,朱一臣是第一个到现场送他去医院的。”钮度紧盯着她。
司零如遭雷噬。钮度接着说:“这件事绝没有那么简单。”
她深呼吸良久,终于能够冷静下来:“你想怎么做?”
“就算我们现在知道真相,也什么都做不了,周太势力太大了,”钮度说,“一切都照原来那样,我们慢慢找答案,等我回到天一,等我可以说话。”
钮度的声音铿锵有力,似乎早已将自己差点被害的事忘掉了。或许在十年前他可以害怕退缩,可现在,他必须顶天立地,他有妈妈和妹妹要保护,还有——心爱的姑娘。
“对不起,对不起……”司零倒进他怀里。
“哭吧,都哭出来,”他一下又一下轻拍她的背,“我陪你。”
后来等到司零的脑子可以正常运转的时候,她说:“我爸爸一定知道什么,不然他不会这么坚决反对我和你在一起,等我回京,我就去问他。”
钮度沉了口气:“总要问出来的,他现在不告诉你,或许只是想再等你长大一些。”
“那……”司零犹豫不决,“言炬和蕙子怎么办?”
钮度也没有很快拿主意。对他来说那还只是大哥,对钮言炬来说,却是父亲,他只会更无法接受……他还能继续和仇人的外甥女来往吗……
钮度还是决定:“我会告诉言炬,他有权利知道,他也有权选择他该怎么做。”
延续了这么多年的猜疑链,是时候摊牌上桌,分清阵营了。
司零无地自容地说:“阿姨一个人忍了这么多年,装疯卖傻,没人可以诉说,真的好伟大。”
“其实曾妈知道,”钮度半垂眼,“我终于懂妈妈为什么这么信任她了,这么多年,一直是曾妈在护她……”
“你……先不要告诉阿姨我是……”
“傻瓜,”钮度要骂她了,“我知道怎么保护你最好。”
“对了,我可以告诉费励吗?”司零认真地向他申请。
钮度犹豫了很久,才满不情愿地点头:“可以。”
第54章 Chapter54
回京前,司零又去看望了杨琪曼一次。杨太是真的喜欢她,好舍不得她走,一直追问她下次什么时候来,可司零觉得在她面前的每一秒钟都无比羞愧。
公司有事,钮度不便送机,还是由钮言炬开车。至于钮天星,她在家哭了两天,一是高兴母亲没有病,二是后怕。还好她不知道司零的身份,她一定比钮度更无法接受。
去机场路上,小两口在最后时刻把恩爱秀得淋漓尽致,司零的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朱蕙子报了一仇:“你终于知道我以前看你和钮度的感受了?”
“我们哪有这样的?”司零冤枉极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到了机场,钮言炬拉着朱蕙子的手走在前,司零可怜巴巴地拖着行李垫后——和上次一样的场景,换了不一样的人吃狗粮。
还不一样的是,朱蕙子蹦蹦跳跳,肆意撒娇。
有时候司零很羡慕她,她这样爱护她,不仅因为她是她的妹妹,还因为她把朱蕙子当做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无忧无虑、自在快活的自己。
一直到飞行时间过去了三分之一,司零都没有决定好要如何开口。
“你是怎么了?”朱蕙子转身看她,“难道是去见钮度他妈妈不顺利?不可能啊你这么容易讨家长喜欢的。”
司零笑笑:“没什么啊,阿姨对我挺好的。”
“那你是怎么了?”
“什么我怎么了?”
朱蕙子凑近她:“你有话想说的时候,整个人就特别特别安静,连呼吸都听不见。”
司零嗤嗤地笑:“我说你们一个个的,现在怎么都这么懂我了?”
“那是因为你越来越打开自己让我们看了啊。”
司零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谢谢哦。”
“好吧,确实有事,”司零接着说,“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其实我也有事瞒你,”轮到朱蕙子卖关子了,“怎么样,要不要来交换?你先说完我就告诉你。”
“你那点小九九,我懒得听。”
“喂,这回可是真货色。”
司零开怀地笑起来,想了想决定:“回去之后再说吧。”
他们都摸不准钮言炬和朱蕙子之后的心态——想想如果换做钮度或司零其中一方来告诉对方,那比从杨琪曼那知道要糟糕太多。所以他们需要先各自知情,谁都需要时间说服自己。
第二天,司零收到钮度消息:我今晚去找言炬。那么,她今晚也该向朱蕙子和盘托出了。在各自家里不合适,外边又人多耳杂,恰逢学校放假,司零便将朱蕙子请到实验室来。
朱蕙子拎着一袋甜点出现了——那当然是司零借口让她带的,她把实验室逛了个遍,撇撇嘴点评道:“看起来比钮言炬那里要好一些哦。”
司零正拆开包装袋:“北大生物确实比希大要好一些。”
“啊?”朱蕙子回头看她,“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啊?”
“想知道?”
“嗯啊。”
“一会儿就告诉你。”
朱蕙子以为她是要专心吃东西,她坐到司零对面,撑着下巴看她:“为了你最喜欢的点心跑了半个北京给你送过来,我比小叔对你都要真爱。”
司零挑挑眉:“哎哟,都直接叫小叔了。”
朱蕙子脸红了。
司零边吃边问:“叔叔阿姨最近怎么样了?”
“好着呢,我妈还是念叨你,说我懂事多了,跟你待一起准没错。”朱蕙子知道司零会读心,为了不让她看出自己情绪有异,迅速转了话:“你刚才还没说呢,为什么要去希大啊?”
朱蕙子不知道,这一问,如同荡秋千回到了原点。
司零看上去气定神闲,先按医务标准把手洗了净,回来从抽屉里取出护手霜抹上,待香味溢入朱蕙子鼻息时,她终于开口:“蕙子,你相不相信我?”
“……信啊,我当然最信你了,”朱蕙子暂压疑问,顺着她走,“怎么这么问?”
“其实你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注意你了。”司零选择了这样的开场。
朱蕙子一震,维持着心照不宣听司零继续说:“你十二岁那年滑雪摔倒左手骨折,在医院躺了很久,其中有一篮向日葵是我悄悄送的;十三岁被同班同学欺负不敢说,是我给你的班主任写信;十四岁初中毕业演出你弹古筝,我就站在舞台边上看你……然后,十五岁,你进入附中,开学第一天你就逃了课……”
“我知道了……”朱蕙子把话掐了,她低着头,泪水砸到羊绒裙上。事已至此,她不必再隐忍:“你是我姐姐,是舅舅的女儿……”
司零迟了几秒,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朱蕙子将钮言炬检测到她们基因相似性的事说了一遍,司零一时语塞。不知怎的,最近他们突然就变成了一盘棋,被人一一安排好了走位顺序。司零问:“那你有告诉家里人吗?”
朱蕙子摇头:“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都不说,我想你有你的苦衷,我怕随随便便说出去,就破坏了……”
司零握住她的手:“蕙子长大了。”
“你怎么会从香港到北京?怎么会让司叔叔养?舅舅又是怎么把你们藏起来的?你以前都住在哪里?”朱蕙子一口气问,天知道她这段时间憋得都要炸了。
司零眼里写满一言难尽:“我对他没有什么印象了,记事起家里就只有妈妈,他久不久会过来看我,妈妈说他出去工作了……但是他对我很好,每次都教我很多东西,小时候真的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司零将之后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朱蕙子,她怎么会注意到朱家,怎么会怀疑钮家,又是怎么找到钮言炬,为什么会认识钮度……精彩绝伦得,就连在楼下排练的戏剧社同学都要自愧不如。
朱蕙子越哭越凶:“这么多年,你都一个人在做这些……”
司零好好地安慰了她一阵,等她恢复平静后,司零才变得真正难以启齿:“这次去香港所知道的,又把刚才我所跟你说的一切全都颠覆了。”
“……什么?”
司零无可奈何地道出,她看着朱蕙子的脸色先是困惑,然后惊愕,再是痛苦,最后苍白……
她全身发颤地重复着:“你是说,言炬的……爸爸……”
“我知道对你来说难以接受,我也一样,”司零一直没放开她的手,“钮度也正在和言炬谈,今晚我跟你说的一切,他都会知道。蕙子,这件事太复杂太复杂了,现在还不是终点,我和钮度会继续一起找答案。至于你和言炬……你们需要自己决定。”最后她气势汹汹地补充:“但是蕙子,如果他怪责到你身上,我一定骂他。”
如果是钮度恨她,她无怨无悔;但若是钮言炬恨朱蕙子,她便要第一个站出来护她。家人,就是无条件保护你的人。
朱蕙子连哭带笑,抱住司零。两个人都够累了,可今夜的苟且还不止于此。朱蕙子把眼泪擦干,重新嗫嗫喏喏:“我……我也有事要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