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主仆俩也挺可怜的,只是清平现在没心情怜悯她们这种书里的人物。
她自己一个大活人跑到书里的世界,还成了悲惨人物尤旋,她觉得自己好像更可怜一些。
“夫人怎么了?”见主子不说话,茗儿有些担心地问。
清平此时恨不得飞回家去,抱着一丝侥幸,小心翼翼看向茗儿,缓缓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大越,就是一个四面都是海的小岛国。”
茗儿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奴婢没听过。”
清平心里有些失落,她想父皇母后,想皇兄,想很多很多亲近的人。
…………
清平精神一直萎靡,将自己关在房里郁闷了整整三日,最后不得不接受了这不可逆转的事实。她这个千恩万宠长大的清平公主,成了另外一个人——尤旋。
其实她和尤旋还是有共同之处的,比如都有个小名,叫阿贞。
当初父皇母后为她起了这样的小名,是纪念他们生同衾死同穴,忠贞不渝的感情。而事实上父皇母后的感情也确实很好,这么多年来后宫没有纳入过一个妃嫔,父皇对母后也千依百顺,令人羡慕。
尤旋小名也是阿贞,兴许跟清平一样,来源于她父母之间极好的感情吧。
不过如今在这具身子的记忆里,尤旋的父亲过世多年,只余下妻子樊氏在寄州老家。
这日清晨,惠风和畅,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茗儿进来为尤旋洗漱时试探着问:“夫人,今儿个外面天气好,可要走一走?您都闷了好几日了。”
清平觉得这个不急,既然她代替尤旋活下来,又知道那本书册里尤旋的结局,她得为以后做打算。
尤旋嫁给秦延生整整一年,自新婚之夜开始就受到冷落,至今连她一根手指都没碰过。原主可能对秦延生有情,希望他回心转意,清平却没这个想法。
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就该早早一脚踢开,过自己的逍遥快活日子。
所以当下第一件事——和离。
“替我梳妆,咱们去见秦延生。”清平坐在妆奁前,这般说道。
茗儿听完却是惊讶了一下,随后问道:“夫人可是要向大人道歉?”
其实茗儿是很不愿意自家主子服软的,大人在外面为柳从依置备院落,安排丫鬟仆妇,本来就是不对的。夫人即便去找柳从依,愤怒之下话说的重了些,可柳从依的身契还在夫人手里攥着,难不成没资格教训自己的奴婢了?
就为着此事,大人居然当着柳从依的面骂夫人是心很毒辣的泼妇,让夫人在屋里郁闷这么些时日,茗儿看着都咽不下这口恶气。
清平自然知道茗儿这丫头对原主是忠心的,闻此笑了笑:“不道歉,咱们去和离。”
茗儿又是一脸惊愕,沉思良久之后,她郑重道:“姑娘,奴婢支持你!”
她家主子还有大好年华,总不能一辈子搭在这四四方方的宅院里头吧?那还不如回寄州老家,逍遥自在。
清平发现这丫头还挺有意思的,毕竟书里的风俗跟她们民风开化的大越不一样,有点像北陆那边,男尊女卑、重农抑商极其明显。
这样的一个时代里,能支持女子和离的可不多。
茗儿为清平上了妆,清平左看右看,却觉得不大满意。
她这个人确实有挑剔的毛病,可能平日里被她父皇母后给娇惯坏了,妆容衣着无不精致,样样都要最好。
前几日她只顾为自己的遭遇而郁闷伤心,便没怎么关注旁的,如今对着镜子一瞧,便怎么都不顺眼。
柳从依是那种清新淡雅,如茉莉一般的出尘女子。原身尤旋商户出身,羡慕柳从依身上的书香气,也喜欢学着把自己打扮的十分素净。
但说实话,这样的妆容跟尤旋这张脸很不搭,不仅没有很好的突显出气质,反而掩盖了她自身的娇媚动人。所以清平突然在想,当初秦延生初见时对柳从依这个丫鬟动了心,应该跟尤旋“邯郸学步”也有关联。
见主子皱眉,茗儿不解地问:“夫人怎么了,不满意吗?你平时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发髻和妆容了,柳从依侍奉在您身边时,最常为您这样绾发上妆。”
清平愣住:“柳从依?”
“是啊,夫人您不记得了?”
茗儿这么一说自然勾起了原身的记忆,清平也想起了书中的情节。
柳从依初入尤府时便气质脱俗,尤旋一眼就喜欢上了。她欣赏柳从依的谈吐,羡慕她的文采,所以天天喜欢跟她腻在一起,有样学样。
柳从依说书香人家不喜欢奢华艳俗之物,尤旋就天天戴白玉簪,银质钗环,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素净。后来某日柳从依为她梳了这样的妆,说淡如雾,又似雾中花,很美。
从此,这样的妆容成了尤旋最喜欢的。
看着镜中的样子,清平不想恶意揣测柳从依这么做的目的,冷着脸没接话。
“夫人怎么擦掉了……”茗儿有些急,她好不容易才化好的,其实看着也还可以。
确实没到丑的地步,但在追求完美的清平公主眼里,实在就没眼看了。
她很快把自己清理干净,然后对着镜子开始捯饬。
墨发绾成飞仙髻,左右各簪一支溜银喜鹊登枝的珠花,眉心垂挂红翡滴珠吊坠儿,珍珠耳珰搭配景泰蓝红珊瑚的赤金项链,映衬着莹白如玉的肌肤。脸上施了粉黛,眉似远山,眸如秋波,鼻若悬胆,香腮染赤。
清平对着镜子打量好一会儿,长舒一口气,放下手里的胭脂。
茗儿看着镜中的人儿,良久之后不由赞叹:“夫人真美,还是这个样子更好看。”
在遇见柳从依之前,她家姑娘便惯爱这样的装扮,后来不知怎的,就觉得艳俗了。可茗儿如今看来,不仅毫无艳俗可言,反而高贵的有点儿让人不敢接近。
清平从尤旋的衣柜里挑挑捡捡,最后从众多素净的衣裙中找到了一套淡蓝色雀鸟折枝图案的束腰襦裙。原主体态均匀,腰肢纤细不盈一握,配这种束腰的裙裳再合适不过了。
站在镜前转了一圈儿,虽然不能跟她以前在宫里的金尊玉贵生活相比,但清平觉得自己适应能力不弱,还是说服自己接受了现如今的一切。
推开门出去,清平抬头看了看这里的天空,似乎跟她们大越很不一样。
这是书里的世界,那应该跟大越不是一样的天地了吧。
她正愣神,突然一只飞虫自天边飞来,一个猛子扎进了她的手腕里。
清平有些发蒙地站在那儿,低头看看手腕处。
刚刚突然钻进来的那只虫子,怎么跟堂姐炼制的情蛊如此相似……
清平顿时找到了一份希冀,抓着茗儿问:“你真的没听说过大越?你再仔细想想,仔细想想。”
茗儿还是摇头,狐疑地看着她:“夫人,你到底怎么了?”
清平无奈摇头叹息一声:“算了,咱们先去找秦延生。”
第5章
大霖的皇帝是个六岁的毛孩子,两年前先帝驾崩时托孤镇国公穆庭蔚。
这个穆庭蔚清平看的书上有讲,二十岁便因为赫赫战功成了镇国公,如今也不过二十四,却已叱咤朝堂多年,是京城中无人不知的大人物。
在书中,镇国公府的老夫人和秦延生的母亲是远房的表姐妹,秦夫人家道中落后带着儿子投奔穆府,所以秦延生和穆庭蔚算是一起长大的,交情匪浅。
后来穆庭蔚登基为帝,秦延生立了头功,做上内阁首辅,风光无限。
清平一边回想着书中情节,一边往着秦延生的住处而去。他住在前院儿,这会儿刚下早朝,人在书房。
侍卫李浑在书房的门口候着,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人瘦瘦的,皮肤偏黑,五官倒是周正。
看见尤旋过来,他上前行礼:“夫人怎么来了?”
尤旋看了眼里面:“大人在吧?”
李浑觉得尤旋应该是来讲和的,再想想大人的态度,他犹豫了一下,拱手赔笑:“大人忙于公务,恐怕没时间见夫人,您还是请回吧。”
尤旋拧眉,面露不悦:“有没有时间可不是你说了算。他若不见,我就在这儿等着,正好今儿天气好。茗儿,去给我搬一把椅子来,再拿些茶点!”
“别别别……”李浑赶紧阻拦,脸上堆着笑,“夫人稍侯,小的这就去通禀大人一声。”
李浑走进书房,过了一会儿折回来,对着尤旋笑道:“大人请夫人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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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旋推门进去,秦延生在案前坐着,低头正写着什么文书。不愧为书中的男主,秦延生此人的确生的英俊倜傥,风度翩翩,如今穿着官服端坐在那儿,气质也是格外出众的。
难怪原主遭受冷落心里也仍是喜欢他,对他留有幻想。不过为这种人,清平替原主感到不值。
跟秦延生一比,清平突然觉得徐正卿那种人也不算很糟糕。
至少,徐正卿选择娶他表妹为妻,是为了姑父姑母的养育之恩,也为了自己曾经亲口答应姑母照顾表妹一生一世的那个承诺。
徐正卿,还算是个君子的。秦延生,只怕就未必了。
听到尤旋进来的声音,秦延生头也没抬,只语气里透着些许不耐:“你来做什么,前几日你去柳叶胡同闹事,搞得我被言官弹劾,如今还嫌不够丢人?我早说过了,柳从依孤苦无依,我置备宅院给她是出于同情。我和她之间清清白白,没你说的那种见不得人的关系。如今你把事情搞大,毁我名声,你我夫妻情分也算是尽了。从今往后,你好自为之,不必再来见我。”
尤旋心中嗤笑,语带讥诮:“这天底下可怜人多了,街头的乞丐,集市上贩卖的奴隶,哪个不惹人同情?你怎不个个都帮一把,给他们安排个住处?你说那不是外室,可跟外室又有何分别?秦延生,虚伪的人,最可耻!”
尤旋向来都是火爆脾气,生气后骂起人来像个泼妇。秦延生还是头一回听她这么心平气和的说话,可那语气又带着针芒,带着倨傲,字字诛心。
他下意识抬头,迎上对面站着的女子时,他眸中闪过一抹错愕。
两人成婚一年,但秦延生其实从没正眼看过自己的妻子。只记得尤宅初见,她和柳从依主仆两个并肩走出来,柳从依反而更像个主子。再加上他和柳从依廊下避雨时遇见过,便想当然觉得那样谈吐和气质的人,才是他的未婚妻。
至于尤旋,学柳从依的行为举止,却画虎不成反类犬,从头到脚普通的毫无特色可言。
今日的尤旋却跟秦延生印象中不同,打扮的明媚艳丽,光彩照人。恍惚间,他以为是哪家的高门贵女站在那儿。
在秦延生惊诧的时候,尤旋已经随意散漫地在他对面坐下来,从袖间取了封信递过去:“这是一封和离书,你签上字,画个押,咱们一别两宽。你娶你的柳姑娘,我回我的寄州老家。”
秦延生愕然地看着那封和离书,面露不悦:“我说过了,我和柳从依清清白白。”
尤旋相信这时候的秦延生和柳从依是清清白白的,毕竟还没见过几次面。
书上也写了,他们俩真正产生感情,是后来尤旋四处找柳从依麻烦,出于对柳从依这个弱者的怜爱维护之心,秦延生才渐渐生出情意。
可这个管她什么事?
尤旋语气淡淡:“秦延生,你我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这么一辈子过下去,我霸占着正室的名分,你也不能和心仪女子白头到老,对谁都不友好。还不如给彼此一个退路,你说是不是?”
秦延生的确没怎么待见过尤旋,但说实话,他还真没动过休妻或者和离的念头。毕竟这一年里她挺安分守己的,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当然,除了前段日子到柳叶胡同大闹那一场。
清平从小到大高高在上惯了,也不是那种能心平气和跟人说话的脾气,看他犹豫,她也毫不客气:“今日这和离书,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秦延生,你既然不喜欢我,当初是我拿刀逼着你娶我的吗?你心甘情愿娶我回来,就是为了冷落我的?外面都说你学富五车,人品贵重,但你扪心自问,你的所作所为,可算得上是君子?若你还有一点儿良心,这和离书你就签了,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欠!”
“对了。”她站起来,居高临下俯视他,“柳从依的身份你知道吗?十三年前以贪污受贿买卖官吏被处斩的吏部尚书,是她爹。柳从依是罪臣之女,当年被贬奴籍,我爹在奴隶市场买了她,文书还在我手里。秦大人正步步高升,如果外面传出你养外室,且非良籍,你以后想升官只怕很难。届时你虽有镇国公这个靠山,怕也敌不过满朝文武的反对之声吧?”
看见秦延生时青时白的脸色,尤旋很满意:“没关系,这和离书你慢慢签,签好了让人给我送过去。”
她说完就走,到门口时,秦延生唤住了她:“等等。”
尤旋勾唇:“怎么,想通了?”
秦延生看着她:“和离书我可以签字,但是你把柳从依的奴籍文书给我。”
她可以理解秦延生的要求,当初他为柳从依置备院子,多加照拂,外人眼里他俩的关系已经说不清了。如果有人真拿柳从依身份做文章,对他影响会不小。这个时候,柳从依的奴籍文书是否攥在自己手里,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果然,男人嘛,还是建功立业最重要。
尤旋有些感慨,如果原主能利用这一点把秦延生吃的死死的,就不会有书中的悲剧了。其实在书里后来尤旋已经想起文书的事了,不过那个时候她众叛亲离,柳从依的奴籍文书也不知被谁给偷走了。
那边秦延生已经利索签了字,尤旋折回来接过,扫一眼便折了起来。
秦延生抬头看她:“文书呢?”
尤旋挑眉:“我在秦家被你冷落一年,如今一张和离书换柳从依的奴籍文书,那我岂不是亏大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耍我?”秦延生有些怒了。
尤旋眸带讥讽,没有丝毫惧意地看着他:“你急什么,我又没说不给,秦大人这点儿耐性都没有吗?我要去柳叶胡同找柳从依算一笔账,等账算完了,就把文书给你。”
说完她没再看秦延生,坦荡地开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