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庭蔚就那么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时而蹙眉,时而狡黠,心情竟也跟着好了大半。
一局结束,尤旋得意地冲穆庭蔚扬眉:“公爷输了。”每回赢了穆庭蔚都让她很有成就感,虽然,她知道他是有意让着自己的。
穆庭蔚眸中噙了一丝笑,把棋子捡回:“再来。”
第二局两人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元宵醒了。茗儿去帮人洗漱过带出来,站在内室门口,元宵歪着脑袋看到爹爹和娘亲在下棋,也不跟自己说话。
“娘亲,我醒了。”他奶声奶气跟尤旋说话。
尤旋头也没抬:“嗯,让茗姨带你去玩儿,饿的话让鞠嬷嬷去厨房给你弄点吃的。”
娘亲明显是在敷衍他,他嘟了嘟嘴,很不高兴。
“爹爹,你说下午带我出去玩的。”他又看向穆庭蔚。
穆庭蔚态度淡淡的,也没抬头:“外面现在很热,等凉快了带你去。”
那俩人继续玩儿自己的,不再理他,甚至时不时交谈几句。
“你走这儿?”穆庭蔚扬了扬眉,“确定了?”
尤旋原本觉得自己选的路挺好,被他一提醒就不太自信了,见他捻了棋子要落下,赶紧拦着:“等,等一下,我再想想。”
穆庭蔚笑了,把指尖的棋子收回来,静静等着,看她冥思苦想的样子。
元宵眉头都皱起来了,满脸写着“我被冷落了”“我很不高兴”“我生气了”“你们俩快来哄我”“怎么还不哄我”“我更生气了”的字眼。
他站着往爹爹和娘亲的方向看了一会儿,可怜巴巴地叩了叩自己的手指,突然抬腿小跑过去,站在两人跟前,目光落在榻几上的棋局。
“爹爹,娘亲!”他软软地又喊了声。
娘亲看着棋局,爹爹看着娘亲,没人回应他半句。
元宵眉头一拧,伸出肉肉的小手往棋局上乱七八糟一通扫,棋局全乱了,甚至有棋子弹跳着滚落在地。
第53章
看着榻几上凌乱的棋子, 和一只肉肉的小手, 尤旋和穆庭蔚皆是一愣,扭头看向旁边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看出了爹爹娘亲的表情不对劲, 把放在榻几上的手抽回来, 撒腿就要跑。
结果他还是慢了一步, 被穆庭蔚一个抬手揪住了衣领, 拎小鸡似的将人拎了起来。
元宵不安地挣扎着两条小腿儿,目光求助地看向尤旋,声音软糯糯的:“娘亲……”
“怎么了?”尤旋语气悠悠的,随手将榻几上的棋子扔进棋坛里。
“爹爹, 要打我……”他可怜巴巴的。
尤旋忍着笑:“爹爹为什么要打你?”
“因为我不乖了。”
尤旋扬眉:“不乖的话, 该打。”
元宵撇嘴,还被穆庭蔚拎起着,眸色不安。
好一会儿,他可怜兮兮说:“爹爹别打我,我以后不会了。”
穆庭蔚将人放回地面, 目光瞥了眼地上落下的几颗棋子, 跟他说:“捡起来。”
元宵乖乖捡起来,小心翼翼放上去。
穆庭蔚将人抱坐在自己腿上,觑一眼外面刺眼的阳光:“想去哪儿玩?你看外面多热, 晚点爹爹带你出去玩。”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他仰着脸问。
“看爹爹和你娘亲下棋。”穆庭蔚说着,把棋子收回来, 似乎真有再来一局的打算。
元宵脸色不好看了:“再玩, 我还捣乱!”
穆庭蔚眼皮掀了掀:“刚刚谁说他以后不会了?”
元宵委屈地垂着脑袋:“那你们都不理元宵了, 元宵很无聊的。”
“无聊?”穆庭蔚思索了一下,“这两天是不是没看书,《孟子》背到哪儿了?”
元宵:“……”
穆庭蔚让茗儿去把书拿过来,翻到上次留下的书签处:“‘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这句话什么意思,上次爹爹给你讲过了。”
元宵舔了舔嘴唇,声音小上许多:“忘,忘了。”
前段时间大家都忙着大婚的事,没怎么看顾他的功课,元宵也就没好好学。
穆庭蔚拧眉:“忘了?”
元宵不敢说话。
穆庭蔚指着上面的文章:“把这篇文章背一遍我听听,背出来了爹爹再给你讲一遍,背不出来,一会儿要受罚。”
然后把书合上,把元宵放地上,让他站着背。
穆庭蔚给他起个头:“齐宣王问曰:交邻国有道乎?”之后示意元宵继续。
“孟子对曰……”元宵站在那儿,有点磕磕绊绊,“有。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是故汤事葛,文王事昆夷……诗云:‘畏天之威,于时保之。’”
“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
“对曰:王请无好小勇……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
总算结结巴巴背完了,元宵小心翼翼看着爹爹,有点后悔了。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爹爹和娘亲继续下棋呢。
这边穆庭蔚真的一本正经拉着元宵讲学了,尤旋索性也不打扰,一个人去窗边的书案前,提笔练字。
等穆庭蔚把一篇文章讲完,难得允许元宵休息一会儿。元宵跑过来,踮着脚凑过来看尤旋在写什么。
尤旋方才在写字,不过写着写着就放下了,这会儿画了幅画,是方才穆庭蔚和元宵父子两人在做功课时的画面。
元宵看见很激动:“这个是我,这个是爹爹!”
穆庭蔚看了眼宣纸上勾勒出的未曾着色的线条轮廓:“书房里的笔比这里的好些,你若有需要,可以去挑几根。”
尤旋听得眸色闪烁,顿了顿才道:“可是书房有人守着,我,能进吗?”
穆庭蔚眉头一扬:“你是镇国公夫人,有什么不能进的?”
尤旋换了套衣服后,从画眉堂出来,被穆庭蔚带着进了他的书房。
里面黑楠木的家具,格调偏暗,带着几分肃重。
西面是整整齐齐的书架,南面是书案,其上摆着文房四宝和一鼎紫金香炉。
正北面的墙上则是一张大霖王朝及其周边国家山脉海域的地形图,图中密密麻麻堪称精细。
推门进去,尤旋的目光就被那张地图完完全全的吸引了。
望了眼她目光所及的地方,穆庭蔚让人拿了手持灯盏递给她,又嘱咐一句:“小心些,就这一张图,我绘了三年。”
换言之,别给我烧毁了。
没想到他居然愿意给自己看这些,她攥着灯小心翼翼走上前,仔细看着。
图上很多地方做了标注,尤旋并不感兴趣,只一门心思找着一处。直到看见“越国”两字,她提着的一颗心渐渐控制不住地跳跃。
“在这里,我找到了!”她脸上是无法掩饰的激动,“原来大越在这儿。”
她第一次看到这样完整的地图,以前都不知道大越周边是什么样的。
再看一眼自己如今所在的大霖帝京位置,似乎离大越挺远的……
她眉头不觉间拧了起来。
“公爷,帝京去大越要多久啊?”她回头问他,心上有点忐忑。
“最快也要四五个月,遇到恶劣天气会更久。”
尤旋垂首,陷入沉默。
这么久的时间,一个来回小一年的时间就过去了,穆庭蔚是大霖镇国公,那么多朝政等着他处理,怎么可能愿意花费一年的时间陪她去大越呢?
尤旋突然觉得这条路好像走进了死胡同。
她抿了抿唇:“公爷,我还挺想去大越看看的,你如果忙的话,能不能找人带我去?”
她已经好几次在他面前提及去大越了,穆庭蔚看着她,沉吟片刻:“这么想去?”
尤旋抬头,冲他笑:“人都有心愿的嘛,我就是……很想去看看。”
穆庭蔚看着她:“你知不知大越现在……”
如今的大越尸横遍野,满目疮痍,早不是传言中繁华似锦的模样了。
尤旋从他的脸上瞧出了不对劲,一种与生俱来的感知,让尤旋身子渐渐崩了起来,她抬眸,长睫在鼻翼两端落下浅浅的阴翳:“大越现在怎么了?”
既是她心心念念想去之地,穆庭蔚自然不想跟她说这些。他神色缓和:“大越虽然逐渐开放,但还未曾完全与大霖相通,想去那里不大容易。你若真的想去看看——”
他思索了一下,又抬头:“三年后,我带你去。”
“三年?”为什么这么久?尤旋心上空空的,隐有不安。
穆庭蔚道:“你知晓我的身份,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带你离开大霖?总要提前做准备的。”
尤旋抿唇。如果她没记错,等不到三年,他就会称帝了。
到时候他是天子,岂不是更走不了?
“公爷不会是敷衍我吧?”
穆庭蔚笑:“我既出了口,自然是认真的,绝不哄骗你。”
尤旋回头看向地图上大越的位置,心思汹涌。
也罢,这么多年都等了,不差再等三年。
——
南岛大越
太子铭轲刚领军进行一场海战,截获了大霖沈相送给齐王和巫奇蛤喇的强弩和炮火。
书房内,越皇看见太子呈上来的折子,脸色铁青,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怪不得这段时间齐王军队气焰高涨,原来是联合了大霖丞相。”
铭轲道:“大霖地广物博,军事也比我们强些,如果齐王和大霖沈相持续联合,只怕将来我们难以抵挡。”
“你有法子?”
铭轲颔首:“沈相与镇国公穆庭蔚不合,我们可以从这里下手。此次儿臣之所以能获得情报,截获那些强弩炮火,便是镇国公的手笔。”
越皇眉头一跳:“你说镇国公在帮你?”
他捋了捋胡须,拧眉沉思,“穆庭蔚不是善类,他当初提醒我们齐王野心,让我们小心防范,是报当初你救他之恩。如今又帮我们,却是为何?”
父子俩说话间,书房的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皇后。
她穿着月色宫装,面色比以往憔悴不少,但气度依旧雍容高贵。
“母后怎么来了?”清平去世后,皇后的身子便一直不大好。
越皇也起了身,搀扶她坐下:“我说了,这些事不用你劳心,要多休息。”
皇后没理他,看向儿子:“你想去大霖找穆庭蔚?”
铭轲一愣,他还没说呢,不料母亲便猜出来了。
“母后,穆庭蔚与沈鸣黎不合,如今沈鸣黎暗地里帮助齐王,我们只能求助穆庭蔚,也只有他压得住沈鸣黎。”
皇后咳了两声:“那你知不知道,穆庭蔚就在大霖等着你去呢?”
御书房内格外寂静。
皇后看了他们父子两个一眼:“穆庭蔚叱咤朝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能是什么光明磊落之辈?他有狼子野心,我们大越既然暴露在他眼前,这块地他是吞还是不吞?”
她又抬眸望向儿子:“当初齐王勾结巫奇蛤喇,给他使绊子,才有他流落大越险些沦为清平的面首这事。你救他之恩,他已经还了,剩下这奇耻大辱,你说他报还是不报?”
“母后的意思是,他帮我们不是出自真心?是为了日后吞并我大越?”铭轲吃了一惊,“但我尹氏皇族统领大越数百年,民心所向,不可撼动,咱们和北陆隔着海域,天高海阔,他日后吞并了也消化不动。”
皇后笑:“这就是穆庭蔚高明之处了,他等着给你们父子施恩,帮我们解决掉齐王和巫奇蛤喇,笼络人心。待到将来,他大军压境,不费吹灰之力收复大越,封你父皇为王,做他臣下。虽然还是我们统领大越,但周边海域资源任他予取予求,还要年年向北陆上贡朝贺。你说,气不气?”
“气!”铭轲脸色都黑了。
“人在矮处,气也没用。”皇后站起来,“你要去找穆庭蔚,就去吧。”
“可是母后不是说他正等着我们去的吗?那我们岂不是羊入虎口?”
皇后站在门口,回头看过来:“你现在不往虎口里送,被野狗吃了下场会更好?”
见太子不语,她继续道:“先解决齐王,日后的事,再从长计议。我来跟你说这些,不是不让你去,是让你去的时候留个心眼儿,别被他卖了你还替他数钱呢。”
皇后说完这话,直接开门走了。
第54章
几日后, 穆庭蔚下早朝回到书房, 接到了密探的消息:大越太子铭轲已经离开南岛,在来大霖的路上了。
快入七月了, 这时候出发, 希望他年前能够赶得来。
他思索着, 默不作声烧毁信件。
之后抬头看向一旁候着的兵部尚书李朗:“沈鸣黎和巫奇蛤喇还有联络吗?”
李朗颔首:“昨晚下官刚截了封信件, 是齐王写给沈相的。”
李朗奉上后,穆庭蔚随便扫了两眼,又吩咐:“日后所有往来信件全部拦下来,阻了他们的联系, 给越皇和铭轲太子……一点喘气的时间。”说到最后, 他语气慵懒,又带着成竹在胸的自信。
李朗颔首应诺。
——
一段日子后,元宵渐渐熟悉了鞠嬷嬷,搬去西苑的翡竹轩里独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