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丽就耸肩嘻笑:“吃醋了?我就跟他开个玩笑,瞧把你护的,游戏里又不当真。”
*
六点钟回到家,这天是司马达发工资的日子,曹冬梅提早关了铺子,通常这一天的菜会别样丰富一些。
一家子围坐在饭桌旁,司马达和曹冬梅坐在宽的两头,四个孩子分坐在长的两面。每人面前一个餐盘,按着各自的食量,一坨米饭,两素一荤,外加一块煎牛肉和一小碗虾米紫菜汤。
分餐制是司马达父辈传下来的习惯,听说司马达爷爷的爸爸以前是东南亚移民的商贩。一家六口人,这样一顿下来得洗好多碗,有如开了个小食堂。所以洗碗是身为老二的许鹿鸣最虐心的一件事。许鹿鸣因此从来不请同学在家吃饭,生怕这样浩大的场面会让人承受不起。
司马达和曹冬梅是重组家庭,两人在结合前都曾有过一次婚姻。大姐季萧萧是曹冬梅和前夫的女儿,随父姓,现在全市重点高中之一的五中上学,马上要升高三了。
许鹿鸣是司马达和前妻生的,随母姓,排行老二。
妹妹曹可妍,随曹冬梅,今年十岁;幺弟司马益八岁,随父姓。
就跟他们饭桌上的餐盘一样,一家人斑斓地聚在同一张桌子上,却又各自不同的演绎着。
司马达在附小当数学老师,是个快50岁的老好人。他有点远视眼,这点让他上课很烦恼,他摘下眼镜可以看到同学们在底下做哪些小动作,但是看不见字;戴上眼睛就只能看见跟前的黑板了,所以司马达的课上常常光明正大充斥着各种辣条与薯片的味道。
老司马达月工资到手大约3750,他们的房租每月2600,大姐季萧萧在五中上学,五中是典型的公立贵族高中,里面的学生出手不是名牌就是进口产品,无形中有一股攀比的力量。所以季萧萧每月零花钱大概有650,许鹿鸣150,曹可妍80,司马益70,再加上四个孩子的公交卡充值,司马达的月工资到手基本就瞬间光光。
好在他有在外面接一些帮人算账目的小活计,每个月还能多余千百块的收入。
曹冬梅在附近的街道开了一家小食店,早上卖包子豆浆,店里还放着冰柜、烤热狗机和奶茶桶,这附近好几所小学中学,所以每当中午和下午放课后,店铺里生意都不错。
每个月除去昂贵的店租和各种成本,净利润还有6千上下。但要承担日常开销,再加上储备将来的学费,所以过得也是紧凑。
隔着楼下窗外的市井叫嚣,餐桌上叮叮当当的碗勺声响显得别样清脆。曹冬梅的厨艺是众人首肯的好。
季萧萧掂住筷子,说道:“下周要上高三补习班了,大家都有去,上完四周,中间休息几天接着开学。”季萧萧在家里很少开口说话,话里也大多不带主谓宾。
司马达是老好脾气,呵呵应道:“高三补习班挺好的,很有必要性,学费多少和爸爸说。”
季萧萧垂眉:“四个星期是六百,加上书本材料和试卷费,大概八百七十多。”
司马达想也不想点头:“一会爸爸取给你。”又接着道:“高三了,营养要跟上,要不考虑搬回来,你妈妈饭菜做得也可口些。”
季萧萧没应,只看了眼身旁的许鹿鸣和对面。许鹿鸣正低头喝汤,弟弟妹妹边吃饭,边互相为自家的爱豆打着嘴仗,季萧萧就不说话。
曹冬梅反应过来,便接过话道:“我看还是住校吧,在家连个安静复习的地方都没有。”
五中的住校条件很不错,季萧萧成绩佼佼,她上五中学校有优厚政策,免住宿费,每学年还有饭卡补贴。
司马达恍然,连着点头道:“哦,也是,怪我没有想周全。那还是住校好,考上大学了才有更好的人生。”
许鹿鸣耳朵一竖,安静吹着面前的碗,紫菜在汤中泛起涟涟的波纹。她小时候一句“鹅鹅鹅,曲项向天空”,她爸爸教她一百遍还是记不住,通常这样的时候一般就是她化身为空气的时候。
关于下午的培训,就更不好意思张口了。
等大家都忙完回了房,打开客厅电脑搜了搜淘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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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全然买不起嘛。
她关了机,摁掉显示屏回房睡觉。家里就一台电脑,放在客厅里供大家公用,还是司马达学校机房淘汰下来折旧买的。
他们家租住的是70平米的两室一厅半,半间本来是书房,改装给司马益睡。其余两个房间,一间司马达和曹冬梅,一间架了两张上下铺给三姐妹。许鹿鸣和曹可妍睡上下,季萧萧一个人睡下铺,拉了帘子。因为住校,她的床平时大都空着,但虽然空着,许鹿鸣和曹可妍也不敢随便乱动。有一次许鹿鸣抱着故意试探的心,坐了坐大姐的床,周五季萧萧回来,眼睛一瞥就锁定是她了。据说可以根据床单上微微弯曲的尺度判断出是谁的屁股,从此在许鹿鸣的心里留下了可怖的阴影。
总之,多年来他们家里的经济就是一个字,窘。
许鹿鸣曾经有过许多爱好,比如她可以自己勾勒出新颖的时装图样,有几张被服装班的小颖30块钱买去使用权,获得了市中高职比赛二等奖;还有她在毫无基础的前提下,参加一个星期的西班牙语体验课,就能够有不错的语感。就像她小学三年级的美术老师说的一句话:许鹿鸣你一定是个很有天赋的女孩。
不过天赋也是需要金钱物质来触发的,否则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具备哪些方面的天才。只是她每次都跟鞭炮点火又被水浇了一样,还没触发就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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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晚上倒是睡得挺香。
她的睡眠是真好,这使得她脸上的胶原蛋白丰富,皮肤白皙,身材也偏肉感。反正陆陈说他喜欢有点肉肉的小女生,太瘦不好看。
下午先陪丁丽去超市买了点东西,然后约了陆陈出来逛,总在网吧里也是无聊。
树荫下影影绰绰的,蝉鸣声聒噪起伏,陆陈穿着黑色的运动休闲裤,白色宽T恤,手上夹着烟,风度酷帅。许鹿鸣走在他身旁十分平凡,她的人生里很多平凡。开学他就职高三年级了,许鹿鸣问他:“陆陈,你是准备去大专还是实习呢?”
陆陈蹙眉:“实个毛线的习,玩游戏。我家里就是开车行的,叫我哥盖个章就完事了。”
那就是准备在家里玩个大半年等毕业了。许鹿鸣知道他家里有钱,他爸爸是典型的暴发户。可是自己什么也没有啊,陆陈也什么都不会,许鹿鸣下意识问:“那我们以后怎么办?”
她在原生家庭的存在感入微,总是很惦记以后自己的生活。
陆陈没心没肺地掐了一下她的脸蛋,忽然勾开笑颜道:“我妈说了,如果我满20岁有女朋友,想结婚她就同意我结婚。”
那才两年时间呢,许鹿鸣那会儿才刚满18。许鹿鸣有点不甘心地问:“这么早就结婚,难道你一辈子就都这样吗?”
陆陈反问:“你觉得不好?很多人混个十年八年都没我20岁的样子。”正说着,手机响起来,陆陈看了眼说是丁丽发的,叫他去打怪。
刚才丁丽跟自己在一起的时候,可没说她会约陆陈。
许鹿鸣蹙了下眉:“那你不陪我逛了?”
陆陈正要转过身,闻言扭头道:“不然你跟我一起去吧。丁丽是你的好朋友。”那意思是,因为丁丽是她的好朋友,所以他才会认识。
……还怪上她了。
一辆摩托车从后面骑过来,许鹿鸣站在路边没动弹,车把手差点擦上她。她咬着唇,风吹着她浅黄色的T恤,肩膀小圆润。
陆陈连忙揽臂过来,护住她讨好道:“这么可爱的小肉脸,笑一个吗。只是去玩一会,昨天绿毛仔杀了我两盘,我今天要去收拾回来。”
许鹿鸣最受不了人哄。
他说着抱了抱她的头,然后就这么去了。
第三章 帮我扔下罐子
许鹿鸣独自往回走,H市地形多起伏,这是一段下坡的路,两旁香樟树郁郁葱葱,墙壁上爬着青苔。她有点不高兴,边走边转着太阳帽,一圈一圈的。
阳光打着柏油马路,像泛出光圈,光圈外逐渐聚拢乌云,视线也显得云里雾里恍惚。
前面的拐角处绕出来一个高挑的男生,身穿着跆拳道服,黑带,腰很细,肩展腿长。许鹿鸣知道这附近有家日本人开的武术馆,不过价格昂贵,他显然临时因着什么事出来,练功服都没换下。
清爽的短发,五官棱角分明,大概得有一米八多,修长的双腿仿佛一个后旋踢,就能够带起一首《龙卷风》。视线却淡漠,清清冷冷的,面目白皙英俊,像存在于许鹿鸣的世界之外,看起来很有身家和品学教养。
他大约目光也顺势往侧后方瞥了一眼,许鹿鸣好巧不巧手上的太阳帽正好转歪,下意识就屈了下膝盖接住。他以为她看自己看到呆,眼里瞬时就不屑,冰冷地转回去。
可她真的不是因为他长得好啊,只是要接帽子。
大概糗事也比较爱光顾在倒霉蛋身上,许鹿鸣已经不是第一回 遇到这样的事了。
高一上学期,有一回她在去机房的路上边走边啃玉米,体育班两个男生从她跟前走过,而她恰好因为呛住而没握稳玉米。那两个男生见她在对面张大嘴,跟个玛丽苏傻白甜似的,嘴角瞬时就勾出了自恋的戏谑。
然后隔两天,高二的女生帮就把她堵在了路上。
陆陈就是在那次帮她解了围,放学的小道上,陆陈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说:“小花痴,身材又不好……长相普通的女生对校草犯花痴就是容易挨打,记住了。”
天晓得,许鹿鸣对杀马特男生根本就没兴趣。总是出这种误会……,真叫人沮丧。
去沈家亭公交车站要路过一个蛋糕屋,透过落地玻璃,里头窗明几净,陈列各种新鲜诱人的蛋糕甜品。
许鹿鸣把帽子牢牢地扣在头顶上,看见门上贴着个公告,上面写:“招聘小工,薪水15元/小时,包吃午餐。”
她在门前顿了一顿,决定走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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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银台前站着个小哥,圆脸大壮个的,招财又喜庆,正在结账。许鹿鸣等他忙完,指了下外面的玻璃门:“你好,你们还要招人吗?”
小哥睨眼打量她的模样:“不好意思小妹妹,我们只招成年人。”
“我成年了。”许鹿鸣说。有些国家满16就算成年。
小哥也不反驳,笑笑的:“请出示下身份证。”
许鹿鸣拿不出来,却又不想就这么回去。她就挑了个芒果布丁杯,付掉6块钱,坐在窗边一张小桌上吃。
她的零花钱每个月150,平均一天只有五块,按说吃个小布丁都很费劲,更别说还能屯出钱来染头发了。
不过她有其他的来钱门路,比如替学生抄练习册,帮服装班画图稿,帮人在路口蹲等喜欢的对象,提前短信报信等等,一次也能赚个十块、二三十块钱。
隔壁桌是两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正在专注着聊天。
黑衣服的问绿裙子的:“钟太叫你找的伴读找到了没有?”
绿裙子的愁眉:“哪是那么容易。要说找,都找了三四个了,有的一来就走,有的待不住两天也不干了。钟太要找十几岁的,你说男孩子十几岁吧,肯定没耐心;女孩子呢,来了镇不住,家里头也不放心送到这里。”
黑衣服的听完点头:“那倒也是。就钟家小少爷那样儿的,换我我也不舍得叫自己孩子去陪读。”又咋舌感慨道:“你说钟太当年多潇洒,多风云?她老公钟先生那么宠她,90年代在澳门豪赌不眨眼,就咱们H市,哪个敢在她眼皮下动土,一块板砖直接给你拍过来。现在为了家和孩子,倒是尽心尽力得什么都收敛了。”
说到了绿裙子的心里,绿裙子的女人附和道:“可不就是。换作别个人家,可能早都放弃了,就她一点一点的,也把那小少爷教出来像个人样儿。”
黑衣服的抿了口咖啡:“到底都是自己生下的,怎样能不当成宝?给多少伴读费呢,回头我帮你也问问看。”
绿裙子女人:“五千一个月,就是早上一起学学国画,下午学烘焙,事情是再简单不过的了。”
许鹿鸣在旁边吃布丁,差点儿就呛到,听得手抖。白学本事,还给钱,比老司马达一个月的工资还要高。
黑衣服的接着问:“地方在哪里,说一个,我记下。”
绿裙子报了个地址:“如果能问到,你让人直接去就好了,就说是我托你介绍的。”
乔卉区静北路523号门。好的好的,大恩不言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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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蛋糕屋,外面的马路洒过一层湿润,空气也别样清新。应该短暂的下过一波太阳雨,天空出彩虹了,许鹿鸣仰头看了看天,准备走去公交车站。
“兰岚,还要过一会……不是,你先别哭。”
“一会我就过去,现在等司机开车来。”电线杆下,站着个高挑的男生,正在打电话。冷毅的眉眼,语调低柔,黑色胶底鞋踩着地上砖石,几只蚂蚁爬过来,他轻移脚尖让道。
听见身后走动,便挂断电话,把手上的饮料瓶往后递:“拿去,扔一下。”
碳酸汽水的易拉罐,诧然递到许鹿鸣跟前。许鹿鸣抬头,看到一身亮眼的跆拳道服,记起来是刚才路上鄙视自己的那个男生。
她就顿足:“素不相识,你叫谁呢。”为了显示自己对他其实没有半分想法,她的语气冷冰,甚至带点儿不屑。
男生通身气宇都是高贵,原本听见背后响动,以为是司机小陈来了,就依习惯差遣。不料却是个陌生的女孩。
他蹙眉打量了许鹿鸣,一米五八上下,脸蛋白皙圆润,染头发。穿普通的黄色T恤,牛仔裤挖洞,腿不长,胸脯胳膊和腰都偏肉,不知道为什么使他想起小黄鸭。
他世界里的女孩子,都应该是长发飘飘,肩膀瘦削,身材苗条纤细,像轻轻一摁都能折掉的那种。像她这样的,根本就不在他的视力之内。真正该不屑的是他。
呵,钟洲衍就噙了噙嘴角,缓慢的语气说:“我说,就叫你扔怎么了?”
许鹿鸣受不了他那副浑然天成的傲,简直要把她碾压到尘埃里,然后再中间划开两个等级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