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门下省,何名为诏?”杜相怫然道:“陛下的口谕,也不过是伪诏罢了!老夫要参奏云阳王,怎么能见到伪诏,也不辨明真假,就随意撤兵了呢!”
这话震得大殿嗡嗡作响,百官都知道杜相素来独断专行,却没想到他竟然当堂指斥皇帝的口谕是伪诏。
御史大夫赵安国出列,道:“丞相此言差矣,诏书与口谕相比,不过是将皇上的金口玉言宣之于纸上罢了,又有什么区别呢?陛下乃一国之君,统领万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想要如何,难道还要经过门下省的同意?”
杜相面对他的指责,自然要解释门下省的作用。
“门下省不是限制皇帝,”他怒道:“而是要纠正皇帝错误的诏书!”
“那朕这撤兵的诏书,似乎没错。”崇庆帝道:“大齐不想打仗,百越也不想打仗,似乎只有丞相一人,热衷于战事。”
杜仲大怒:“老臣一心只为陛下的江山社稷打算,却没想到陛下自毁长城!”
说着他冷笑道:“就看大齐撤兵之后,百越会不会趁势突袭,若是他们能忍着不越过白水,一切方休,若是他们越过了白水,而云阳王因为陛下的诏书而不能反击,那陛下,就是大齐的罪人!”
德安府,云阳王宅邸。
“父王,您就这么撤兵了?”世子祁江道:“您完全可以驳回陛下的口谕,口谕不是诏书,陛下也不能将您怎样。”
“他拿惠宁伯威胁我,你难道没听出来?”云阳王哼了一声,神色叵测:“除非我不回京,否则我早晚还有落在龙鱼卫手上的一天,到时候杜仲也救不了我!”
“惠宁伯不是因为石葭村杀良的事情败露了,才下龙鱼卫拷问的么?”祁江道。
“这都是多少年的旧账了,重新翻起来,你真当是偶然?”云阳王道:“皇帝收拾了惠宁伯,又宣谕我撤兵,看来是准备跟杜仲,掰掰腕子了。”
“杜仲经营了多少年,皇上能干的过他吗?”祁江不以为然道:“何况太后还在,这一位可是亲口发话了,要皇上四十岁,再想着亲政。”
“四十岁?”云阳王道:“皇帝已经忍了八年了,谁能忍着头顶一座山,忍八年?我看皇帝这么能忍,是个能成大事的性子。”
祁江一怔:“父王,不管皇帝能不能成事,咱们跟杜仲,都分不开干系!”
云阳王点头道:“当年他将咱们绑上了他的马车,共同炮制了南安侯谋逆一案,那就只能帮他干到底……他需要我在外面牵制皇帝,我也需要他在里面挟制皇帝,他在,咱们才能在楚地做土皇帝,要是让皇帝得了大权,就没有我们的好日子了,我可不想做下一个惠宁伯!”
他下定决心,道:“咱们这一次撤兵,杜仲肯定生气,你要回京一趟,去跟他解释,告诉他咱们父子是绝对听他的话的,不会背叛他。我自有办法,让皇帝话不做数,颜面扫地……”
祁江点点头,就听云阳王又道:“还有,你回京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从楚家那丫头身上,找到咱们要的东西!那东西一天拿不到,这百越三国,一天就不肯归顺,只有那个东西能号令三国,我知道它就在那丫头手里,你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给我弄来!”
祁江呼吸一顿,英俊的脸上闪过复杂的情绪,最后终于化作了一种坚决和冷酷。
作者有话要说: 周五啦~~~~
不对,是周四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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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七月中旬的天气实在酷热,即使园子中阴凉遍地,大家也都懒洋洋地,原先爱玩的几项活动,也都消停了。
“我倒是想起来,”临川公主道:“七月十五,鸡鸣寺要举行盂兰盆会,届时慧明法师亲自宣讲,盛会难得。我之前发愿抄一步经书供奉佛前,这次去也算是还愿了。”
临川公主要去鸡鸣寺,楚嫣自然也陪同。两人坐着马车抵达寺庙,就见寺庙是香火鼎盛,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鸡鸣寺是长安最大的寺庙,大殿中佛像两旁密密匝匝摆放了三四百个黄袱,可见在殿上做早晚课的僧人有多少。
和临川公主在殿里上香敬佛之后,临川公主由僧人引着去供奉经书,而楚嫣独自绕过三座大殿,来到万佛墙内。
万佛墙以石做橱子形,并设门扉,供奉万尊铜铸佛像罗列其中,每一尊佛像前面点燃蜡烛,光明洞彻,庄严巍然,使得整座殿堂宛如十方诸佛护佑之佛国净土。
寺庙的僧人十分尽职尽责,一盏盏长明灯明亮地燃烧着。
楚嫣在一座佛像前停下。
这是她的母亲,南安侯夫人为她祈求的一盏长明灯。
小时候楚嫣体弱多病,南安侯和夫人十分操心牵挂,听闻在佛前当个记名弟子,就可以保证百病不生,就这样南安侯夫人都不舍得,说来说去就在佛前点了一盏长明灯,烛台上刻着“愿令吾儿神爱,常得安乐,无诸病苦”这几个字。
楚嫣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多病了,可母亲希望她能拥有的安乐,她却始终没有获得。
“夫人。”一个胖大的和尚微笑地看着他。
“大师,”楚嫣合掌还礼,问道:“众生因何而在佛前点灯?”
“这灯烛因众生内心被无明烦恼所障,所以要在佛前燃灯,祈愿藉光明照破内心的黑暗。”这大和尚笑眯眯道。
“如果点灯之后,内心仍然不得安宁呢?”楚嫣道。
“那就多点几盏。”大和尚道。
楚嫣有点想笑:“敢问大和尚,这点灯最多的人怎么样了?”
“点灯最多的人,不是为了照见自己,而是为了忏悔罪过。”这和尚随手一指,“佛曰,百千灯明,忏除悔罪,就是这个意思。”
楚嫣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就见一个荆钗布裙的妇人跪在佛前,虔诚伏拜。
“这位妇人每天都来跪经,”大和尚道:“还以针刺臂,抄写经书,想来有深重罪孽,要忏悔消除。”
楚嫣是见过这妇人的,她不是别人,正是杨荣的妻子。
杨李氏和长安城中大部分的贵妇人不同,她向来深居简出,不参加活动,连外命妇朝见也不去,就有许多猜测和说法。
有一种说法是,这位杨夫人是杨荣的糟糠之妻,迫于礼教名分,杨荣没有停妻再娶,但来自安陆小地方的女人,实在上不了台面,很是闹出了一些笑话,遭到了嘲笑,所以羞愤之下,再也不愿意抛头露面。
但楚嫣知道不是如此,杨荣不是迫于议论,而是从来没有想过休妻。
当年楚嫣急于借助龙鱼卫的力量查清案子,和杨荣打得火热,杨荣显然也被她迷住了。但楚嫣一提起名分的事情,杨荣就避而不谈,后来答应以贵妾的名分相迎,但距离楚嫣心中的期望还很远。
她几次下来,也就知道这位杨李氏在杨荣的心中,有非同一般的影响。
她对杨李氏,也就更加好奇。
这位貌不惊人、也无子嗣的女人,究竟为何会在杨荣的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阿嫣,阿嫣!”临川公主从门里进来:“找了半天,原来你在这里。”
杨李氏向她们这里看了过来。
临川公主也看到了她,口气有些凉薄:“原来是杨夫人啊。”
“公主殿下。”杨李氏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免了吧,”临川公主不辨喜怒:“受不起。”
“杨夫人,”楚嫣也走过去:“我是长平侯之妻楚氏。”
杨李氏古井无波的眼睛忽然动了一下,抬眼从楚嫣色如春花一样的脸上划过,像是被刺痛了一样挪开了,只低低道:“长平侯夫人……”
楚嫣知道她一定听过自己的名字,不管是从杨荣口中,还是其他人口中,但这一刻,她感到了歉意。
“夫人,”楚嫣将手上的佛牌放在她手上:“愿你平安、喜乐。”
临川公主轻轻哼了一声,便拉着楚嫣离开了佛墙。
只留下杨李氏一人,她紧紧攥住手上的佛牌,怔怔地看着摇曳暗弱的灯烛,直到这蜡烛彻底燃烧罄尽,露出烛台上的字迹。
“李氏愿以妻代夫,日夜供奉,消除罪业,长揖世间,永脱诸漏。”
刑部,二堂之中。
小吏从迷糊中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二公子,您也休息会儿罢。”
“不要叫我二公子,”张朝元蘸了蘸墨:“我如今是刑部主事,公私要分明。”
“是,主事大人,”小吏道:“您今晚上真不打算睡啦?”
“我要值夜,”张朝元道:“你困了,就去后堂睡一会儿吧。”
这小吏还真熬不住了,他也知道这位二公子不是背后打小报告的人,既然发话了,也就道一声歉,迷迷瞪瞪自去睡觉了。
张朝元轻轻挑了挑灯芯,只看到后堂传来响亮的鼾声,才扶着烛台站了起来,轻轻将公堂大门掩住,径自往公堂之后的一座青墙灰瓦,乌梁朱门的小房子而去了。
狮首门环和黄铜大钉的大门上有一把黄铜大锁,张朝英拿出钥匙,将门打开了。
而里头又是一个门窗封闭的小屋子,这一座小屋子居然是石墙,不仅防盗,而且防火防水,而且上面还有一个非常复杂的大锁。
张朝元深吸了一口气,从前襟衣服里掏出一把小巧的钥匙,慢慢打开了石门。
这里就是刑部存放卷宗的地方。
刑部主管天下刑名案件,这里就是本朝历代大案要案的卷宗存放之地,哪怕一个案子刑部不曾参与审理,而交给龙鱼卫去审,但最后结案的卷宗,也要依法存放此处。
钥匙为刑部尚书张昌宗所藏,平日片刻不离身,但张朝元想了办法,还是从他爹那里弄到了。
他今晚上就是来找南安侯府谋逆案的卷宗来的。
他找到了标明存放谋逆案的架子,但架子上空空如也。
张朝元吃了一惊,把蜡烛挪过去,左右都寻了一圈,确实没有发现卷宗。
“怎么会没有卷宗……”张朝元大惑不解:“东西到哪儿去了?”
他左看右看,却不小心将身后架子上的一沓卷宗撞落了。
这卷宗十分厚重,飞出来若干张黄色的纸页,张朝元倒吸了口气,转身去捡。
只要是这间房子里存放的案卷,都是震惊朝野的大案,所以从卷宗特别庞大,从口供、笔录、详文,到证据、勘验都保存到卷宗里,所以张朝元小心翼翼地,生怕毁坏了文件。
“这是……”等看清上面的文字,张朝元瞪大了眼睛:“周敬通虏案?”
崇庆元年,今上刚即位的时候,爆发出一个大案。礼部侍郎周敬出使突厥,却和突厥贵族勾结,泄露大齐的机密,案发后查出一连串涉案人等,最后以处斩六名四品以上高官,十九名四品以下官员而告终。
张朝元被卷宗上披露的案情而摄住了心神,他忘我地看了起来,直到看到最后几页上,有关驸马李绍之的罪名。
张朝元看了半晌,眉头不由得紧紧皱了起来。
椒房殿。
“陛下,”刘皇后有些羞涩地看着眼前之人:“这是小厨房新做的犀角饼和澄沙饼,您用一点罢。”
崇庆帝看到白瓷盘里装着的澄沙饼,不由自主又想起楚嫣素手递过来的五毒饼。
他心不在焉地吃了一口。
刘皇后见他真的吃了,欢喜道:“陛下若是喜欢,妾叫他们再……”
“不用了,”崇庆帝道:“小厨房是给你准备的,你有什么喜欢吃的,让他们做就是。”
刘皇后拂了一下鬓角的头发,脸色有些发红:“妾这一胎怀的安分,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妾想着,也许是个乖巧的女儿呢。”
“女儿也好,”崇庆帝道:“你好好养胎,朕就等着孩子落地了。”
还是这样的相敬如宾。
刘皇后见崇庆帝起身,急忙道:“陛下又要出宫?”
“朕不耐暑热,”崇庆帝道:“想去临川的园子里避暑,等天气凉爽一点,朕再回宫。”
刘皇后走过去,细心给他整了一下腰带。
想起太后的吩咐,她道:“妾倒没什么,陛下还是要多陪陪太后,太后娘娘这些日子心情都不太好,陛下也要想想怎么给太后顺顺心,只要能让太后高兴……”
“那么朕委屈一下,也没什么,对吗?”崇庆帝反问道。
刘皇后只觉得这语气似乎有些嘲讽,可她觉得这话却没有错。一怔神之间,就见崇庆帝已经挡开了她的手,离开了椒房。
兰芷宫中。
丽嫔头一次没有因为崇庆帝去了椒房而生气,她仔细看着手中的脉案,不可置信道:“这么说……皇后当真是怀孕了?”
“确系喜脉无疑,”这太医小心翼翼道:“娘娘,太医院的老太医们都会诊过,绝不会出错的。”
“不可能啊……”丽嫔狭长的丹凤眼眯了起来,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不要告诉任何人,我看过皇后的脉案。”
“是。”这太医道。
等太医出宫,丽嫔才悄悄吩咐身边的宫女道:“你明天送赏赐去我家里,然后问问我娘,她给我的东西,怎么会不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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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联璧阁,海棠花馆中。
祁江摘下一朵娇艳欲滴的海棠,“这海棠花最是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