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让他等着吧!”周守慎对梅老坦然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木盒, 举过头顶, 交到梅老手中,与他一起跪在了风雨里, “老师, 我来交差了!”
宫人大惊失色, “小公爷你这是做什么?”
“临时反水啊!”周守慎说得利索坦率,无畏无惧!
宫人瞧他眸光坚定,大为震惊, 他们都是宫里的老人了,一眼便瞧出了这里面的凶险,这才知晓这绝不是临时起意,怕是筹谋已久!
更有眼尖的,立马拔腿去通知萧青了。
风雨打湿了衣衫,暴雨从头淋到脚,周守慎挺直后背跪着,目光炯炯。
“东宫太子,心狠手辣,残害无辜,囚人母亲,逼人为暗桩,此为罪一,有人证。”
周守慎面色冷峻,话一出口,他已知道自己是捅破了天了!
娇娇!先有国,后有家!今儿又骗了你,莫要恨我!周守慎握紧了拳头,默默念道。
他知道,此刻的她和国公府众人包括二房、三房,一定已经在离京的路上了!他无法想象见娇此刻的震惊,他没敢和她说这些。
这是一个险招,结局好,东宫被废,静安王上位。结局不好,他独自一人奔赴黄泉,绝不沾染静安王和敦亲王。他也会以自己一臂之力,护梅老及南山书院周全,毕竟萧帝不至于糊涂到伤了全天心读书人的心。
枪只会打出头鸟!
周守慎看一眼梅老身后的周守诚、周守勤、周守朴。兄弟四人目光对视,情义不用再说。
“东宫太子,结党营私,利用科考,搜刮钱财,买官卖官,收买心腹,祸乱朝政,此为罪二。有物证,草民为人证!”
“东宫太子,纵容心腹,纵马闹市,强占民田,害得名不聊生,冻死街头,此为罪三。城外被困了一冬的难民全是人证!”
状告东宫太子,前所未有,周守慎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
雨愈下愈大,大殿内气氛凝重到极点。
东宫内,陈玉儿冒雨而出,一身白衣,长跪于大殿外,神情肃穆,请求面圣。
萧太子闻言,恨得咬牙切齿,低骂一句,“小贱人!”
“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敦亲王清冷道。
他的目光落到跪在殿外的纤细身影上,缓缓闭目,而后睁开,一滴雨飘落到他衣摆。
霓裳舞的倩影仍在心头,只是落了一地凄凉!
他无愧天地,无愧于任何人,但终究是对她不住了!
“宣!”萧帝摆摆手。
“父皇,她只是儿臣的一个宠妾而已!”萧太子隐隐觉着不安。
“一个女子,何苦要为难她!”萧帝坚持。
白衣青伞,纵是踏雨而来,也没有失去一丝丝从容,仿若水中盛开的白莲!
陈玉儿进殿,与敦亲王擦肩而过,目光却从未落到萧太子身上半分半毫。
“民女陈玉儿,太子宠妾,宠冠东宫,日夜伺候,有证据要呈上。”
语调低沉,是沉思许久的结果。
陈玉儿说罢,从袖笼中将萧太子与各处官员勾结的书信递到萧帝手中,“太子勾结外臣,谋害朝廷官员,有书信为证!”
“陈玉儿,本太子待你不薄!”萧太子大怒,双手卡住陈玉儿的脖子,“我许你后位,将你视若珍宝,对你从无隐瞒,你就这样反咬我一口?”
陈玉儿目光苦涩,凄惨一笑,双手抚上萧太子面庞,“殿下是心许我这人,还是心许我这身?”
长发四散,面无粉黛,更无一丝血色。
敦亲王握紧了拳头,他心对她无男女之情,可内疚之心却是占据了他全部。
陈玉儿岂能不懂?
“我不许你喝避子汤,我为了什么?”萧太子气红了眼,“我将真心给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民女之父是陈太医啊!”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一语激起千层浪!
屋中四人包括静安王与敦亲王,俱是说不出话来。
“陈太医?”萧太子喃喃。
静安王握紧了拳头。
“静妃娘娘殁了,民女之父当夜被人刺死,府中遭受劫匪,被血洗一空,殿下不会全忘了吧?”陈玉儿泪水涟涟。
萧太子看看静安王,又看看萧帝,突然狂笑了出来,松了陈玉儿,指着萧帝大声道,“报应,果真是报应!”
“我母妃到底是怎么去的?你们都说她是自尽!”静安王一步步逼近萧帝。
敦亲王一把按住他手腕,目光恳切。
“父皇啊,赐死静妃是你的主意啊!儿子只是听令行事!您不会怕三哥恨您,就将这件事全甩到了儿子身上了吧?”
“朕从未想过去赐死她!”萧帝面色痛苦。
那一日他去找静妃,只是想逼她不要总是忤逆他,若是她能回心转意,他还是能重新将她接回去,做她的宠妃。
可静妃不允,对他不理不睬,他恼羞成怒,发了狠话,说希望她立刻去死,去给先皇后提靴。但那都是男人对女人的狠话,不是皇帝对妃子的!
其实那时,他已经有点放不下她了!不是当她为替身!只是他碍于面子不好意思说。
可第二天,她真的去了!成功的在他心头落了位置,只是这位置太痛,他后知后觉又不敢面对,终成大错!
“太子殿下为何要将自己的自私强加于人?”陈玉儿倔强地抬头,“太子殿下有意曲解皇上的意思,先是命我父害人,我父不允,您便自己动手,制造娘娘悬梁自尽的假象。而后又担心我父说出去,便将我陈府满门赶尽杀绝!”
陈玉儿连连咳嗽,敦亲王想要去帮她,可终究是没有动。
陈玉儿原本微亮的眼眸又一次黯淡了下去。
静安王眉心紧锁,目光凝重,往事被撕开,活着的人尚且可以互相推诿,可死去的人终究是再不能复生了!
“你个混账!”萧帝一掌扇到了萧太子脸上。
萧太子颓废在地,痴痴地看向陈玉儿,这个他一见倾心的女人,“我以为我会和你长长久久,却没想是孽缘开了头!于男女情/爱,你可有半分喜欢过我?”
陈玉儿泪目,他用的是“我”,不是本殿下。仅仅是男欢女爱里的你和我。
陈玉儿不答,萧太子狂笑。
“宣梅老和周守慎进殿!”
萧帝看着这凌乱的局面,瞬间老去,又瞬间恢复成了一国之君。
*
马车在城外疾驰。
“周守慎这王八蛋又骗我!说什么要给我去请诰命,说什么让我安心在府里等着,全是胡话!”
见娇被走云捆住了手脚,气得在车轿内直骂。
“夫人得罪了!”走云驾着马车,嘴角露出一抹得意,心道还是自家爷懂夫人的脾气性子,这不这捆人的绳子还是他亲自准备的呢!
这绳子不同于其他,是用废布料揉搓成的,甚至在绳头上还写着“夫人亲捆”四字。
“我们这样走了,他一个人有风险怎么办?”见娇踹一脚车厢。
“爷做事情向来周全,夫人不用担心!爷说了,要夫人安心的在住处等他,等他和其他几位哥儿回来,不希望见到府里哭哭啼啼,人仰马翻的情况!”走云又道。
见娇翻了翻白眼,她不用想都知道其他几辆车的情形,以二房李阳春那咋呼劲儿,还有三房闷不吭声哭泣的劲儿,这会儿可不就是鸡飞狗跳吗?
见娇唉叹一声,收起性子,对走云道:“你给我松绑吧,我要去见父亲母亲!”
荣昌郡主车厢内,周怀谨与她并肩而坐,周怀谨脸上无喜无忧,只荣昌郡主满脸怒色!
见娇瞅她二人这样,心知有情况!
她心下踌躇不定,终究控制不住,问道:“母亲,我夫君他会怎样?”
“问他!”荣昌郡主气冲冲道。
“好男儿顶天立地,总该经历点风雨,无事!”周怀谨道。
见娇心道,不对!平日里但凡有事情,周怀谨都是小心翼翼听荣昌郡主的,从未有过今儿这副模样。
嗯!是一种气定神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淡定和超脱!这与平日里的周怀谨严重不符!
“父亲,您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对不?”见娇问。
“对!”周怀谨答。
“你这个冤家啊!你瞒得我好苦!”荣昌郡主闻言,对着周怀谨又是一通乱捶!
见娇想,肯定是哪里出问题了!
“见娇你评评理,原来他竟然也瞒了我十几年!什么国公府没落,原来都是他与梅老计划好了的啊!计划好了让国公府一败到底,计划好了让慎哥儿装病,他好本事,竟然瞒了我这么多年,我竟然是一点儿都没察觉!”
“萧太子后面撑腰的人太多,三皇子势单力薄,我们曾经都受过静妃娘娘的相助,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是做人的应有的风骨!”
周怀谨看到见娇的不解,继续道:“当年先皇后过世,皇上大兴土木,置饱受洪水灾害的江苏不顾,我与梅老齐齐劝谏皇上,惹怒了他,被赐凌迟。多亏了静妃娘娘软语相劝,皇上才饶过了我们,救了我们一命。”
“所以静妃与皇上情断,三皇子为了自己母妃也失宠于皇上,你们为了报她救命之恩,就搭上了慎哥儿这十几年青春,可是你对不对得起慎哥儿啊!”荣昌郡主连连哭泣。
“三皇子品行端正,性情敦厚纯良,沉得住气,做得了大事情,才能心胸远胜于太子殿下!辅佐贤君,人臣本分!”周怀谨回道。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帮慎哥儿!”荣昌郡主一把擦干眼泪,定定地问道。
不亏是自家婆婆,一边哭泣,一边积极应对,果敢利索,也算是女中豪杰,见娇佩服!
见娇又一次觉着,有这样子深明大义的公婆挺好!
“先去与亲家会和!”周怀谨道。
怎么还扯上自己父亲花独鹤了呢?见娇这下是真不明白了!
第62章 尘埃落定
所有的不堪, 一夕之间全摆上了台面。自私面具被扯下, 打得人措手不及, 剩下的全是狼狈和愤怒!
陈玉儿体力不支, 晕厥在地, 萧帝念及陈太医, 心有不忍,着人将她扶了下去。
敦亲王眼眸里的歉疚又浓了好几分!
萧帝带了几分颓废, 坐在大椅上沉默不语。
梅老与周守慎一身湿漉漉的跪在地上, 身下滴了一滩雨水。
所有人都在赌, 赌萧帝站在哪边?
时间被雨声无限拉长, 在人心底留下空空的烙印。
“朕许你江山,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萧帝将所有钱庄提款证据,还有往来书信一把砸到萧太子身上。
纸张飞扬。
“许我江山?”萧太子突然起身,愤而指着萧帝道, “父皇啊!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你说什么?”萧帝愤怒。
萧太子惨笑,“您想除萧青, 碍于他是您救命恩人, 所以纵容他,让他娇纵, 捧杀他!您也要废我, 传位三哥, 完成前皇后心愿。但您怕三哥不愿意,所以让我做炮灰,先立再借三哥之手废立!”
“闭嘴!”萧帝大怒。
“三哥志存高远, 断不能容忍我昏庸。只要三哥废我而后自立,纵是不念您的好,您的愿望也达成了!而这一切,只因为静妃和三哥都像前皇后,您一心就只有他了,可他也是个替身,可不可笑?”
“您对三哥看似贬损,实则高抬!”萧太子颓废在地,“静妃有傲骨,宁要真情不要虚伪的名分,也不在乎三哥成不成王,您无法控制她和三哥,所以才有了今天!”
静安王目光飘向大殿之外。
外面疾风骤雨依旧。
大殿内,死气沉沉。
“太子所言非也!皇子们这些年的行事,所有人都看在眼底。仇恨嫉妒蒙蔽您的双眼,和萧青做下一桩桩错事,若太子真心心系天下,东宫之位,谁都抢不走!”
梅老道,眼眸里全是赤诚。
“我这是自保!”萧太子一声怒吼。
大雨中,嘈杂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儿已然到了大殿外,萧太子兀自笑了出来。
“我早知道会有这一天!”
萧太子踉踉跄跄指着萧帝,狂妄大笑,“所有太监都是我的人!”
萧青夺门而入,“太子我来了!”
“父皇,三哥,四哥,你们逼我的!”萧太子指了指他三人,又对萧青道:“这屋里无人会武,杀!”
“你敢!”萧帝脸色苍白。
风萧雨急,宫铃摇曳不停,平日里听着悦耳的铃声此刻听起来却是万分刺耳。
打杀声自东到西连成一片,大殿外火光冲天,小宫女慌成一团,哭喊声混着雨声,凄厉万分。
萧太子提剑逼近静安王,“三哥,只有你死了,我才能放心!你是我的好哥哥,你自己解决好不好?我不想背负杀兄弑父的骂名!”
“我不愿意!”静安王目光直视萧太子,神色坦然。
“我最讨厌你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萧太子一声怒吼,紧接着暴跳如雷,“你看看现在,老弱病残,谁能救你?”
“我!”
萧青与萧太子还没看清楚周守慎是怎么起来的,眼前一道黑影闪过,周守慎的手却已经卡到了萧太子脖子间。
“跪得久了,腿脚发麻,想要活动活动!”周守慎道。
“你?”萧青震惊,提剑扑上前来。
“有些账该清算了!”周守慎卡着萧太子的脖子弹跳而起。
白衣扇动间已然到了萧青身后,萧青刚想转身来刺,却觉腿脚大痛,刚想躲闪,却避之不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膝只觉如断了一般,眼底全是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