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某夫妇陪幼妹前来是为谈和离,我妹妹要和离且带走两个女儿。既然今日无法详谈, 七月初五苏家会再登门,请傅副相痛快些让他长子签下和离书;否则苏某人不仅要外甥女,两个外甥也要,他等着与苏家决裂吧。”
人群中一阵阵的嘘声和惊声,彼此和身旁的人甭管认识与否都来了个大眼瞪小眼,他们没有听错吧?这苏大人,不,是傅大夫人没病糊涂吧?和离,带走俩女儿,那她的两个儿子还能在傅家做人吗?
至于苏望略的‘连两个外甥都要’基本被忽略掉了,想也知道不可能的事。
有胆大的看客想多问句,刚站出来就看到苏大人已经带着妻子和妹妹坐回马车,走了。他也没在意,而是把注意力放在这则超级重的八卦上。
何况人家正主还主动要求传扬呢,那还顾虑什么?热火朝天的看戏之情立时席卷而来,一传就能传出一里地外,二传传遍方圆十里,等到午膳时分,路边的小摊酒肆饭庄,大型的酒楼里十之七八都能来句:“嗳嗳你们听说没有,苏大人今天上午带妹妹去傅家要和离啊,那傅大夫人还要把两个女儿都带走呢!”
没听闻过的加紧追问,听过的看过现场的或附和赞同或添油加醋,闲来无事的人们看热闹之情能被推到比百丈高楼还要高,再传扬个下午,自然而然地传到了傅家,传到傅家众人尤其是傅副相耳中。
府外的人窥不出傅家得到消息后的究竟,府内特别是在当家人院中伺候的奴婢们可知道老太爷有多么愤怒,同样也不屑——因为老太爷痛骂过嫡长子和嫡长孙后下达的命令是:“去告诉苏氏乖乖带着两个女儿回来,否则她再想轻易回傅家就没可能了!”
管家候在庭前,见书房门打开,大老爷带着大少爷出来,一步未停匆匆而去,他整整心绪再深吸口气,躬着身体,颌首低眉走进书房,庆幸没承受暴怒,很快领着命令出门,在月洞门前碰到狄仁,他稍一犹豫拉住对方。
两人走到僻静角落,管家压低声音问:“今天外面传得沸沸扬扬,大夫人要和离还要带走大姑娘和九姑娘,你信吗?”
狄仁反问他:“又要散播大姑娘忤逆不孝?八~九年了,京畿内外的三岁小孩都知道。”
“唉,老太爷做得太顺遂,这都变成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哪里还能改得掉?”管家视线落在他手中捏着的信封上,皱眉道:“又是送来求助?”
“后院还有空院吧?”狄仁不答再问。
“哎呀我说狄老弟,不是我要说你,你办得那叫什么事?”管家头大道:“咱们后院才三百多人,你跑德州一趟就带来将近百人,这,你说这叫个什么事?最近二夫人代管中馈,还没满三天呢就惹得二夫人发怒不止三回了。”
“是大老爷古道热肠,我根本无力阻拦,何况老太爷都愿意接收了。”
“带都带来了还能往外推吗?”管家没好气地发牢骚,说完想到什么不由得一愣,眉头皱得更紧:“这批人得住多久啊?”
“老宅都抄没了,谁知道呢?”狄仁特意别有意味地看他一眼,看得管家心惊,正要说话时狄仁抢先说要去给老太爷递信,先走了。
管家的眉头皱得紧得能夹死苍蝇了,慢慢往外走,心就像挂着七八只水桶般在晃荡:按狄仁这说法,老宅都没了,不寻新宅安顿偏要拖家带口地赶来傅家住,还能轻易走吗?
这要是长住可不是小事,虽然人家哪怕真想长住也还轮不到他一个管家来操心,可他实在没法不忧心。
傅经柏带着长子急匆匆赶到苏府,这回苏家没有阻拦,他们父子俩顺利进门。
乌云稳稳地将皎月挡住,满天星空被遮蔽得只从缝隙间露出稀稀落落的几颗,暗谈无光,屋外的夜深沉,将黑暗驱逐在外的明亮堂屋比夜更深沉。
苏望略夫妇带着长子长媳和幼女陪着苏望姀母女三人协商,苏如墨牵紧表妹的手护着,九岁多的小姑娘傅归晓一脸难过伤心清晰可见。
他们这边要和离,傅经柏认为苏家在拿乔进而发怒,又冲着傅归晚发飙,认定就是这个丫头在挑唆:“你眼中还有为父吗?你是真长着反骨非要闹得家无宁日是吧?今晚你若是还敢不随为父回府,我就打死你这个死丫头!”
“够了,傅经柏!”
苏望姀站起来声嘶力竭地吼,她提和离只是想助长女脱离傅家,事情了结哪怕低二等也会再嫁回去,可此刻真的有些忍无可忍,她这20年究竟嫁了个什么样的丈夫啊?!
与此同时,从屋外飞速蹿进来一个身影跑到傅归晚身前护着,苏如婳本在外偷听的,冲进来冲那男的骂:“你敢?你要是敢打我表姐,我先打你!”
苏如枫随后迈进屋,苏望略紧随站起,冷脸道:“这里是苏家,还轮不到你傅家来做主。如果经柏你无意谈和离就请便吧,我再给你两天考虑,初五的时候希望你能改变态度,让你和我妹妹能好聚好散。”
傅经柏正欲发怒时被长子给拦了拦,他咬牙忍了忍,耐着火气道:“大哥,我是真不知你被归晚灌了什么**汤才能纵着她这般瞎胡闹,可你这样着岂非成趁火打劫了吗?”
再转向妻子,心力交瘁道:“望姀!别再胡闹了好吗,你是嫡长媳是宗妇,如今家中有困难你自该主动回来为家中分忧,可你倒好,非但赖在兄嫂家中不肯回还故意拿和离威胁,你这不是落井下石无理取闹吗?
你知道现在家中什么光景吗?全家都忙得不可开交,别再瞎闹了,父亲的耐心有限,我的耐心也有限,没功夫陪你胡闹。今晚就带着归晚和归晓随我回府去,明天你再去把儿媳妇和祥哥儿接回来,咱们的长孙过些天就要满月了,还留在外祖家像话吗?”
至于苏望姀要求和离,傅经柏是真没放在心上,或者说就是完全没在意更认为不可能,纯粹就是苏家想故意拿乔而已。
他刚说完,后颈中受到一阵重击,没等他转身看一眼身体就软倒下来昏了过去,玉无瑕在诸多诧异的目光中淡定地把人拖到椅子里放好。
傅归晚解释:“是我叫护卫长在屋外守着,确定和傅经柏无话可说就进来把他劈昏,省得浪费口水还要被胡搅蛮缠。”
所以也怨不得傅经柏这段时间里怨火这么大,无论他对着外人有多谦恭,在子女面前的威严都是不容被侵犯的,偏偏那长女动不动就叫护卫把父亲劈昏,这完全是在无视他这个父亲的威严啊!能不大动肝火吗?!
“阿晚你?”哪有你如此行事?傅归昶无奈更头痛:“爹的话即便不合你的心意——”
“是你爹他有病,我之前就说过他听不懂人话,你看不出来他确实听不懂人话吗?你妻儿和亲娘亲妹妹差点被害死啊这是多大的事?
傅家没给任何交代还得要求你娘回去给傅家当牛做马,不按他的意思就被他认为是无理取闹横加指责?你不觉得可笑吗?这还不叫有病吗?”
永福郡主怒道:“拿乔威胁又怎么样?这是傅宗弼自找的,要么把和离书签了,想和谈先把傅经莲姐妹俩打成残废,否则免谈,要么等着和苏家决裂吧。”
“阿晚——”
“这是你亲娘!”傅归晚再打断他,冷声提醒道:“你娘生你养你,是你该孝敬回报母亲,而不是得要娘为你把自己一辈子把剩下的人生给毁掉;将心比心啊傅归昶,换成是你女儿将来遭遇这些事你能一笑置之?
无论娘是真想和离还是想以此威胁,都没有我们这些子女置喙的余地,还是你也觉得娘不能提和离,就该为你这个傅家嫡长孙有脸面能在家族立足而无私奉献自己吗?
那你哪来的脸标榜自己孝顺,难道说你的孝敬只对着父亲和祖父而不包括母亲吗?那你又有什么脸,站在你母亲的兄嫂家?”
傅归昶心口一窒,看了眼母亲和舅父,母亲沉着脸,舅父冷着脸,他忽然哑口无言。
“真有闲情你就多跑跑岳家,我那小侄儿的满月酒还要留在外祖家办了,傅家为何接不回去难道你没点数吗?”傅归晚继续质问:“听说你最近很忙。
看出来了,整个人透着疲惫,胡渣乱冒,所以我是真想知道你究竟什么心思,嫡长孙该以大局为重吗?重到事关妻儿和母亲妹妹性命都撇开,先为家族服务吗?
想先要交代公道再谈其他就是错是忤逆吗?傅家缺掉你这个嫡长孙不行是吧?你在为之奔波的人和事就这么重要,重要到你妻儿和母亲加起来都比不得是吗?”
“我,阿晚,这只是事有轻重缓急,”傅归昶词穷,想找最合适的言辞来表达他的想法,可一时间不知为何找不到相应措辞。
“懂了。”傅归晚再再打断他,淡笑道:“你带傅经柏走吧,没什么可聊的;今晚最后给你句劝告,大嫂没在,你最好别回后院住。”
“阿晚你说什么?”他没听懂。
“这两天傅家不是多了好几位落魄的姑娘吗?当心有哪个看上你想爬床,真爬床了就是铁心要扒着你,那可就不是你没碰过人家就算没事了,信不信随你。”
然后,归晚说声我先走了,便带着表妹苏如婳离开。
苏望姀收起沉郁,关怀过长子后再交代些话,多休息照顾好自己,多往岳家看望妻儿,无需操心父母是否要和离,还有妹妹的提醒也放在心上,傅归昶最终一一应声。
不知傅归昶回去后如何交代的,第二天傅家确实没再私下往苏家协谈,而满京都在翘首以盼苏家再去提和离前,出远门游历两个多月的傅二哥带着堂弟抢先返回啦!
炙热的酷夏临近尾声,余威尚在,顶着多天的热晒,二少爷傅归晟本就黝黑的脸庞都要黑成碳了;但他心情可是大好,虽然也很愤怒,但怒火拼不过好心情啊!
来到家门前,勒住缰绳下马,都没搭理身后的堂弟就往府里跑,刚跨进府门就吩咐门房即刻去请老太爷和二老爷们到颐寿堂,他有大事要宣布。
三少爷傅归旭走在后面,白脸也晒成土黄色了,不过整个人气质到显得成熟了些,这趟出门他恢复得不错,没有之前的死气沉沉了。在他身后,随行的护卫们扛着麻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位少爷带回来的某地土特产呢。
颐寿堂内,傅宗弼和傅经樟夫妇先后被请过来,老夫人问孙儿究竟何事?
傅二哥憋着笑,叫护卫把麻袋解开,装作正经道:“祖父,爹,我和归旭这趟出门沿途一路南行便想到爹您以前驻扎过的岭南看看风景,没想到那么巧看到潘大婶。
本来我们想去打声招呼,没想到人家已经改嫁有丈夫了,但是又没想到潘姑娘喊这继父叫爹更亲亲热热的,我们觉得奇怪特意查了查,真没想到人家是原配亲父女,爹您看看认不认识这男的?”
傅经樟被儿子这‘没想到’绕得脑门疼,也没理解这‘原配亲父女’的意思,侧头看去,似有些眼熟,皱着眉站起来,走到这麻袋前,按住这有意避让的壮汉,看他的正脸,甫一看清便惊得他退了步,惊诧道:“潘、潘兄?”
被他唤为潘兄的壮汉尴尬极了,只想避开。傅二哥憋着大笑宣布:“祖父祖母,爹娘,我和归旭已经完全查清楚,这是尤家的阴谋。
这个人就是当年为救爹您而身亡的同袍,他根本没死,从头到尾就是尤家设计编排好的一场戏而已。尤家许诺他,演场戏骗住爹好趁机拖住爹压榨爹再把他女儿嫁给我,然后从中捣乱好让爹您厌恶我,给尤姨娘生的傅归涣挪位置。”
这番话几乎把整个堂屋炸开锅。
二夫人宋氏气得蹦起来,二老爷傅经樟不可思议看向长子,再转向被绑在麻袋中的壮汉,一脸的难以置信,傅宗弼和老夫人同样被气得够呛,他怒道:“去把尤姨娘带来!”
“祖父祖母、爹娘,我还有件事要禀告,此事祖母您也知道,您就别再遮掩了。”
傅二哥清清喉咙,憋住狂笑继续装作正经说:“爹带尤姨娘回到府里没多久,尤姨娘就下毒想害死我母亲再扶正,被您发现后制止,您更是因此给爹纳了平姨娘,对吧?”
傅经樟被惊得对此秘闻都没出声,宋氏压着喷涌的怒火问:“晟儿,这是真的?”
“真的,娘,我和阿晚亲自查到的。”实情是妹子告诉他然后他们俩再一起查证遍,傅二哥保证道:“祖父和爹娘若是不信,你们问祖母。
我和大妹当年可亲耳偷听到祖母对尤姨娘说,即便尤姨娘能害死母亲也绝对不会把她扶正只会给爹新娶继室,所以才打消掉她害死娘您的心思。”
其他人齐齐看向老夫人,傅经樟夫妇的视线最为热烈,老夫人长叹道:“是,尤姨娘毕竟生了归湉和归涣,所以我网开一面将此事压住,没想到归晟和归晚当时亦已知晓。”
“贱人!”宋氏忍无可忍地抄起手边的茶盏狠狠砸了,冲丈夫骂:“看你在岭南纳的贱人,你这回还敢护着她,不把人交出来打死,我跟你没完!”
傅归晟:“……”他娘不是应该冲尤姨娘发火吗?
约莫两三刻钟后尤姨娘来到颐寿堂,对此情形要喊冤,可这活生生的人在眼前,谁还能听她狡辩,宋氏气狠得冲上前就扇了两巴掌,傅宗弼做主就当场杖毙吧。
人被绑起来押到庭院中,绑到条凳上刚打下两大板,二姑娘傅归湉带着同母弟弟闯入,几乎连滚带爬地扑到祖母跟前哭求。
还是傅经樟心软了:“爹娘,尤姨娘到底给儿子生了一双儿女,看在归湉和归涣的份上,就留下她吧。”
傅宗弼没接话,显然是不再干预让老妻做主,宋氏紧紧盯着婆母,傅老夫人也难,叹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杖打40大板,归湉出阁后就送到佛堂绞了头发做姑子,今后吃斋念佛给府里和归湉姐弟祈福。”
宋氏咬紧牙关没作声,傅归晟想说句话都被他娘给拉住了,二姑娘傅归湉哭得妆容花了,小脸跟花脸猫似的,再带着同母弟弟哭着向祖母谢恩。
而绑在条凳上的尤姨娘则拼着最后的理智,咬着舌尖让自己冷静,哭求道:“老太爷,老夫人,奴婢是从岭南来的,就让二姑娘嫁回岭南吧。
求老爷和老夫人托人到岭南府尹家说个媒,岭南到底还有尤家在,二姑娘将来的日子总还能有盼头;否则摊上奴婢这个生母,二姑娘将来恐怕在夫家难过啊。”
傅老夫人没驳掉:“好!”
四十大板是当场执行,老夫人应好之后就让家丁继续行刑,傅宗弼没兴趣再观刑,要带儿孙回前院,被宋氏阻拦道:“爹,归晟和归旭出远门刚回,必定很累了,叫他们今天先休息过再聆听祖父教诲也不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