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
汤豆随着莫温指的方向抬头望去,看到数不清的渗入物头颅。它们被茸草紧紧地束缚着,托举在最上空,这些渗入物的身体已经消失了,看上去像是已经被吸收。
汤豆把灯举高,在目之所及的茸草顶端,到处都遍布着这样的头颅。而每当站在这些茸草中的人有动作,都会牵扯到无数紧紧贴在人身上的茸草们,它们的异动拽动顶上的头颅,一时之间像风暴来临的海面那样激烈地起伏。
所以,除了茸草的存在阻碍着人的行动,还有这些头颅……
不只是渗入物,如果呆得太久,融合物也好,人也好,都是会死的。
所以车身上的涂料实际上是隔绝茸草用的……
汤豆努力地平缓呼吸,一把扯掉几根已经附着在手背上的茸草,让自己保持镇定“先离开这里再说。”
第35章 目的
因为光源太低,宝林帮汤豆拿灯,让她更方便地看金属盘确定方向。
但宝林一接过去一切都消失了。周围空荡荡地,什么都没有。她吓了一跳,立刻把灯交还给汤豆。
虽然灯的范围有限,越往外,看到的东西越模糊不清,但能看到一定距离,也比什么都看不见要好一些。起码能够及时应对突然挣脱了茸草向这边扑过来的渗入物。
“给我吧。我来看。”宗长柳说。
汤豆把金属盘交给他,告诉他大概是怎么使用,他半蹲下就着灯光看了一会儿便站起来。示意大家跟上自己。
一行人保持着背对背的姿势以最快的速度前行,越是往前,那些挂在茸草顶端的渗入物的头颅腐朽的也就越多,只要茸草稍有动静,它们便像雨一样簌簌地落下来,虽然一路有无数的茸草缓冲了重力,但还是会在落地之前就碎成粉末。
不过一会儿,一行人身上就全是白灰色的粉尘。
但哪怕掉下来了那么许多,却在高处还有更多的新鲜头颅存在着,也有更多还活着的渗入物,加入追捕七人的行列。
汤豆甚至觉得,在走出这片茸草地之后,将面对数不清的渗入物也不奇怪,但现在,已经没法回头了。
诸世凉知道焦地的真实面目吗?
他们都有护目镜,应该是能看得见的。
那么为什么,还坚定地非要把七人护送进来?
大家要去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大概所有人都像汤豆一样意识到,越往前走渗入物就越来越多意味着什么。
但没有人说话。他们已经戴上的口罩,也打开里口罩中的通话器,可整个频道里除了时不时相互提醒注意哪边冲过来的渗入物之外,只有此起彼伏的沉重呼吸声。
融合体进入战斗状态之后,异常凶猛,它们整个躯体很大一部分都脱离了人体,只有很小的一段还与人体相连,因为没有自我意识,也根本不懂得自我保护,全凭着本能疯狂地与对方撕杀。但因为与茸草接触和渗入物造成的伤害越来越淡薄。
七人中比较虚弱的汤豆最先感到有些疲惫。那种很想要睡一觉的感觉,像潮水一样上涌。莫温的情况也不太好,他的融合体因为过于激进,导致受伤严重,而他自己手术后还未恢复,腿上布满了闻动而来,想要进入伤口的茸草,导致他受到的阻力太大,行动越来越困难,轮椅的动力部份已经开始发出异响,其它队员不得不努力帮着推动轮椅。
一行人挣扎着又行径了一段之后,汤豆喘息着看了一下时间。
距离七人下车不过只有不到二十分钟,但现在,所有人的精神状态都已经明显地变得很差。
宝林甚至走着走着,就开始打起瞌睡来。
就在汤豆感觉实在无法坚持的时候,突然身后有汽车的声音传来。
所有人精神一振,不一会儿车子便冲上来咯吱停在她们身边。
大头脸色苍白开着车,说不出话只是招手,叫所有孩子立刻上车去。
当回到车上,重新关闭车门,那种重如泰山的疲惫感一下就消失了。
“我远远就看到你们的光。”还有那片不用带护目镜就能看到的茸草与飞舞的渗入物。
“诸世凉呢?其它人呢?”汤豆急忙问。
“引导开渗入物去了,那边有很大一群,车上涂了东西也不行,它们懂得把自己绞到车轮里卡住车子。得有人引开。不然我们谁也走不了。”大头说完便没有再过多解释发生了什么“指路!”
汤豆灭了灯,连忙拿起金属盘。
车子艰难地跟随金属盘的指示行进,有时候会直行好久,有时候又会突然九十度大转弯,没有任何规律。
车上除了汤豆报方向的声音,没有人说话。虽然他们没有了灯光什么也看不见,但每个人都盯着外面。
汤豆间隙抬头看,平安已经到了车顶上来。
之前它可能一直跟在人群附近,身上有许多的伤口。但与人的伤口不同,它没有血肉,看上去更像是被打破的雕塑。
眼看金属盘上的珠子们越来越贴近边沿,有一些甚至开始一层一层地叠起来。
但就在这个时候,车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那样,在猛地一颠之后,停在了原地。
大头重新戴上护目镜,看向学生们“应该不远。你们去吧。”
汤豆问“你怎么办?你跟我们一起吧。”结成一团护住人应该是可以的。
大头神色并不见沉重,大大咧咧说“我得把它们引开。不然你们那几个融合体也吃不消。”七个人都不说话,女孩们眼睛都红起来,只是看着他。
“那,那个能涂的东西呢,人也可以涂啊。”席文文带着哭腔问。
“那东西有毒的。人要是能涂我们还开个屁车。”大头笑起来“行了,我一会儿就追上去了。老子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不是白混的。”全不当一回事的样子,但手里却飞快地用布条,把黑剑一道道地紧紧绑在手上。
汤豆怔怔看着他,在出发后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感受到这么巨大的震撼。
如果是以前什么也不懂的她,一定会想也不想地拒绝,大义凛然地非要带着人一起走不可。
可现在,她知道自己不会再这么做了。
虽然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牺牲,认定每一个人都不应该被抛下。但如果她不走,那么一切又将变得毫无意义,有更多的人白白的浪费了自己的生命,甚至会将所有人都置于更大的危险之中。
在这之前,她以为自己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不再惧怕任何危险,做好了直面的准备。甚至为自己这种快速的成长与转变自豪。
但在这一刻才发现,成长后人要面对的最难的事,并不是自己的生命被危及,而是不得不眼睁睁让其它人去送死来保护自己。
“去吧!”大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点了根烟叼上,含糊地对其它学生说“一会儿可跑快点啊。”因为不会有车来再送他们一程了。
宝林已经开始哭了。
而大头已经拉开了车门……
“下车后保持队形!”汤豆大声结束了这一场告别,席文文显然对她这么做感到震惊,还想要争辩“也许有办法……”
汤豆打断了她的话“我提灯,宗长柳仍然负责引路。融合体最弱小的站中间。”说着点上灯,猛地拉开了车门。
所有人固然还有些由于,但不得不红着眼睛跟着冲下了车。
宗长柳加快速度冲到最前面,与汤豆并排。
宝林抹着眼泪,紧紧地跟在另一边,以防止汤豆被渗入物袭击。很快车子和大声呼喊挥舞武器的大头就被抛在了身后。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而茸草好像永远也没有尽头,所有人的步子又再踉跄起来,不得不咬牙更努力地驱动着越来越沉重的身躯。
直到一声:“前面!”。
这两个字给了所有人希望。
大家相互搀扶,在茸草的海洋中一面对抗渗入物,一面奋力挣扎前行,最后几乎是跪地爬行。
在终于眼前一切都消失的瞬间,所有的融合物也消失了。明亮的月光洒满了大地,将整个世界照得像白日那么明亮。
但大家没有立刻倒地休息,而是下意识地又结成一团抵背而立——但除了被尾随而来的平安吓了一跳之外,他们在这里没有看到任何渗入物。只有青石板铺就而成的小广场,目测在五十米见方。
而在这个小广场上,却布满了尸骸。
看情况,已死去多年,身上的衣裳成日在露天中风吹雨打,已残缺了许多,连最初的颜色都已经很难分辨。
但看死状,并不像是死于打斗。
“是道士。”席文文指着最近的那一俱。
“还有和尚。”另宁补充。
汤豆看过去,立刻就想到了贺知意给她看的‘大招魂术’。
那个录像中也是什么样的宗教都有。
但与她在贺知意那个视频里看到的人不同,这里死的这些人,装扮得非常郑重,不论是头饰还是衣服、挂珠、法器,都更精致、庄重,像是来参加什么盛大的法会。
当然不止道士、和尚甚至还有喇嘛,以及各种汤豆说不上来的宗教。
有一些衣着完全是普通人的样子,但头上围着三指宽的布条,腰上扎着同样粗的腰带,死时还保持着各种各样的‘拈指’动作。
“我觉得他们是马脚。”付子安说“我以前住在乡下,村里有香案,会请神的那种我们方言叫马脚。”
“他们在干嘛?”席文文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这简直是一群‘群英荟萃’。
汤豆看看不远处地上那个漆都掉落了的木鱼,另宁在更远处找到了一本书。
书用绳子扎成一册,因为被扣在一个盒子里,所以损坏得虽然很严重,但并没有完全化成泥。但纸张已经非常脆弱。一碰就碎。根本无法打开。
书面上也没有字。只能从破损处看到,里面的内容是从右往左竖排的,只是并不是简体也更不是繁体,谁也无法确定,到底是什么人使用的语言,唯一可以确定的这是一种象形字。
汤豆走上前,小心地穿过这些尸骸,最后望向不远处月光下成片倒塌的屋舍。
可以看得出来,这里以前是个村落。从那些残檐断壁可以断定,这里与外界的联系并不紧密,在一般的农村大家都是住连排砖房,但这里不是。布局非常的原始而乱杂,建造屋舍的材料也都是就地取用。木楼居多。
从村中有小路,一直蜿蜒而出,与死了这么多人的青石广场链接在一起。所以很显然,这片广场也都属于村子的范围,是由村里修建而成的。
“但这不合理。除了小广场,其它屋舍并没有任何青石的痕迹,所以青石应该并不是附近随手可得的材料,村里人为什么会费这么大的劲修这么一个小广场?要晒谷子,随便整一块地就行了。”宝林嘀咕“再说,这里的人呢?看样子,也不像是废弃的村落。更像是木屋木楼这几年日久失修才会倒塌。”
“从这里远远地看去,村里面并没有看到任何有人死亡的迹象。”莫温说。
小广场地势很高,完全处在一个俯视的状态,许多屋顶坍塌,能看到牲畜死在围栏中,但并没有看到任何人影。“如果是遭遇到屠杀,一定会有人到处奔逃,路上不可能没有遗骸。如果是撤离,那牲畜带不走一般都会放归山林,只能说,他们走很匆忙。”
那村里人都去哪儿了?
席文文正想向前走去,汤豆突然伸出手拦住她“不要走出广场。”这一瞬间,她几乎对走出广场这件事,有一种下意识地抗拒。
过了一会儿,她才明白,自己这种想法从哪里来——她刚才所看到的小广场上死的人,一部份是面朝着山村方向的。绝大部份则是面朝茸草之海那个方向。
更像是有人在拖延山村方向的什么东西,给同伴更多时间来完成什么事。
宝林小声说:“难道茸草是他们弄出来的?”茸草像是一片分隔了世界的大海,阻拦住渗入物从这里的大规模入侵。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如果不是走到这里,谁也不知道这些人的存在,也不知道他们做过什么努力。甚至到现在为止,还活着的许多民众连渗入物是什么都不知道。
汤豆想到自己,她曾经抱怨生活是多么的没有意义,却不知道,这样的生活是多少人用生命在维持……而那些平淡得像死水一样的日子,是多少人向往,而无法享有的。
但她又庆幸,现在自己站在这里。
“诸世凉他们……应该会没事吧。”席文文忍不住开口:“他不是说到了这里会告诉我们所有和行动有关的信息?他应该会没事的。”
但没有人回答。
汤豆也不敢肯定,诸世凉真的打算告诉这里的任何人任何信息吗?
明明他有很多的机会向大家说明。可他并没有那么做。
可如果什么也不了解,自己这七个人来到这里后,连要做什么都不知道,又有什么意义呢?
在学院时,那些人告诉大家,他们是先驱,是护卫人类的战士,这些话是真实的吗?汤豆甚至觉得,学院那些人根本不是真正了解这个项目的最终目地到底是什么,因为诸世凉一直在误导着所有人。
“豆子!”席文文怔怔地看着她身后。
汤豆猛地回头。
在她身后矗立着的平安……睁开了眼睛。
而在所有队员身上的融合物们,也缓缓地重新浮现出来。他们注视着一个方向。
第36章 一字
他们一齐望着村子的方向。
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便又隐入到人躯体之中。平安的眼睛也重新闭了起来。
可这诡异的场景,却实在令人震惊。大家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没有一个人说话。
但同样的念头,却环绕在每个人心上——难道它们……有想去的地方?
“它们……有意识吗?”席文文小声问。
但是,在自己的身上有另外一个意识?……实在叫人毛骨悚然。
“应该是残念吧。”宝林连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