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阿蔻嫌弃的把头扭向一边,这货怎么没踩不稳摔个狗吃屎呢。
看到车上有位女性,凌北归坐的远远的。
确定不会摔下去后,开口,“桌爷爷我坐稳了。”
鱼木桌扯着缰绳抖了两下,骡子拉着车晃悠悠的前行。
车上的两人,谁都没有找对方打招呼的想法。
鱼阿蔻认出了凌北归。
凌北归却没认出她,因为那天鱼阿蔻的脸上沾满了血污,根本看不清本来的面目。
而鱼阿蔻的好样貌,在凌北归的眼里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对他来说,女人都长得一个样,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空气一时有些沉默。
赶车的鱼木桌抽着旱烟,打破了沉默。
“凌知青,你这胳膊怎么断的?”
凌北归说:“前天搬床脚下没注意摔了一跤,胳膊摔骨折了。”
鱼阿蔻心里接腔,活该。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鱼木桌的语气带着关心,“赤脚医生咋说的?”
凌北归脸上带了丝笑,“不严重,去医院看下就好。”
鱼木桌嘬着旱烟,“那就好那就好,说来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上回你送来的退烧片可好用了,我那小孙子吃了一片夜里就发了一身汗,第二天早上又吃了一片,中午就活蹦乱跳的,喝了两大碗糊糊。”
“等中午回来,你得去我家吃顿饭,要不然我这心里可过意不去。”
凌北归应下,“好,早就听说李阿婆有手好厨艺,往日想试都没机会,今天就不和桌爷爷您客气了。”
鱼木桌被哄得咧着嘴笑,“客气啥?你这城里娃就是会说话,不过要说厨艺,蔻囡那茶饭手艺才叫好,做的那碗酒酿荷包蛋,我现在还在回味。”
鱼阿蔻笑眯眯道:“桌爷爷,后天家里办暖居饭,我还给你们做,到时放多多的酒酿,到时你们一定得多喝。”
鱼木桌哈哈大笑着应下。
凌北归下意识的望向鱼阿蔻,这女孩的声音不仅有点熟悉,还很特别。
清澈空灵还带着软绵绵的钩子,听的他背上窜过条电流。
鱼阿蔻暼到凌北归投来的视线,握着小拳头挥了挥。
看什么看?再看还揍你!
怎么?嫌上次不够疼?
凌北归自然的移开视线,面色淡漠的垂下眼睫。
一只小母老虎。
恰在此时,骡车驶过高低不平的土垄。
三人都被颠的屁股悬空离座。
鱼阿蔻更惨,因为身上肉少,所以更疼。
心里不禁有点后悔,还不如用两条腿走路呢。
取下盖着箩筐的稻草,编成松垮的蒲团坐上去,这下舒服多了。
秋日里的阳光温暖不刺眼,微风抚着面颊。
鱼阿蔻趴在箩筐上昏昏欲睡。
鱼木桌揉着老腰感叹,“也不知什么时候这条路能修一修,不求修成城里那样的沥青路,修成碎石子路也好啊,要不我这把老骨头,可禁不住颠。”
凌北归手指敲着腿沉声,“桌爷爷,其实不修路您这车也有办法不颠,但得做好防震,您回去在两个车轮间的横杠上,再加根粗木棍固定成三角形,现有的车轮前移,后重心再加上副宽车轮…”
男低音醇厚有磁性,如愔愔而缠绵的小提琴声,每字每句都穿过人的耳膜直达心灵,让人不自觉的安静下来,闭眼用心去静静聆听。
鱼阿蔻听的闭上了眼,然后…
睡着了。
“蔻囡…蔻囡…醒醒。”
鱼阿蔻被鱼木桌摇醒时,一时不知身处何地,惺忪的睡眼透着茫然。
“桌爷爷,怎么了?”
鱼木桌哈哈笑,“你不是要去买东西的?再睡下去天可就黑了。”
鱼阿蔻顿时回过神来,四下打量见已到了城里,忙跳下车背过身子背筐。
鱼木桌托着筐底放她背上,“蔻囡,你这装的啥,咋这么沉?”
“送给同学家的红薯,”鱼阿蔻说:“桌爷爷,等会回去你别等我了,我要买的东西多,估计下午才能回去。”
鱼木桌迟疑,“那不得很重?你自己背的动?”
鱼阿蔻轻松的晃了晃背上,面积是两个她的背筐。
“放心吧,桌爷爷,再多两个我也背的动。”
鱼木桌看的咂嘴,“那行,你自己多注意点啊。”
“嗳,知道啦,桌爷爷。”鱼阿蔻挥手告别,朝于心家走去。
于心留的地址在百货大楼后面,这里的房子都是水泥三层连排楼房。
鱼阿蔻按照地址,上前敲响了106的门。
“谁啊?”
鱼阿蔻听出是于心的声音。
“于奶奶,我是鱼阿蔻,我奶奶托我来给你送点黄豆,给我姨吃。”
于心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谁,待听到黄豆,脑中闪过亮光。
连忙开门,笑容满面的说:“你奶还真客气,上回在医院我都说不用了,你们自家还不够吃呢,怎么还往我这送?你奶奶身体还好吧?”
鱼阿蔻余光瞄到周围的几家,门瞧瞧拉开一条缝。
“多谢于奶奶惦记我奶,黄豆不多就二两,你等我找给你,我就不进去了。”
于心早就知道邻居的尿性,心里感叹这小姑娘可真机灵。
一把拉过鱼阿蔻的胳膊进屋,“那可不行,怎么也得喝杯水再走。”
门关上时还能听到鱼阿蔻的推辞声。
周围的邻居的门也随之关上。
于心对面的妇女和自己的婆婆说:“都姓于,估计是于心娘家那边的穷亲戚,借着二两黄豆打秋风。”
关上门,鱼阿蔻粗略的扫了眼室内,心下有了底。
于心家的布置,一看就是就是有钱人。
白石灰的墙壁上,整齐的贴着排伟人像,许是刚拖过地,水泥地面上余留着水渍。
客厅里靠正墙的地方,摆着黄杨木的长形柜,柜面上放着台,用白色花边布盖起来一半的大型收音机。
客厅正中间摆着大茶几,两侧是红色的长木椅。
茶几上放着搪瓷托盘,盘里摆着保温瓶和搪瓷缸。
旁边的小果盘里,装着瓜子和硬水果糖。
于心热情的拉着鱼阿蔻坐在长椅上,抓了瓜子和糖塞进她手里。
“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鱼阿蔻把糖放在茶几上,拎过筐放脚边。
“家里有点事一时走不开,这几天稍稍有点空闲,于奶奶,我这次带来的都是买不到的好东西。”
“喔?是什么好东西?”于心面上微笑,心底则不以为然。
她们一家四口三个高级技术职工,什么好东西买不到。
鱼阿蔻也不多说,抿着唇,抽出箩筐上层遮人耳目的稻草,往外拿昨天用鸟、蛇换来的东西。
于心看到先拿出来的枸杞,不禁有点想笑。
小孩子果然见识浅薄,枸杞这种东西黑市上多得是。
鱼阿蔻又掏出木耳放在茶几上。
于心:木耳倒是有点难弄,可照样能弄得到。
可能鱼阿蔻把东西一件件的摆上茶几后,于心呼吸急促起来。
鱼阿蔻笑眯眯的把手里的银耳也放了上去。
于心瞳孔大睁,蓦地扑向桌面,手里一件件的翻着东西,嘴里无意识的念叨:“红枣、莲子、桂圆、银耳…”
手里的哪件食材都不舍得放下去,声音亢奋,“你哪儿来的这些好东西?我全要了!你哥就被打一次,人家就赔你们这么多?品相还这么好?”
这些东西放在她小时候,佣人做成银耳汤,她能喝一碗倒一碗。
可如今她都好久没尝过这个味儿了,回忆着银耳汤绵密浓稠的胶质口感,恨不得马上就去厨房开火。
鱼阿蔻转了转眼珠,“不是一家賠的,听我奶奶她们聊天说,我大堂哥是因为偷看到了某人的婆娘偷人,才被当事的男人揪着暴打,不过不知怎么回事,那个偷人的婆娘家也送了东西,这些东西就是他们送的。”
于心眼神闪烁,能送的起这些东西的人家,应该是大家族,而大家族的丑事都是捂烂在自己家里,这是花钱封口呢。
不过到底是谁家出了这事?城里有权势的可就那几家。
难道是黄家?他家小儿媳妇平时作风就有点不正经。
还是说陈家的三儿媳?听说陈家三儿就是个银样蜡枪头。
鱼阿蔻见于心魂满脸八卦的魂游天外,嘴角抽搐,用脚猜都能猜出她在想什么。
再这样让她八卦下去,今天的交易也不用做了。
装作不解的样子摇着于心的袖子问:“于奶奶,偷人是什么意思?我问我奶奶,我奶奶不告诉我。”
“咳…咳…”于心猛咳,连忙端起搪瓷缸喝水掩饰,“就是把人偷走去卖。”
忘了这还是个小姑娘呢。
鱼阿蔻怀疑,“于奶奶,我觉得不是你说的这个意思。”
“咳…就是这个意思,”于心说的斩钉截铁,转移话题道:“你这些东西都怎么卖?”
鱼阿蔻自己也不知道这些东西该算什么价,市面上没这些东西,打听都没地方打听。
不过从上次交易她就看出来了,于心这人给的价格不会太低。
当下从筐里拿出个牛油纸包,拿出三颗红枣递过去。
“于奶奶,你先尝尝这红枣。”
纸包刚打开,于心就闻到了那股清新的枣香。
看着手指粗干净的大红枣咽口水,捻起一颗,把另外两颗推回来。
“你这小姑娘忒大方,枣多金贵,我尝一颗就好。”
红枣入嘴,枣香弥漫开来,于心陶醉的闭上眼睛,细细的品味。
皮脆肉厚,隐约还有枣汁溢出来,越嚼越甜。
舌苔感受着细小的枣核,不住的点头赞叹,“这枣好,和我当年吃过的不相上下。”
鱼阿蔻笑眯眯道:“那于奶奶你看你给多少?我知道你为人实在,所以你先开价。”
于心被夸的笑意浮上满脸,“你这小姑娘太会说话,我给你…”
有心想开最低价,可她刚夸了红枣,小姑娘又说她为人实诚。
伸出左手,拇食指张开,“我给你八块钱一斤如何?”
这东西这么值钱?鱼阿蔻掐着自己的指尖让自己淡定,余光觑着她的面色,摇头,“有点低,我奶奶说红枣本来就不好弄,这样品相的红枣更稀有,肯定是人家藏了很久的,要不是我大堂哥快被打死了,我们看都看不到。”
于心也懂这个道理,咬咬牙,“那九块。”
“最低10块,”鱼阿蔻垂着小脑袋,“我奶奶出门前说了最少要10块一斤,我是看于奶奶你为人好,才直接来了你家,你要觉得贵,那我去别家看看。”
起身就要收拾东西走人。
于心慌张的一把按住小手,扬声道:“十块十块!于奶奶要了。”
“好。”鱼阿蔻收回手坐下,竖起根手指放在唇前,“于奶奶,你小点声。”
于心瞪了鱼阿蔻一眼,小心翼翼的把食材移到身侧的位置。
这才安心的坐下来问:“那银耳呢?”
鱼阿蔻见她这么在乎这些东西,笑眯了眼。
“银耳轻不压秤,所以得26块钱一斤,这银耳于奶奶你见多识广,不用我多说你也知道好不好。”
于心望着银耳,“可这也太贵了,24一斤吧?”
“一点都不贵,”鱼阿蔻竖起小手指,“银耳虽不压秤,可用水泡发后,这么一点就能变半碗,于奶奶刚才大方的给了我糖吃,我也大方点,给你25.5元一斤。”
“我再多给你点糖,25一斤…”
两人经过好一番的讨价还价,最后这些东西共卖了96块6毛。
鱼阿蔻主动抹了零头,表示给96元就好。
看着收起秤,美滋滋收起东西的于心。
鱼阿蔻望着墙上挂着的时钟,感叹自己可真不容易。
光讨价还价就用去一个小时,她口水都说干了。
于心付过钱后,望着筐里的红枣等物眼热。
忍不住眼热,“阿蔻,这些你怎么不卖?”
鱼阿蔻数着钱笑眯了眼,“那些不卖,多亏于奶奶的大方,这些钱够给我堂哥交住院费了,我想把那些留给我奶奶吃,她一辈子都没吃过这些好东西。”
于心突然觉得自己的心有点软。
转身去房间拿出包薄荷硬糖,放进筐里,“我真羡慕你奶奶能有个你这样的孙女,这是于奶奶给你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拿去甜甜嘴。”
鱼阿蔻看着透明包装袋里,绿成一道光的糖。
手伸进筐底,拿出个三斤多的大油纸包,打开油包,里面是晶莹透亮的冰糖。
“于奶奶,这冰糖我也卖给你吧,只是我不要钱,你得拿等值的东西和我换。”
鱼阿蔻本不打算卖这包冰糖的,她想拿着冰糖去黑市换东西,再用换来的东西找天平换铁锅。
冰糖比红枣更难得,她从小到大就没在这里见到过冰糖。
供销社里都是红糖、蔗糖,且提炼的都不纯粹,甜中带着丝苦。
于心激动的脸庞泛红,“你这孩子藏着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不说?”
鱼阿蔻瞄着薄荷糖,实话实说:“家里的铁锅不能用了,我想拿去黑市换工业券给家里买个锅。”
于心顺着她的视线望向糖,心里明白了。
卖给黑市的价钱比卖给她,至少能高三分之一,这孩子是回报她给糖的事呢。
心里对鱼阿蔻的父母好奇起来,也不知他们怎么教的,把孩子教的让人这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