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不管是他这个做太子的,还是状元郎,身上都有着普通年轻人都有的样子。
“那孤就先谢谢魏大人了。”
是挺想吃一颗的尝尝,不过但凡是吃进他嘴巴里的食物,都得先让试菜的太监尝尝才行。
他刚刚喝过的那三碗糙米粥就是如此,在端到他这里来之前,就已经被试过毒了,手里的银筷子不过是个摆设而已。
十一万人的流民,后头又开始慢慢坠起了小尾巴,就算是不给吃的,可跟在后头最起码不怕有土匪,更何况既然是朝廷选定的迁移之地,就必然是适宜容纳灾民的,总比像没头的苍蝇一样瞎转要强。
除了不断消耗的粮食之外,另一个棘手的问题就是生病。
糙米粥并不能让所有人都吃饱,只能说是让大家都活着,其中不光是油水少,提供的营养也少,这些灾民一整年都没能吃到什么好东西了,甚至是一整年都没能吃到过几顿饱饭了,身体素质可想而知。
生病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人挨着人的往前走,有的还好几个人共用一副碗筷,一个人得了病,旁边的人就很容易被传染。
太子跟大皇子带过来的太医,还有魏时这几个官员从家里请过来的大夫,都忙起来了,而且是越来越忙。
药材也都拿出来不少,这跟肉干不一样,魏时没有藏私,如果多一份药材就能多救一条人命,那全都拿出来,他也是乐意之至的。
仗着自个儿身子骨好,魏时也跑到后边看病诊脉去了,他毕竟也是看过医书,学过医理的,对于一些普通的病症,也知道开什么药方好。
病人无疑会拖慢前行的速度,看病、诊断、熬药,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粮食拿不出来的情况下,药材倒是还好,毕竟这东西都是分年份的,能够储存的时间也要比粮食更久,哪怕遇上接连两年的旱灾,影响也不大,所以从京城那边带过来不少药材。
哪样药材缺了、少了,还可以直接去附近的药铺买,朝廷只是没有多余的粮食了,并不是没有银钱,拿着银票,哪里会缺了药材。
一路治病,一路往前走,有时候熬粥的时候还会放一些预防疾病的药材进去,连后边跟过来的没有登记在册的灾民,也能分到点儿药材。
第109章 一更
抵达目的地,已经是大半个月以后的事情。
不只是从东原府带过来的赈灾粮没了,从京城带过来的粮食也被掺合在其中用没了。
这也就是说,无论是已经到了安置地的灾民,还是身上带着银票的太子一行,都没有米下锅了。
好在,权贵的身份还是相当好用的,落难至此,太子同平江府的肖知府暗地里举行了一场‘募捐’,面对的不只是江平府的世家大族,还包括商户。
不要银票,也不要古董字画,只要粮食,细粮、粗粮无所谓能吃就行。
想让人家往外掏比银子都珍贵的粮食,不拿出点儿东西来肯定是不行的,太子亲自允诺,这次募捐量最大的家族,将会获得朝廷颁发的忠义牌坊。
其余参与募捐的家主,也会进行统一的奖励,名单会出现在朝廷的邸报上。
若不是赶上接连两年的灾年,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奖励,尤其是忠义牌坊。
魏时作为官员,即便是初入仕途,也知道想要获得一处牌坊有多难得,最容易的牌坊应当就是进士牌坊了,除此之外,官员想要获得忠义勇武的牌坊,必须要做出大贡献才可。
开国至今,除了进士牌坊和贞节牌坊之外,朝廷所颁发的忠义勇武之牌坊,不过十多处而已,因募捐粮食而获得此牌坊,更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更让魏时惊讶的是,太子居然会拥有这样的权利,一国之储君,毕竟不是君,更何况太子尚且年轻,能开口允诺一处牌坊,哪怕极有可能是出发前圣上说过的,也足够让人吃惊了。
相比太子,同样在出行之列的大皇子,真的是没什么存在感,几乎所有的事情都是太子在拍板,更为年长的大皇子仿佛并没有拥有什么决策权,倒更像是负责保护太子的将军。
这份不争和顺从,可以说是让队伍少了很多麻烦,但作为旁观者,还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兄弟阎墙,从来都不是少有的事情,普普通通的百姓之家,嫡亲的兄弟都能为了几间茅草屋、几亩薄田争的面红耳赤。
像魏家,魏时同嫡出的弟弟是没打过几分交道的,但立场天然就不同,母亲处处防备他,不也是为了小弟,为了家中不多的产业和资源。
皇家富有天下,只会更容易让人产生觊觎之心,魏时自觉倘若身在局中的话,恐怕也没办法像大皇子这般佛系,偌大的江山,很难不让人动心。
不过作为不想着攀什么从龙之功的臣子,魏时虽然不解,但这样的局面更能够让他欢喜。
不争不抢的大皇子,沉迷算学的三皇子,论长论贵,这两位最为出彩者真的是太过佛系了。
虽说跟这二位都在同一个衙门里呆过,但魏时对此了解并不是很多,反倒是太子,不过是出来办个差,几个月的功夫,他跟太子竟也能算得上是相熟了。
一开始,只是太子频频安排他做事儿,还基本上都是‘露脸’的活儿,后来基于半袋牛肉干的交情,慢慢就演变成了一同用膳的交情。
不得不说,看着天潢贵胄跟自个儿吃一样的糙饭,魏时在心里头就平衡多了,本来嘛,好不容易熬到出了孝期,一整年的时间都没吃过荤腥了,结果顿顿糙米饭,还不如在孝期吃的好呢。
再是同情灾民,也不影响魏时自个儿的口腹之欲。
世家大族的底蕴还是要比商户足一些,列出来的名单里,前五名皆是当地的世家豪族,最多者捐赠了三万石粮食,虽说里边细粮和糙粮都掺着呢,可依然不容小觑。
要知道贫瘠一些的县,一年的粮食产量都不到三万石,而粮食产量到三万石以上的县,最起码也得是个中等县了。
拿出这些粮食来的,不过是当地的一个世家豪族罢了,旱灾能影响到的果然都只是贫苦的百姓,富裕之家依旧富裕。
名单足足列了有三张纸,捐献最多者三万石,最少者八百石,林林总总加起来,竟达到了二十万石之多。
魏时曾经在户部待过一年,主管的便是羊丰府清吏司,在没有大面积受灾的情况下,羊丰府一年所产的粮食也才就只有二十万石。
当然了,羊丰府的粮食产量和税收一直都是排在尾巴上的,南方富庶一些的州城,财政收入都要超过羊丰府。
忠义牌坊算是没白给,一个名头引来了一处粮仓,倒也算是互赢。
“咱们路上带个百十石的粮食就够了,剩下的都留给这些流民,不过这么下去不是个法子,粮食发完了,这些人难道还要去乞讨、去打零工吗?”
用膳礼仪合乎典范的太子,并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这会儿拿着筷子,照样能同人聊天儿。
跟在路上的膳食比起来,在平江府这边,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有肉、有菜、有汤、有饭,而且总算不是大锅饭了,小抄才更有味道。
魏时也不知自个儿怎么就莫名其妙跟太子相熟了,表面上‘少年老成’,实则嫩壳子里装了一个老灵魂的魏时,跟同龄人其实是不太能够聊到一块儿去的,哪怕是刘钰和曹安,能够成为朋友,完全是因为三个人都不怎么重规矩,且都有着对美食的一腔热爱和赤忱。
其他的方面,为人处事的态度,对各种事物的看法和见解,就完全是南辕北辙的两拨人了。
太子应当是真正的少年老成,而且是一个极富有人格魅力的人,与之交往,哪怕身份上有着巨大的鸿沟,也仍让人觉得处处契合。
很舒服,说句有些大言不惭的话,真就如同找到了知己一般。
魏时原本就不算怎么谨小慎微,相熟之后,说话也就更能放开一些了,太子敢问,他就敢答。
“平江府的面积几乎是东原府的两倍还要多,人口却不及东原府,还有不少地方能够被开荒,整理出不少良田来,不如效仿去年治蝗虫的办法,把灾民安排去开荒,这次不发银钱了,改发粮食,灾民手里的粮食积累多了,可以自行找块地方去开荒,或者拿粮食跟官府换地。”
勤劳饱肚,总比只伸着手讨饭要强。
“不过,这些事儿肯定要交给当地的官府来办了,怎么着也得再花上几个月的功夫,而且哪块地方适合开荒,也都只有当地人才清楚。”魏时补充道。
“确实是个法子,就是粮食的比例有些难以捏拿,有的人家劳动力多,可能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挣足口粮,等这些粮食都发完,银子和良田都有了,有的人家只剩下老弱妇孺了,压根儿就攒不下粮食来,等官府把粮食都发完了,这些人不还得要以乞讨为生。”
太子揉了揉眉头,头一次出门办事,又是关系到十几万人生存的问题,总是想着要尽善尽美。
魏时倒不觉得这是个问题,不管什么样的规则都有空子可钻,粮食的比例拿捏的再是精准,这些开荒的灾民也照样会分出三六九等来,而且是必须分出三六九等。
否则的话,干不一样的活,拿一样的粮食,这又何尝公平。
这些灾民在东原府的时候,家境也不都是一样的,可能有的人家坐拥十几亩粮田,有的人家只能四处打零工,移居到平江府,又何必强求要一样的产业。
魏时的大胆之处就在于,他是真敢把这些话捏碎了、揉开了说给太子听,大概是皇权意识不够强烈,就好像他的诗作和杂文永远都没有灵气一样,这种需要潜移默化的东西,对于他这个‘老灵魂’而言,太难了。
这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态度,对太子来说还是相当新奇的,早年间的先生和如今的太傅,在教导他的时候,很多话都是不敢说的,很多事情也都不敢提。
父皇确实是尽心尽力的在教他,作为一国之君,几乎是没什么可禁忌的话题,但父皇绝对是属于话不多的,‘点到为止’是父皇一贯的风格,倘若他不能体会其意,那就只能是跌个跟头、吃些苦头了。
像魏大人这般,敢说话,而且这般细致的,堂堂一国之储君,竟还是头一次遇到。
更别说作为同龄人,他跟魏大人的成长经历还是有些相像的。
少年老成从来都不是天生的,他十七岁登上太子之位,魏大人则是在十七岁成为本朝第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郎,从前的辛苦自不必多说,站在人前的风光和辛酸,也少有人能够理解。
这大概是他和魏大人,连为人处事的态度都颇为相仿的原因吧
第110章 二更
魏时只负责提供一个点子,具体的事情还得由太子和肖知府商议。
不得不说,作为一国之君,太子的能力确实是让人叹服的。
事情要比魏时想象的还要顺利,劳动量和粮食比例的商定,具体负责这项工作的人,荒山荒地的划定,负责监督的巡查御史……
灾民们都按照原籍地进行了划分,各有各的小头目,有之前就当过里正的人,也有被众人推选出来的。
集体就是这样,总要有个打头的。
负责移民就食的小集体,打头的人自然是太子,别人服不服气魏时不知道,反正他自个儿是挺服气的。
这也让他对未来、对朝廷有了更多的信心,灾难总是能够给人带来教训,并使之深省。
魏时这一路上就想了很多,老天爷不下雨,那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就算是未来有人工降雨的技术,可那也是有先决条件才能操作的。
他这段时间也问过不少灾民,所种植的作物大多都是粟,而柳州城、燕县这两处地方种植的都是水稻,土生土长的水稻,对水的需求和要求都是挺大的。
倘若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在曾经学过的历史书里,某个朝代好像是大面积推广过占城稻,之所以能被朝廷大面积推广,原因就在于其耐旱性、生长期短、适应性强,尤为显著的一个特点便是稻穗要比之前种植的水稻长。
魏时还记得,占城稻就是从周围的小国家引进过来的,好像是越南,也可能不是。
从地理位置上来看,如今的安南国就应该是将来的越南。
魏时无法确定传说中的占城稻是不是就在这个地方,更没有办法确定在历史已经发生转折的情况下,还有没有占城稻这种作物。
但既然想起来了,知道这种作物的特性,总还能过去找一找,也算是尽一份绵薄之力吧。
比起曾经写在历史书里的占城稻,魏时更怀念的还是玉米、红薯、马铃薯,还有……辣椒,这些从海外传过来的植物。
前者产量是真的高,后者能带来的美味更是妙不可言。
大靖朝是包容的,来自于境外的商人不少,还有黄头发、蓝眼睛的白种人,但那只是对于陆地而言的,深不可测的海洋对于大靖朝而言,还是陌生而渺远的,就算是有船只,那也不是可以用来远航的船只。
想想那些高产的作物,味道奇妙的辣椒,魏时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努努力,当今他连见一面都难,更别说是影响到了,但太子就不一样了,既然都已经是熟人了,也就不妨碍他说些有的没的了。
直截了当的说总是缺乏说服力的,对于高产作物的迫切,魏时相信太子应该比他更为心急。
包容的中原,数千年以来,可是已经引进过不少植物了。
“像是胡豆、胡葱、香菜、核桃、胡萝卜、胡麻、西瓜、无花果……这些不都是在胡人之地引进过来的,胡人生长的地方才那么大点儿,就能有这么多中原没有的食物,往南往北往东往西,地域不知道有多辽阔,哪怕人口不多,但也有可能生长着中原没有的植物,甚至是比粟和水稻更能够产粮食的植物。”
“往南往北往西也就算了,东边可都是海,那地方是够大的了,可难道还能下海去找植物吗?”太子打趣道,魏大人总是有一些出人意料的奇思妙想,远不同于常人。
去别的地方找找能够产更多粮食的庄稼,听起来确实不错,如果能找到,那可是能惠泽万民的好东西,若是找不到,也没浪费多少人力,差不多算是个一本万利的好主意。
“河跟河之间有对岸,海不过是比河大了些,应该也是有对岸的吧,在海的另一边,或许是处面积并不逊色大靖朝的地方,也或许是一个个的小岛,谁知道呢,没亲自去看过之前,根本就没办法判断海的那一边是什么。”魏时尽可能云淡风轻的道。
作为也没去过海对岸的人,他说话的语气可不能太过笃定了,一切都是猜测,一切都是想象。
太子的眉头已经皱起来了,作为一国之储君,哪怕大靖朝四海升平,但仍旧有着常人不具备的忧患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