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旬鹤强忍着想要翻白眼的冲动。从未见过如此无赖之人!
他道:“应该要很久,怕是等不及了,殿下如果方便的话,我想现在就去看一看。”
“不急,那我在这里等着她吧。”赵恒站起身来,走去书架跟前取了一卷书,翻开来不紧不慢看了起来。
沐旬鹤彻底黑了脸。许久,他道:“我去看看,也许快了。”
他快步走出偏厅,走了几步突然停住,摇了摇头。儿女□□,向来是越想拦越拦不住。况且如果妹妹真想嫁他,他也不能拦,总不能让妹妹伤心吧?至于今后的事情,那就今后再说,有他们几个哥哥护着,总不见得让妹妹吃了亏。
他很快走去小佛堂,沐桑桑正伏在案上抄《金刚经》,沐旬鹤等她抄完了最后一段,才道:“桑儿,安王来了。”
沐桑桑心中一喜,连忙放下笔,唇边不觉露出了笑意。
他来了,她也正想着他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更新,中午还有一次
第48章
线香散出袅袅青烟,沐桑桑收好纸笔,起身正要出去,脚下突然一滞——她想起了昨夜的梦。
赵恒穿过承天门,向一个女子走去,他是专程去迎接她的。
她的梦一直都是将要发生的事,那么那个女子,是谁?
笑意凝固在唇边,沐桑桑停住步子,犹豫片刻后折返身回到书案前,重新拿起笔拂开纸,她的心乱了,不能去见他。
“桑儿,怎么了?”沐旬鹤疑惑地问。
“没,没什么,我,我想把这点抄完。”
她不能这样怀着心事去见他,他那么敏锐,肯定能发现不对,若他追问起来,她该怎么说?
沐旬鹤皱了眉,这是怎么了?
彤管拿在手中,却久久不能落下。沐桑桑思绪翻涌。
假如梦里的都是即将发生的事,那她现在还活着,又该如何解释?按照梦里的情形,在白云川战败不久,她就已经死了。也许那个梦只是命运的另一种可能?而她因为提前预知,已经改变了原有的结局?
肯定是这样!
沐桑桑顿时释然,一切都已经改变,那个女子未必会出现,即便出现,也未必跟他还有什么关系。
她安慰着自己,忙忙地放下笔往外走去,道:“我去见他。”
沐旬鹤跟在她身后,临出门时回头向案上看了一眼,新拂开的纸上一个字也未曾落下,倒是滴着几点淡淡的墨痕。他不太懂得少女的心思,但他能看出来,妹妹对赵恒,越来越在意了。
沐旬鹤叹了口气,只愿赵恒对她是真心真意,她再也经不起任何伤害了。
沐桑桑急急走来,在见到赵恒的一刹那,那些不安忐忑的情绪都消失了,她看他迎着她走过来,同样的龙章凤姿,同样的器宇轩昂,但他比梦里少了几分肃穆,又多出了几分柔情。那是他对她的,独有的态度。
心突然安定下来,沐桑桑不由自主露出了笑容:“你来了?”
“来了。”赵恒也笑。
于是沐桑桑再次有了被骄阳照耀的感觉。
就在此时,沐旬鹤咳了一声,不失时机地开了口:“安王殿下,现在可以说说傅家的事了吧?”
赵恒的笑意顿时消失。从未见过如此煞风景之人!
一个时辰后,傅澄骑着马来到西市,在醉红楼门前停住。
他四下看了一遍,到处都是寻欢作乐的男人和花红柳绿的烟花女子,即便在大白天也热闹得不堪,傅澄摇摇头,笑了起来。
她竟然约他在这种地方见面,真是妙极了,她那样的名门淑女,竟然敢来青楼。沐家出事后她好像变了不少,不过,这样比以前更吸引他。
傅澄下马进门,跟着一个丫头走过几重弯弯曲曲的回廊,来到了约好的雅阁跟前。外面的热闹都消失了,这里安静得根本不像是风月场合——倒像是幽期密约,和她。
傅澄笑意更深,以她的性子肯定不会一个人来赴约,她好像有些怕他,也是奇怪,仔细回想起来,他虽然放肆风流,在她面前可从未如何过。
傅澄推门进去,屋里果然不止一个人。他四下看了一遍,在靠着后门的阴影里,她裹着件颜色沉重的男式袍服,安安静静地坐着,娇柔的少女和粗线条的男袍,构成了一幅奇妙的画图。
傅澄不由自主放柔了声音,道:“妹妹找我?”
沐桑桑从阴影里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有作声,于是傅澄又是一笑,她果然在怕他。
窗前站着的一个人转过身来看他,目光冷峻。
是赵恒。傅澄笑道:“安王也在啊。”
他倒也不意外,京城里谁不知道沐桑桑退婚后立刻搭上了安王,这两个人在福报寺和太极殿,当着那么多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的面上演过郎情妾意的戏码,赵恒还每天都往安国公府跑——据说皇帝已经气得好些天没有睡过好觉了,兴庆宫那些宫女太监们一个个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触怒了严重缺乏睡眠的皇帝。
因为这个缘故,沐桑桑新近得了个红颜祸水的封号,京城里许多正派人士,甚至不少闺秀提起她来都没有好话,不过其中骂的最凶的,还要数他那位好妹妹傅晚。
这个红眼病啊,还真是没得救了。
“傅二郎,”坐在另一边的沐旬鹤站起来,“坐吧。”
傅澄坐下来,眼睛还瞧着沐桑桑,笑道:“不是妹妹约我见面吗?怎么来了这许多人。”
“傅二郎,我找到了一些东西,你看看吧。”沐旬鹤很快递过来一卷文书。
傅澄翻了几页,是傅家的账簿,大部分是他亲娘经手的,当然,没少揩油,几年里私吞的加上挪出去放高利贷的,总也有几万银子。
又翻了几页,傅澄的脸色没那么悠闲了,那是一个乡下男人的履历,他知道那个男人,因为,那是他同母异父的哥哥。他亲娘在进傅府之前嫁过人,只不过,傅家的人都不知道,包括他爹。
“傅二郎,这些东西我可以交给傅候,也可以交给傅夫人。”沐旬鹤道,“以傅候的性子,二郎应该知道你会是什么下场吧?”
傅澄当然知道,他那位父亲从前太穷,所以对钱看得很重,从前身份太卑微,所以对女人的服从也看得很重,如果被父亲知道这些,娘亲就完了,他这个过去一直受偏爱的儿子估计也要变成过街老鼠。
傅澄拿着这些东西,眼睛看着沐桑桑,摇了摇头:“妹妹好狠的心。你想让我做什么?”
沐桑桑别过脸去没有回答,沐旬鹤从傅澄手里拿过文簿,道:“我要你站出来作证,证实是傅晚将白云川的布防图交给了乌拔乃力,之后,乌拔乃力又将乌剌的布防图交给了傅守义。”
傅澄吃了一惊——他们知道的真多!
他收起了轻佻的态度,转身向外,道:“你们找错人了。”
赵恒突然开了口:“李钦在我手上。”
李钦,他还活着?!
傅澄站住脚,想了想才道:“有李钦又能如何?他什么也不知道,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找错人了。”
这些事只有傅晚获准参与,他只是根据事后父亲的反应才隐约推测出了一些,没想到他们居然也知道了。
耳边传来赵恒冷淡的声音:“李钦手里有封信,傅守义给乌拔乃力的。”
傅澄抬了眉,似笑非笑:“不可能有信。”
以父亲的谨慎,绝不可能留下笔迹信件这种东西,他们在诈他。
“我说有,就一定有。”赵恒道。
傅澄瞥了他一眼:“安王该不会想伪造信件吧?”
赵恒不置可否。
傅澄知道,这次遇到了棘手的人,赵恒跟守规矩的沐家人不一样,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是不能一击得中干掉赵恒,他肯定会让傅家死无葬身之地。
傅澄决定先退一步,静观其变。他拖了把椅子坐下,开口说道:“假如你说的是真的,我也没法子给你做证,因为我自始至终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论罪诛族的时候,可不会特地去查证你究竟知道不知道。”沐桑桑蓦地插了一句。
傅澄笑了起来,看着她幽幽地说:“妹妹越来越狠心了。”
沐家出事以后,她还真是变了不少,从前只是花,现在花下面还藏了利剑。
“二郎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选。”沐旬鹤开口说道,“是跟着傅家一起死,还是替我们作证保全自己,都在你一念之间。当然,即便二郎不肯作证,有李钦和那些物证,依旧能指证傅守义的罪过。”
“既如此,你们把李钦交出去不就行了,何必来找我?”傅澄反问道。
“你出面更可信,仅此而已。”沐桑桑说道,“即便你不出面,我们依旧能做到。但对于你就不一样了,你作证,能活,不做证,就跟着一起死。傅二郎,你怎么选?”
毫无疑问,他们在诈他。他们手里的东西应该缺了一环,他是能补上那一环的人。
傅澄放松身体,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看准了她:“好妹妹,我是不是应该多谢你给我指了一条生路?”
沐桑桑又有了那种如芒刺在背般的不安感觉,她缩回阴影里,没有再说话。
赵恒冷了脸,紧走两步站在她身边,看向了傅澄道:“不合作也罢,本王并不在乎。”
沐旬鹤拿起文簿,道:“那么,我就把这些交给傅夫人吧,她应该知道怎么用最好。”
傅澄垂目不语,傅夫人当然会对他们母子赶尽杀绝。是保全自己,不管傅家的死活?还是舍弃自己,尽力保住傅家?不过,以赵恒的做派,既然敢让他知道这事,他如果不答应,恐怕是没法活着走出这里。
傅澄幽幽地笑了起来,问道:“我能得到什么好处?”
“我保你们母子不死。”赵恒淡淡说道。
“账簿上有的东西你都能留着。”沐旬鹤道,“足够让你们母子衣食无忧。”
傅澄抬眉,看向赵恒:“安王殿下,我还想求个出身。”
他还年轻,大好的前途,不能因为傅家倒霉就得跟着全部葬送了。安王明摆着要反,他得抓紧这条线,为自己寻个出路。
赵恒淡淡道:“本王只看本事。”
“不会让殿下失望。”傅澄笑道,论心机论能力,他都不会输给任何人,他有这个自信,“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弄到傅守义的私章,还有傅晚的指印。”赵恒道。
没有这些,那些物证的可信度就大大降低。
傅澄站起身来:“好,明天我交给殿下。”
他慢慢走到门口,突然又站住了,看向阴影中的沐桑桑:“好妹妹,你该不会以为是我父亲做了这个局吧?”
沐桑桑疑惑地看他,傅澄幽幽一笑:“妹妹好好想想,谁最想除掉沐家?”
沐桑桑脑中嗡地一声响,是赵启。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新结束~
第49章
沐桑桑猛地捂住了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冲到窗前干呕起来。
是他,竟然是他!
她一直以为他只是忌惮沐家,只是借着这次机会想除掉沐家,难道是他策划了一切?好一个皇帝,好一个温柔多情的九哥!
心脏仿佛被什么刺穿,一阵一阵的抽疼,沐桑桑在极端的痛苦中紧紧抓着窗棂,不让自己跌倒。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她一直没想到,为什么她这么蠢!
一只大手轻轻抚上她的背心,熟悉的幽凉感觉缓解着她郁积的痛苦,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赵恒,泪水顿时模糊了眼睛。
都怪自己,若不是她当初遇见赵启,若不是她跟赵启要好,太后怎么会选他,家人怎么会信他,他又怎么会找到机会害他们——都是她的错!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看沐旬鹤,又看看赵恒,他们的表情都太平静,她模模糊糊地想,他们肯定都知道了,只有她这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还曾幻想都能挽回!
“不哭了。”赵恒声音极低地在她耳边安慰着,“不哭了。”
该死的赵启,他要杀了他,让他偿还对她做过的一切!
沐桑桑哽咽着看向沐旬鹤:“二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沐旬鹤面色凝重地走过来,试图从赵恒手中接过她,但赵恒只是不放手,沐旬鹤便没再坚持,道:“从我被调去永昌时,就开始疑心。”
这个局太大,已经远远超出傅守义或者吴邕可以运作的范畴。乌剌、西疆、朝廷、内宫,所有的力量都被调动起来,一齐来对付沐家,只可能是皇帝在背后操纵。
最初战败的消息传来时,他还以为皇帝只是顺水推舟想拉下沐家,等皇帝支开他突然第二次提审父亲,太后又被确认是中毒,他便知道,皇帝绝不只是推了一把那么简单。
沐桑桑哭出了声:“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
一旦明白是赵启在幕后推动,那些她疑惑不解的环节顿时理清了。赵启与乌拔乃力做了交易,他给了乌拔乃力白云川的布防图,这样乌拔乃力才能打败父亲,得到争取王位的资本,而赵启则借着败仗的机会,拿下沐家。
作为交换,乌拔乃力给了赵启乌剌的布防图。这样傅守义才能轻松地打败乌拔拓思,得到上位的资本,赵启才能顺理成章地让傅守义接管沐家的兵权,而乌拔乃力也能用这场败仗为口实,打倒乌拔拓思这个阻挡他继承王位的最大对手。
边疆战士的性命,沐家一家人的清白和性命,不过是皇帝走向大权独揽的路上的绊脚石。他玩弄他们在股掌之中,可她竟然那么蠢,竟然还以为只要嫁给他,他就会因为爱她而放过沐家!
沐桑桑痛哭失声。
沐旬鹤叹口气,他早就知道不能告诉她。以她的性子,果然把过错全都揽在了自己身上,痛苦不堪。
却在此时,傅澄笑了起来:“好妹妹,你这样哭,是能把皇帝哭死,还是能把国公哭出死牢来?”
“闭嘴!”赵恒怒声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