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人家绕——申丑
时间:2019-12-08 09:38:20

  阿叶将被子抱出来,笑道:“先紧着人客要紧。”
  阿萁蹲那跟陈氏分点着送合近邻亲眷的手礼,近的,远的,亲的,疏的……各不相同,一份一份分堆放好。没有顾上施老娘这一块,倒是跟来的两个健仆心下难安,施老娘实是太客气。阿萁这才想起自己浑忘了,与施老娘笑道:“嬢嬢放宽心,他们不是沈家客,是季侯赠自家的健仆,是我们自家人呢,家中简陋,先将就将就,回头买地砌了新屋,再好好安排。”
  施老娘差点没把手里抱着的被絮给扔出去,恍恍惚惚地想:怎是自家的健仆?自家连个粗仆都用不起,何况健仆?怎又说到买地砌新屋的?飞快地扒拉下自己藏起的银钱,也不足够啊。她拿眼看看阿萁,心下一喜:是了,线香的事定成了,萁娘这丫头片子定赚了不少银钱,她得抠出来放自己身边……
  阿萁捶捶自己腰疼的腰腿,把一个扁匣塞给气呼呼蔫搭搭的阿豆:“喏,豆娘,这是阿姊应你的的,我看京中好些女童脖中或胳膊上都系着一个,不过,你玩两日,就交给阿娘给你收着,你和四妹一人各条。”
  阿豆接过,打开一看,又惊又喜,眼珠子差点没落出眼眶,匣子里头是两串长命缕,不过,她瞧见的就是不过五色丝缠的。匣子中的长命缕却串着金、银、玉珠,坠着宝瓶、如意,华伞……银的亮锃锃,金的金灿灿,看得阿豆欢喜不已。
  施进也大吃一惊,纳闷道:“原来豆娘已晓得爱俏了。”
  阿豆取出长命缕比了又比,看看这条,再看看那条,眼珠一转跟阿萁道:“姊姊,四妹才多大,话都不会说,只知道睡觉吐唾沫泡泡,两条都先与我戴,等她大了我再还给她。”
  不等阿萁答她,施老娘已经劈手抢去,骂道:“你这不知足的丫头,谁也没得戴,招人红眼。年底要是贼瞧见你,把你头也割了去。”
  陈氏也帮腔道:“豆娘,现在不大太平,还是不要戴这些金银方好。阿娘替你收着。”
  “不大太平?”阿萁疑惑。三家村民风淳朴,有事端也不过一些口角矛盾,她不在时,竟还出了什么事。
  施进急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施老娘道:“没甚事,回头再说。快将这些礼归扰归扰,你们也早些歇下。”
  阿萁将两个叫阿苦和季三的健仆打发去歇息,一家人聚在施老娘屋中,清静自在说话。
  施老娘听完,想着:祖坟里冒了青烟,施家竟还有运道,与皇帝儿子一道做买卖呢。
  陈氏又喜又忧:将后小心再小心,别把事办砸,得罪了贵人。皇帝的儿子一生气,脑袋都不保。
  阿叶大生佩服,又感欣喜:萁娘好生能干,再不输男儿郎的。
  阿豆张着嘴:自家好似发了财,比里正江富户家还要有钱,自己岂不是成了富家小娘子?珠花、长命缕尽可戴身上,方有富贵人家的体面。
  小四娘还睡着呢。
  阿萁心虚:怕吓着家人,连皇帝都掺了一脚之事,她没有往外说。从地上那一堆杂礼中翻出一个破布包袱,里头一个掉漆锈锁的破盒子,打开来,里头一叠整齐的钱引外加两块银铤。
  陈氏惊得面都白了,先才她理杂物时,这破布包袱就在地上,入手发沉,又不知是什么事物,随手就搁在一边,转身时,一个不妨,还踢了一脚,捂着胸口道:“夫郎和萁娘好生大胆,这……这……怎随意扔在地上。”
  施进一味憨笑,道:“这不……虽说船上有打手护船的,不过,总要小心些,万一遇到水匪,就藏了一下,还是萁娘的主意呢。”
  阿萁笑道:“我想着大都人家,金银珠宝定小心藏着守着,我不如反其道而行,跟吃食杂物放一块,由它摔摔打打的,就算遇上贼,他们定奔着财物去,哪里会看这些不值钱的土仪?”
  施老娘也是受惊非小,睨着阿萁:自家孙女儿真是天生的贼胆。说得倒轻松,几千两,在桃溪买屋买人,大可做个清闲的富家翁了。
  阿萁又从一袋干果里扒拉出一个匣子,道:“那五千是线香里头预提的份子钱,这匣子里是季侯给的,里头有几样头面,还有身契。”那几样头面素雅精巧,是季侯生母所留遗物。季侯与她道:我阿姨生前诸多首饰,都由我阿娘做主随葬了,只留了几样做念想。只是我是男子,不好随身佩戴,纵留着也收在箱笼之中不见天日,难得巧样,怎忍它们长辞青丝鬓边。阿萁拿着一根彩云追月流苏钗,道,“阿姊,三妹,阿娘,这几样容我小气一番,自留下不分与你们了。”
  阿叶歪了歪头,不解道:“二妹遮莫说起糊话来,这本是贵人赠与你的,哪好转赠的?”
  阿豆看这几样精巧,有些眼馋,想想阿萁特给她买了长命缕,自己也不能不识好歹,一扬下巴,道:“阿姊自留着,我不生气的。”
  陈氏更不在意这些,只叮嘱阿萁收好,等及笄后插戴。
  施老娘哼一声,将钗簪收好:“嬢嬢替你收着,别糟蹋了。”又问身契的事。
  阿萁答道:“季侯道我要办香坊,无有人手不能行事,他送了我八个健仆,都有好身手,俱是忠心可靠。我怕太扎眼,再来家中没有落脚地,还有六人安置在沈家。”
  陈氏在旁有如听说书看傀儡戏,一字一句都是从女儿嘴里说出来,听到她耳里却好似听别家事。施进一行之后,只感女儿有本领,自己嘴笨人憨,还是交由女儿做主方好。还是施老娘经得事,问道:“萁娘,你打算怎么办这个香坊?”
  阿萁将装钱引的匣子往自己这边勾了勾,先拿出三张百两的钱引,施老娘一张,陈氏一张,施进一张,笑道:“这是孝敬爹娘和嬢嬢的,余的嬢嬢和爹娘勿怪,就……我来调派?”
  陈氏差点冲口而出:你才多大,几千的银两由你做主?好悬才收住嘴。
  施老娘板着脸:“这是你一手挣的,你有本事,由你调派也不打紧,只是,你只别嘴一张,总要说个三四五六来。”
  阿萁道:“先行买地砌屋,不然没个地方如何盘桓?原本我与沈家主商议,沈家主让我在桃溪买个大宅,雇人出行都两两简便,不过,我转而一想不如办在村中,村后靠山有大片空地,地高不肥又咸碱,种不得地,刚好买下砌个大屋,分了前后两进,后一进住人,前一进做香坊。线香不是什么粗重活计,妇孺老人皆可做得。”
  “再一个。”阿萁看向阿叶。
  阿叶被她看得心里发毛,问道:“二……二妹……”
  阿萁道:“还有一样,姊夫和各寺庙相熟,想让姊夫做个牵头人,桃溪的千桃寺主持,与沈家家有交,不必操心多虑。我料线香定会风靡各寺,只是传名尚有时。保国寺是皇寺,等得皇寺用上线香,京中各寺定跟其风,传到桃溪却又有好些时日,少则几月,多则半年,不如我们先行铺陈开。”
  施老娘道:“你姊夫的事,你自问你姊夫去,问你阿姊有什么用?”
  阿萁笑道:“我这不是先跟阿姊说一声嘛。”
  阿叶嗔她一记,低不可闻道:“你问你姊夫。”
  阿萁还道:“亲兄弟没算账,阿姊放心,不会薄待了姊夫的,叫他白跑腿白赔人情的。”
  阿叶听她说越不像话,轻啐一口,躲一边再不说话了。
  施老娘道:“在桃溪办坊和在村中办坊各有好坏,在村中请的人知根知底,什么心性心里有数,只是我们三姓人家,各有瓜葛,出了差错牵扯不清。在桃溪就是银钱买卖,没有这些人情讲究,只是,请的人就不知底细了。”
  阿萁道:“要是在村中办坊,请人做工前自要将丑话说在前头,先做小人再做君子。”想了想又道,“村中各有亲故,往常家中也受照顾,自家有了出路,却搬到村外,翻了脸面,眼中再不识得往常邻舍亲眷,实是薄情,这非长道。孙女儿想着,我们不做那烂好心的,也不做那寡义人。”
  施老娘笑道:“施家祖辈生根村里,多少年了,山上坟地埋了多少姓施的骨头,确不好抛却。”
 
 
第131章 村中荒地
  一夜好眠,阿萁难得睡过了头,起身时还坐在被窝里发着呆,窗外犬吠鸟鸣,一片馨宁,阿萁打了个哈欠,困意味消,万种琐事都懒怠去想,只想倒回被子中睡回笼觉。
  阿叶心疼妹妹挨饿,送了早饭过来,拉了阿萁起身将勺子塞给她道:“知你久累,嬢嬢说了今日你睡一天也不打紧,只先吃点粥垫垫肚肠。”
  阿萁笑着挣起身,道:“懒能睡上一天。”
  阿叶坐她身边,小声道:“萁娘,你晚间给我的一套头面,煞是贵重,我……我……不能要。”
  阿萁道:“阿姊及笄我错过,怎也要将礼补上。”看她不安,又道。“阿娘和嬢嬢都另有孝敬,你放心收着。”
  阿叶忧愁道:“你这般大手大脚的,花用出去的也多。”阿萁可算是花钱如流水,陈氏被女儿的大手笔吓得一晚上没有好睡,早上也在那抱怨呢。
  阿萁道:“挣来银两不花用,岂不是成了守财奴,白费一场辛劳?”抬抬下巴,道,“阿姊,看妹妹给你挣一份体面的嫁妆来。”
  施老娘一早就去送礼了,心里大骂阿萁败家,不过一些邻居亲戚,再亲近也有限,哪值得这些金贵物,纵是干枣柿饼搭起长长水路来,也变得金贵,嘴上还要与众邻众亲谦笑道:“不过是些吃食,实看不出跟我们这边的有甚不同,唉,我家大郎是个浑憨的,买不来礼做不来人情。”
  接了礼都客气:“啊呀,婶娘,我们几辈没出过远门,临了还能吃上京中的吃食,咱们这边的吃食如何跟天子脚下的相比?瞧着就是精巧讨喜。”
  也有有心试探的,问道:“进兄弟这趟出去,怕不是挣了好几块银锭。”
  施老娘滴水不漏,笑道:“屁个银锭,不过沾了沈富户的光,得他们照顾,白坐他们家的船,没出一个子去了趟了京都呢。”
  试探的纷纷撇嘴,不大相信。隔壁施大家更是酸水直咕嘟,捧着那包麻糖薄脆,嬢礼简薄,还是同祖宗的近亲呢,在外说不得发了百吊钱的钱,就拿一包吃的打发他们,看看给里正家拎的,也忒高低眼了些。
  施大仍是老神在在,坐那快修成了真神。
  许氏花白的头发乱糟糟一蓬,也木讷地坐在一边,任由几个孙儿拉着叽叽跳蹿着要薄脆吃。施贵翻着眼皮,过来大手一抓,抓了一大把薄脆,边吃边冷笑:“你们瞧不上,通给我便是,四时八节也没见家中大方得买糖薄脆,自家吃不起,还嫌礼轻。”
  几个小的围在地上馋得流口水,眼睁睁施贵鲸口吸水似得,转眼一把吃得剩几片,顿时嚎啕大哭。
  施贵浑不在意,又抓一把,施常娘子伸手就要挠他,施富娘子道:“各家分一分,吃了罢。”
  施贵抓了两把,施常娘子便不愿再分给他们,施贵娘子跳着脚不干了,伸着指道:“你家有,全他家有,就我家没?啊?你们生的天杀胚吃着薄脆,我家的干看着?”
  施常娘子冷笑:“小叔不是抓了两把,怎说不分与你们?”
  施贵娘子无赖道:“先时你怎不拦?我们只当你们瞧不上,不要吃。”
  为着一包糖薄脆施大一家又吵成一团。
  阿萁起床后,梳好发髻蹲在院中看一院乱跑的鸡崽,跟施进陈氏说了一声跑去村后头看荒地。这块荒地尤在江家后头,往低处走荒草丛生连着芦苇荡,往高处便入山林,高处林深树老,低处草长水浅,只这块不高不低的荒地,地不肥水不美,荒草都比别处稀黄。三家村肥地颇多,各家力有限,这块荒地便荒废村中没个用处。
  她在这边用脚走步丈量荒地,越量越满意,一转身便见江石立那冲她笑。
  “你要在这块砌屋办坊?”江石忍着摸她脑门的冲动,笑问道。
  阿萁比划了一下大小,道:“阿兄觉得如何?离村中不远不近,既清静又不偏僻,地大又平,连平地的功夫都省俭不少。”
  江石看了看,道:“你既买地横纵不如再深远一些,将山脚与芦苇荡这两地都圈进去一些,左右荒地价贱。一来将后砌了屋,少不得还要围了高墙,防宵小贼人;二来,要再挖一处水塘出来,香坊最忌火烛,不可没有近水。”
  阿萁羞惭道:“阿兄提醒的是,该死,我竟落了这一处。”
  江石笑起来,又道:“穿芦苇荡便有一个小码头,往常鲜少有用处,不过小船打渔回贪近路靠上一靠。”他一拉阿萁的手,指着弯弯曲曲没在芦苇荡中的小羊小道,“萁娘再趁着冬时修出一条平路来,在码头那修一个简易码头,届时出行更加方便。”
  阿萁听得两眼发亮,点头不止,抚掌道:“阿兄这主意甚妙,真想把香坊交阿兄管去,可惜……”
  江石略有诧异,笑问:“可惜什么?”
  阿萁道:“可惜阿兄志不在此。”
  江石挑眉:“这话怎么说的?”
  阿萁凑过来细细看他脸上每一寸神色,笑道:“阿兄知我,我也知阿兄。”
  江石左右看了看,四下无人,只有小细娘跟过来趴那呼哧喘气,大胆将阿萁拥入怀中,细语道:“找的娘子太聪敏,半点欺瞒不得。”
  阿萁吃惊:“阿兄竟要欺瞒我?”
  江石忙道:“不敢不敢。”
  阿萁便问道:“阿兄的打算是哪桩?”
  江石也不瞒她,道:“我想去栖州看看药材。”
  阿萁张了张嘴,在船上她听沈拓说过栖州民恶官赖,不是好地,只是将心比心,别人一腔热血纵是心忧安全,一瓢冷水下去未免扫兴,道:“听闻那边乱得紧,阿兄要只身前去吗?”
  江石笑摇头:“萁娘不要担心,我惜命得很,哪会不顾身家性命。等过几日我雇些好手一同去。”
  阿萁这才舒了一口气,道:“阿兄能干又知利害,我虽有些担心,但还是相信阿兄能成事,只是阿兄记得小心些。”
  江石正色:“我自会小心,明日我们两家坐一处,挑个吉时定亲如何?不如早些,定了亲后我再去栖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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