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农家科举记——鹿青崖
时间:2019-12-16 10:40:54

  彭久飞喘着粗气,一脸煞白,“完了,完了!”
  ——
  后两场考试,彭久飞都没再去,指望着自己弃考,那卷子能不被别人看到,可进了库里等着批的试卷,不管试卷的主人如何求神拜佛,该是什么结果,就是什么结果。
  彭久飞连着好几夜睡不着觉,到处让人去搜寻边小清的影子,可边小清就像是泥牛入海,一点痕迹都找不到;他又想找那窦教谕问个明白,而窦教谕在贡院里,人出不来,他也进不去,更不指望了;彭久飞实在不明白,当时他快把边小清勒死的时候,到底是哪个天杀的给了他一板砖,要不是那一板砖,边小清早已死透了,而他也不会有如此火烧眉毛的祸事了!
  但是这个人,彭久飞连影子都没看到。
  他心里恨得不行,只能去找那个漆器铺子,而漆器铺子关了门,老板并不是本地人,走了个一干二净。彭久飞这下真慌了,闯上了邬家的落脚院子。
  邬珅见他来了还要招呼他,那彭久飞在热锅上烫了许久,哪里还有一点耐心,一把薅起邬珅的领子,“贼!是不是和那些人一伙坑我的?!看我不杀了你?!”
  他目眦尽裂,邬珅魂儿都快被他吓飞了,“彭二爷,你说什么呢?!跟谁一伙呀?!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还有谁?!那个边小清和姓窦的?!”
  邬珅当然不是一伙的,他连连摆手,“哪有的事呀!我们家也是花钱买的呀!”
  院子里这么多眼睛耳朵,邬陶氏急急跑出来,将发了狂的彭久飞叫进屋里说话。
  彭久飞旁的话没有,就问他们是怎么寻来的那一伙人,然后问了邬琪替考的人是谁,有没有出什么问题?
  邬琪这边一切按照流程来的,邬琪跟人换了之后,就躲进一个隔间里,隔间小的连躺着都不行,邬琪硬生生在哪个隔间里站了三场考试,每次到了出场的时候,就有人让他乔装打扮了,领到狗洞里爬出去。
  邬琪说得时候,还扶着腰,“又是站又是爬的,这腰真受不了!”他问彭久飞如何,彭久飞哪里肯说,再听邬家的意思,完全是按照正常替考来的,而自己这里,却是实实在在被他边小清撞上了,坑了!
  他头脑发懵,要是他的卷子进了京城,他们彭家可真就完了!
  他想着怎么才能拦一下,可考官一干人等都在贡院,他就是想送礼上门,都没有门路。
  眼下已经八月下旬,按照乡试的规矩,八月底之前必须放榜,放了榜,考官就会从贡院出来,然后举行鹿鸣宴为考中的举子庆贺。两位主考都是京官委派,一干事项结束,就要回到京城,还要带着一批考中的卷子上京。
  诚然,他是肯定不会中的,但卷子会不会被两人带上京呢?!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贡院里,由不得他!
  彭久飞想到头破,眼下也只有等待,尹组看他急的满脸生疮,说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不若求一求佛祖,或许能得庇佑。”
  这种时候,也只能求神拜佛了,不过在放榜前,求神拜佛的人漫山遍野,彭久飞和尹组到了山上,就遇上了孟中亭魏铭等人。
 
 
第409章 他的玩味
  这座山上供奉的是文昌帝君,从考前到考后,文昌帝君的庙里就没断过香火。
  当下魏铭几人拜过,就被人生生挤了出来。崔稚满头大汗,望着山下黑压压的人,“我看咱们还是找个僻静点的地方吧!人这么多,挤死了也热死了!”
  不仅如此,还有人夜里直接在山上过夜,就为了抢第二天的头香。
  松烟也想抢来着,说给孟中亭安安心,崔稚这才晓得原来孟中亭考完了试,还紧张着呢!他这毛病可真够厉害的,连温传这种紧张到吃不下饭的,眼下都如常了。
  苏玲提议前来进香安心,众人这才过来。
  崔稚这么说了,魏铭也道好,众人要寻个僻静处凉快,抬脚要下山,同那彭久飞遇见了个正着。
  再次与彭久飞当街相遇,众人自然都提升了警备,尤其松烟一下逃到孟中亭身前,“六爷,咱们不怕!”
  就他这个样子的,像是不怕的吗?
  崔稚都不由地笑了,孟中亭将松烟推下,“帝君就在头顶,自然是没什么怕的。”
  考前彭久飞就撂下话来,说考完试同孟中亭好生说道说道,不过自考完乡试之后,彭久飞人好像消失了一样,原本说要一起请着吃饭的事也没了影,人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孟中亮还差人上门请他,竟然没见着人。
  现在他和尹组出现在这里,孟中亭倒是不觉得他是奔着自己来的,而且只看那彭久飞一张脸……
  “他怎么起了一脸烂疮?”崔稚和邬梨异口同声。
  彭久飞那张脸上,大大小小的水泡挤得满满的,尤其嘴角,通红一片,连带着整张嘴都肿了。
  众人盯着那彭久飞看,彭久飞岂会毫无察觉,他现在哪里有心思同这些人搅合,就算是孟中亭在,他也只看了一眼,转过了脸去。
  崔稚啧啧两声,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大家相安无事很好。
  她见孟中亭略略松了口气,而彭久飞已经抬脚走了,就是走之前,又往这处扫了一眼,像是在看魏铭,魏大人半晌没动静,崔稚看去,却发现他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细看之下,竟有几分玩味。
  玩味?
  崔稚忽的想到了第一场魏铭刚出场的时候,她心念一动,凑到魏铭脸前,“魏大人你……”
  说着,往彭久飞那儿示意地瞥了一眼。
  魏铭一下就明白了,他不禁心道,这丫头心思转得忒般快,竟然能让她瞧出来端倪。
  不过这事还不到发出来的时候,魏铭拉了她的袖子,“不说不动是为妙。”
  这一提醒,崔稚可就更明白了,当下反手扯了魏铭的袖子一下,偷笑起来,魏铭也不禁抿嘴一笑。
  两人的事只有两人明白,孟中亭瞧了一眼两人相互扯着对方的袖子,心下微有些闷,刚要说点什么,忽的听见身后闹了起来,闹起来的不是旁人,正是那彭久飞。
  原本彭久飞就是来上香的,他把整个济南城的大小神明全都拜了一边,今日来拜文昌帝君,倒不是指望能高中,只是盼着自己不要在这场科举上坑害了全家上下就行。
  因而他见着孟中亭魏铭他们,都没有理会,可谁知往上走这,竟被人当面嘲笑了,说什么“脸烂成了猪头,文昌帝君也不知是门下哪位学生呀!”
  他仰头一看,两眼都冒了火,竟是徐继成那厮!
  徐继成大摇大摆,身边带了不少人,包括同样冒籍的那牛长恭和冯启春。他们仗着徐继成是势,都笑话彭久飞,就算畏惧彭家的势力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可都跟着发笑,终于把彭久飞压了许久的那团邪火勾了出来。
  彭久飞再也忍不住,一句直接骂到徐继成脸上,撸了袖子直奔徐继成而去。那徐继成在他舅舅佟孝贤的庇护之下,谁人敢惹,当下被彭久飞骂了一句,也跟彭久飞一样撸了袖子,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两人已经扭到了一起。
  “别打架呀!”这一打,可把两方都吓着了,现在是乡试阅卷的关头,要是因为打架吃了官司,到时候中了举,指不定也要被划去,当下两方七手八脚地去抢人,你抓了我,我又挠了谁,都说不清了,原本不想打架的两方人马,也全都纠缠在了一块。
  魏铭几人瞧得热闹,崔稚拍了手,“这可好了,早不见打群架的了!”
  文昌帝君脚下,到底还是不许喧闹的,没及时就有几个道士奔了下来,道长们都是练家子,一伸手,就把纠缠一起的人全都拉开了。
  当下一番劝解不在话下,徐继成脸上青了几处,彭久飞也被他打破了几片水泡,谁也没吃亏,谁也没赚便宜,赚了便宜的,只有魏铭崔稚这些看戏的人。
  彭久飞管不了这么多,心里邪火还是东奔西突地难受,文昌帝君也不拜了,转身就下了山。
  尹组追着他,“你这又是要做什么去?!”
  “能做什么?我能做什么?”彭久飞恨的难受,“就算我彭家要败,也不能让那佟孝贤和他的外甥逍遥自在!我这就去拟个状子,把徐继成那贼和白源泄题的事说了!谁也别想好!”
  ——
  贡院。
  所有试卷经过誊录官誊录,已经到了各个经房的同考官手里。
  桂志育和窦教谕分在同一个经房改卷,桂志育摩拳擦掌,只是窦教谕心里想着边小清的事情,有点魂不守舍。不过窦教谕是经年的同考官了,能行替考作弊那样的事,薪资素质不知道比桂志育高多少。
  他定了定心,手下翻了几张试卷,见桂志育去了茶房,也跟了过去。
  桂志育见他来了,笑着跟他点头,窦教谕对他甚好,因为他年轻没经过事,处处提点,当下替窦教谕斟了杯茶水,低声道,“晚上没睡好吗?见你这几日精神不太好。”
  窦教谕哪里是没睡好,根本和那彭久飞一样,整宿整宿的睡不着。
  彭久飞怕边小清的卷子事发,彭家都要跟着陪葬,而窦教谕怕的确实那卷子意外被略了过去,若是彭家保得太平,只怕要陪葬的就该是他一家老小了!
  生死关头,如何安睡?!
 
 
第410章 阅卷
  窦教谕和边小清商量好了做哪一经房的卷子,可一个经房里这么多考官,并不是窦教谕都能招呼过来的,有几个是他的老相识,自然好说,还有许多并不认识,或者说没有和他一起玩过猫腻。
  他不能所有人都安排到,只能说多一个人,多一份希望,当下他寻了桂志育,这许多日子同桂志育示好,这个时候,桂志育字要帮他一点小忙,千万不要把卷子扔进框子里也就是了!
  他见桂志育关心他,心下也道对不住了,低声跟桂志育道,“桂教谕不知,我有个仇家,今次也来乡试,我只盼着他不要考中才好。”
  桂志育听了讶然,心道窦教谕怎么突然说这个做什么?他说,“这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的,考神都看着呢,他考不中。”
  窦教谕道,“考神高高在上,总有眼睛瞧不清楚的时候!咱们都瞧清楚点,就不会让他过了。”
  “瞧什么?”
  窦教谕见他果然过于耿直,当下直接点了他,“那仇家来考之前说要骂遍考官,骂遍朝廷,如果桂教谕看见这卷子,就是此人无疑了。”
  桂志育吓了一大跳,“啊?还有考生胆敢骂考官?!”
  这确实有,尤其那些屡试不第的,或者考到半截就知道自己不指望的人,便会在卷子里编写瞎话逗弄考官,骂起来的也不是没有,毕竟名字同卷子割开,考官见得多了,也就不理会,直接扔到一边去。
  窦教谕就怕有人把边小清骂朝廷的卷子,当作随意的骂卷扔到一旁,他扯了桂志育一把,“我那仇家势大,今次若敢在乡试里骂人,我必然要抓了他,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窦教谕突然面露狠厉,可把桂志育吓坏了,桂志育连忙道,“若真是胡乱辱骂,我便替你报上去便是。”
  得了这话,窦教谕大松了口气,他谢过桂志育,桂志育却不敢领受,心里不由得想起魏铭提醒他的话来,说窦教谕说不定要在乡试里面让他帮忙,如今果然应验了,只是这仇人骂人之事,窦教谕说得稀里糊涂的,桂志育将信将疑,于是还不是十分确定,到底要不要给窦教谕帮这个忙。
  只是他没想到,坐回去没多久,就看见一张卷子,自开头破题便同人不一样。
  桂志育拿来仔细一看,开头两句就开始骂人了!这难道就是窦教谕说得仇人的卷子?当桂志育细细看了下去,越看越震惊,越看越冒汗,他再也忍不住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这、这还了得?!”
  卷子开头破题没做旁的,反而做了一首诗,将乡试一干考官全部骂了一般,最后一句,还不忘将朝廷捎了上去。
  桂志育得了窦教谕的提示,往下细看,再见这考生考试长篇大论,当先把教谕里那些欺压学生、收受贿赂、考试作弊的事说了个十足,骂起来教谕们毫不留情,桂志育看得直皱眉,然而在往下,竟然骂起来正副两位主考官。
  桂志育看着卷子,一众同考官看着他,窦教谕眼中光亮闪动。出来了!边小清替彭久飞写的卷子出来了!
  他立时朝桂志育使了眼色,桂志育兀自震惊,看看卷子,又看看窦教谕,怎么看怎么不对劲,这事忒般古怪,他要是不弄清楚,直接就按照窦教谕说得办了,岂不是有可能钻了套?
  桂志育当着窦教谕的面,又把试卷放了下来,眼神往他身上一扫,转身去了茶房。
  窦教谕赶忙跟了上去,还没等开口问他怎么不去上报卷子,撂下做什么,桂志育已经先开了口,“窦教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若是不同我说清楚,这卷子撂下也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窦教谕怎么也没想到,他听过那么多人说这句话,而就在最关键的时刻,这句话竟然从桂志育口中说了出来。
  他满嘴黄连一般,只看桂志育一脸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知道自己这么多日子以来,跟桂志育套近乎、行拉拢之事,并不是真心相交,只是想让桂志育帮帮忙,这样的心态让他非但没能得到桂志育的帮助,反而引起了桂志育的怀疑。
  以桂志育的个性,若是他没有急着打那招呼,桂志育是必然要上报的,现在反而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生死就在桂志育一念之间了,窦教谕再没法瞒下去,当下跟桂志育和盘托出。
  “……行作弊之事,是我大错特错,可那边小清的大仇不报,这一辈子活的窝囊……现在彭家和我等的命运都在桂教谕一念之间,我的所作所为我自己承担,但是那边小清得此机会不易,还请桂教谕助他一臂之力!”
  桂志育懵了,他没想到,竟然从窦教谕口中听了这么大一个阴谋。
  彭家为祸在先,便是窦教谕不说,他也听说过那彭家子弟在莱州素来猖狂,可这样一份辱骂朝廷的卷子,并不是彭家人所做,他现在已经知道此卷乃是诬陷,如果报上去,同为诬陷的罪名!
  可他要是不报,彭家自然会无事,而以彭家的势力,窦教谕和那边小清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尤其是窦教谕,他明知道边小清可以四海为家,而他上有老下有小,完全跑不掉,却还是没有阻拦边小清行这并不是十足把握的报仇一事。
  桂志育一时说不清,乡试作弊的窦教谕和助人报仇的窦教谕,到底哪个才是窦教谕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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