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熙失笑,“这是抱怨呢?无诏回京,又无诏出城,还没找你算算帐,你倒抱怨了?”
祁峰笑出声。长腿一迈就上了车。
帘子一掀,扑面一股冷风。赵熙畏寒,裹了裹长袍。祁峰礼行了一半,赶紧回身将帘门掩紧。赵熙探手拉住他,“过来坐。”
祁峰顺着她的意思,坐过来,赵熙在他怀里塞了个暖炉,祁峰又塞还给她,展臂一同将她揽在怀里。
“还是穿华服清雅些。”赵熙在温暖的怀里偎了一会,轻笑道。他换了华国服饰,淡色长袍,同色披风,清雅淡然,真真的公子如玉。
“不是会见臣僚吗?”赵熙抬目看他。
祁峰顺势吻她的额头,“嗯,带着,出了城换的衣服。”
赵熙抬头回应他的吻,心中却不由叹息。他是一国国君,一身威严之气,不是换身衣服,就掩得住的。他在她面前,努力转换的,是心性。可一个人的心性总是与地位相匹配的,前一刻还是万众朝拜的君王,后一刻就臣服在妻主膝前,顺从妻主的喜怒,这样的落差,不知祁峰是否真的如表现出来的这般淡定。
“阿峰……”赵熙斟酌着开口。
祁峰已经吻得开始微微喘息。他俯下身,寻找赵熙的唇,温热的气息,又甜又热烈。赵熙被他点燃,暂时放下要说的事情,伸臂拥住他。
两个人的激情,总是让时间流逝得很快。天黑时,车子终于驶进宫门,赵熙也在祁峰怀里睡过去。
车子一直行进深宫,停在陛下寝宫前,宫娥内侍们都跪伏道迎。祁峰横抱起赵熙,用长袍遮严,下了车。
喜子待两人走进宫,才上了车,检视了一下车内的情形。跟上来的礼监司的太监细心查看了一番,苦着脸看喜子,“喜总管,卑职可得照实记呀。”
喜子也皱眉。帝后相合,也是有规程的,这样子野合,可谓礼废道驰。干爹赵忠十分不喜中宫,临别前曾郑重嘱咐,“中宫瞧着虽然儒雅文静,骨子里毕竟是个燕人。你在陛下跟前,可得盯紧点,及时提醒着点。别怕主子怪罪,咱们做奴才的,就是这点儿才叫忠心呢。”
喜子懊恼地咬唇。自己这差,没当好,愧对干爹教导和信任。
“喜总管,您看……”礼监司的太监刷刷地记录了一番,把大本子递过来。喜子咬着牙,按上了手印,算是确认了此次野外临幸的事实。
“这事儿,别让太后知道啊。”喜子不放心地嘱咐。
那太监苦着脸,“做奴才的,只知道办差,哪里敢瞒主子?”太后之前一直昏迷,现下醒了,说不准就会要来看起居注,谁敢瞒?
喜子也叹气。郁闷地回到住处,喜子挑灯写了信,封好了让小太监带给赵忠。枯坐了半晌,还是披衣起身,决定到寝宫这亲自盯着点。
陛下寝宫。
祁峰一路抱赵熙回来,送进沐浴。
他撤出来,简单地洗了洗。一连两天,他主动邀宠,除了思念,还因为赵熙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手足冰冷,精神委顿,离了顾夕,寒毒反噬她的速度也逐渐加快。
祁峰趁赵熙沐浴,自己在床上打坐调息。方才从赵熙那里疏导至体内的那道森寒之气,从小腹缓缓流向全身经脉,祁峰忍耐着经脉的不舒服,运行周天,将寒气丝丝缕缕打散。及至好受些,他睁开了眼睛。
赵熙也沐浴出来了。她歇了一会儿,精神好多了。祁峰迎上去,两人共进了晚膳。
清晨,仍是赵熙先醒来。她醒来时,觉得身心轻松。昨夜,她的中宫非常热情,不断撩拨,于是两人又颠鸾倒凤一番,力竭后,祁峰几乎没力气起身。
清晨的薄光中,祁峰的睡颜沉稳安静。赵熙伸手抚了抚他面颊,只来了这几天,人就又瘦了一圈。
一日内竟两次用元阳来暖她,祁峰这样义无返顾,是不是说明她真的寒毒弥重了?赤苏说过,这样做男子会受伤害。祁峰越是这样就会越虚弱。
幸而有了赤苏,赵熙决定用药来试试。
她吻了吻祁峰的饱满的额头,躺回去,把被子给两人盖上。祁峰动了动,翻了个身,把手臂伸过来。两人调整了下姿势,偎在一起。
治好前,不能再近他的身了。赵熙想想,又有些不忍。如果永远治不好,祁峰就将永远无嗣,作为帝君,他要承受非常大的压力。
清晨,京郊的官道上,一驾车在泥泞中行来。车上坐的,正是老总管赵忠。
赵忠把看了好几遍的信,又读了一遍,不住摇头。喜子还是年轻了些,少了历练。幸好他这把老骨头还在,定不能让陛下被那个燕人迷惑。
赵忠皱着眉,一边咳,一边在心里盘算。陛下后宫虽众,但能近身的,也就是林泽。不过林泽明显争不过祁峰。宋、李两位侍郎一个滞留离风口,一个在北营,也没什么竞争力。要是小爷还在就好了。
想到顾夕,赵忠惋惜地叹气。自从离风口一别,小爷便再没见过。
其实半年前,风风雨雨的一个晚上,他看到有人影在院子里闪过。身手不是很快,所以他竟看得出身形,九成是小爷。当时他马上奔了出去,小爷却已经不在院中。第二天天亮,他召集人,把别院上上下下搜了一遍,没有一点蛛丝蚂迹。他又马上遣人往茂林去查探,也未发现可疑行迹。
赵忠思前想后,想明白了,小爷不现身,是为了不牵连陛下。他回别院是要最后见陛下一面呢。想到这些,赵忠心尖子都疼。陛下若不是急着带祁峰去了茂林,就见着了。
顾夕回来过的事,他没告诉过赵熙。因为他觉得顾夕远遁的举动,虽比不得正君死遁,但有了前车之鉴,陛下一定会更加震怒。小爷的性子,不比中宫,事情若弄僵,就没了转还的余地了。
他还担心祁峰会对顾夕不利,所以自请留在别院。大半年过去了,顾夕再没回来过。赵忠虽然明知顾夕有功夫傍身,在外面也不会吃亏,可仍是觉得心疼,整日担心。
车辙吱吱哑哑地单调作响,赵忠心头却是火煎一样。“快点。”他拍拍车窗,外面的侍人应,“大人,走不快,太滑了,怕翻车。”
赵忠焦躁地靠在车里,长叹,“小爷,你在哪?老奴先进京去见陛下,马上就回,您要是回来了,千万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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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无朝会,赵熙与阁臣们都聚在畅心苑喝茶赏花。
赵熙是女帝,这在华的历史上,也属首位。她登基不过两年,这么短时间内,尽最大可能培植提拔了自己的班底。但在女性朝臣一事上,始终抱憾。即使有一些有才华的女臣子,但都资历很浅,官阶不高,登阁入相短时间无法实现。所以赵熙很多时间还是在与朝中的男人们周旋。
阁臣们都是在朝中最有威望的人,在这些老家伙面前,赵熙还是要显得谦逊敏学些的。于是,在不是朝日的时间,隔一段,大家就坐在一起放松放松,也算是联络感情,顺便处理一些不能放在朝堂上说的事情。
饮过茶,刘阁老笑着对赵熙道,“陛下,中宫大人这一回是要住到开春的。现下四海安宁,陛下正可试着怀妊,以续天家香烟。”
黄阁老捻着胡须道,“林帅林侍君真是个将才,将北江兵营打理得真不错。不过入冬天冷得快,也该封江了,江北无战事,林大从倒该召回来为好。”其他阁老都附和。
赵熙垂目喝茶,朝中现在大致也分了两派,支持中宫的和支持林泽的。祁峰是燕帝,朝中仍有很多人不信任他,所以林泽这一派的人多些。
“去岁商议的,在祁边境再开二十处边贸的,如今也只开了不到十处。”赵熙笑着岔开话题,“阁老掌管边贸,当是得抓紧。”
“陛下,边贸一事,得先建市集,还得征集维持治安的乡勇,当地还得出兵肃清周边土匪,事情繁杂,得一件一件办。”
赵熙点头,“所以才没给阁老下期限,边贸不好开,朕明白。入冬了,边境生活愈加艰难,新政刚刚推行,总是要民众安居乐业的好。”
黄阁老摇头,“陛下,臣说句肺腑之言,其实臣倒是觉得,该缓缓才好。”
“喔?”赵熙示意他讲讲。若是在朝堂,这话就是在与国策唱反调,但此时大家正品茶闲聊,黄阁老说出心里话,也是无妨的。
“臣早年曾见人驯狼,驯狼人说过,狼总不要喂得太饱,若是顿顿饱餐,它会习以为常,若有一顿少了些,它就会心存怨怼,甚至反噬其主。”
赵熙沉吟。
黄阁老道,“燕人就有狼性,冷硬好战,咱们得学驯狼人,一手大棒,一手甜枣,总要他们服服贴贴才好。”
刘阁老不悦道,“黄老慎言,中宫大人就是燕人,这样讲,恐怕不妥当。”
黄阁老也不悦,“陛下的元后是顾正君,如今的祁正君在身份上,总要比顾正君低一格。何况他是燕人,不可太优荣了。”他转头对赵熙正色道,“臣听说祁中宫一到京城,就以帝君身份会见了燕人,他位属后宫,怎能这样肆无忌惮地公然在华国行皇权?”
赵熙见黄阁老须发皆张,周围的几个阁臣也同仇敌忾,先前一直维护祁峰的刘阁老势单,因着牵扯到皇权所以有些不敢出口替祁峰争辩。
赵熙微笑安抚道,“祁中宫回宫,是朕许他会见燕国臣僚。这几日,他公务已毕,自会拘束自己,寻常不会出宫了。他平时都是谨言慎行,未有逾矩处,大人们倒是冤枉他了。”
黄阁老被几个同僚用目示意,抱拳道,“陛下,老臣们也不是捕风捉影。御史台这几日正在拟折,所列中宫错处,条条查实,但毕竟事关重大,所以折子被臣等压下了,单等到朝下再报与陛下听。”
喔,这是告祁峰的小状来了。赵熙明白了。她点头,“中宫若有偏差,朕会重责。”
黄阁老与其他几个交流了眼神,沉吟着道,“陛下,老臣等已是耳顺之年,虽老迈,但毕竟阅人无数,倒能看得见人心。臣素闻祁君在王庭,行事铁腕,独断独行,是个失血人物。臣观他现在羽翼未丰,曲意臣服,若是再过一两年,他根深枝茂时,必会露出。老臣等的意思是,此回他回来,便不能再容他返回王庭。收他手中兵符、玉玺,将他幽禁宫中,再派节度使到燕管理朝政。”
赵熙皱眉,“中宫并无过错,怎能无端加罪?”
几个阁老均摇头,“陛下,有利爪的野兽终是祸患,拔除他的爪牙,才安心呀。到时陛下若真是喜欢,便日日宠幸也好,总可弥补一二。”
众阁老把要说的话道尽,也不多留,撩衣拜下,起身退了出去。
“倒是一代老臣,说话还真是句句切中要害。”赵熙许久苦笑。站在弄权者的角度,是应该这么制衡的。这一点上,她其实和黄阁老一派是挺契合的,祁峰,这样一个有中兴之志的帝王,她南华,不可轻忽。可她更了解祁峰的理想和抱负。他付出的努力和代价,她都能看到。
给他个机会,容他些时间,五年,十年?赵熙细致地计算着祁峰从起步,到壮大,需要的时限。
或者给他十个世家女,就在南华怀妊,生下元子,长大后便送到王庭,继承皇位。一个长在南华、锦衣玉食的皇子,必不会再是下一个祁峰。
这个在心头盘旋了多日的念头,又涨了起来。她头痛地捏着额角,思忖着这事是否真的可行。
正绞尽脑汁,一个内监神色紧张地跑过来,“主子,赵大总管回宫了,正逮着喜总管,打板子呢。”那内侍是喜子一手带扶起来的,也算是喜子的徒弟。他是真着了急,挺冷的天,额上全是汗。
赵熙怔了下,随即明白了,喜子这是吃了昨天的瓜落啊。她苦笑摇头。太后还没出马呢,一个赵忠,就能借收拾喜子,打了祁峰的脸。
她略尴尬道,“传朕口谕,板子停了吧,着喜子养伤。宣赵忠御书房见驾。”
御书房。
“病好些?”赵熙不叫赵忠行礼,“有什么急务,吩咐人一声就好,大雪天的赶路,看再着了风寒。”
赵忠坚持全了礼,起身道,“多谢陛下体恤。”
赵熙打量赵忠,半年未见,竟老了许多,面有病容,“大总管病了?”赵熙要唤太医来。被赵忠拦下。
“老奴老了,终究是要归于尘土,没什么。老奴一生受主子荣宠,唯挂念陛下……”赵忠哽了一下,“这回来,确有急务。”
赵熙点头,“大总管讲。”
“这第一急务,便是惩治喜子。”
赵熙愣了下,“喜子伺候得很好呀。”
赵忠摇头,“咱华国后宫自有有典仪,多少年来传下来的规矩,须知它并不是走个过场,实在是顾惜着主子们的身子呀……”
刚开了个头,赵熙便知赵忠指的是祁峰在马车与她相合的事情。面对这个历经两朝的老内监,那一头花白满脸憔悴,唯有苦笑,“那天的事,是朕欠考虑了。”
“主子哪有错的?纵有失妥当处,也是喜子没尽到提醒之责?失职,失礼,失了规矩……”
“哎,咱们大总管这是越来越咄咄逼人了。”赵熙苦笑着打断他。这哪是在说喜子,分明是指着祁峰骂他了。
赵忠垂下目光,“是,老奴也是失了规矩,下去后自当领罚。”
赵熙赶紧摆手,“大总管啊,便饶了阿峰吧。”赵忠这年纪,这身子若是一意领罚,那祁峰作为中宫,岂不是要领责在先吗?
赵忠沉吟着,“陛下,不是老奴盯着祁中宫不放。俗话说人心总有不足,他现在就视华国礼教于无物,不顾惜陛下的身子,若是将来在本国君威日重时,恐怕会有不臣之心呀?”
赵熙勉强笑笑,“大总管这是在对阿峰诛心啊。”
赵忠摇头道,“也该是他有这个心,才诛得到啊……”
赵熙语滞。
赵忠看天色向晚,怕耽误陛下休息,他站起身,“老奴回去了,以后不能天天守着您,您可要保重身子呀。”
“在宫里多待些日子吧。”赵熙挽留。
赵忠摇头,“哪有过了六十还留在宫里的内监?不合规矩。”
赵熙心里酸酸的。
临行时,赵忠郑重拜别了直熙。又像所有护孩子的老人一样,殷殷嘱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