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如血——瓶子阿
时间:2020-01-28 10:31:23

  你走吧
  邓节不可思议地看向他。
  赵翊努力地调整好声音,说:“你走吧,现在就走,这是我给你最后的机会,我可能很快就会反悔,届时杀了你也不奇怪。”
  邓节的舌尖一股淡淡的血型味,喉咙像是被刀割过,硬生生地疼,她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起身掀开帐帘子离开了。
  赵翊坐在案几边,垂着眼帘看着案几上的水杯,杯里的水泛着层层的涟漪,他并没有感觉痛苦,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像是心上被凿开了一个口子,各种复杂的情感顺着这个小小缺口流了出去。
  渐渐地,杯子里的涟漪消失了,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揉着鼻梁,似乎是有些累了。
  ……
  司马煜觉得自己是见了鬼,坐在程琬的帐子里,也不顾程琬是不是在处理军政要务,只道:“你说,咱们夫人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程琬埋在案牍里,一边阅读着赵翊交给他的军政文件,一边敷衍道:“这我怎么会知道?”
  司马煜摸着自己粗糙的下巴,道:“诶,你说咱们主公也是啊,说放就放了,亲娘放了也就放了,竟然连自己的女人也能放,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那时候那个刘萦……什么刘夫人,下场可惨了。”
  司马煜这么一说,程琬抬起了埋在公文里的头,笔尖的墨水滴在了竹简上一滴,擦不掉,只能任由它慢慢地变干。
  司马煜说:“太尉大人看来是真不喜欢夫人,不然不能让她就这么离开,可是又不像……”
  “你错了”程琬将笔挂回架子上,将墨水吹干,摇头道:“主公肯放她离开,不是因为不喜欢她,而是因为太喜欢她了。”他轻轻指了指司马煜的头,道:“你这颗榆木脑袋。”
  司马煜挠了挠头,道:“我还真榆木脑袋,我真就不懂,喜欢一个人怎么回舍得让他离开呢,不懂,不懂,我若是喜欢一个人肯定会天天把她绑在身边的。”
  程琬叹息一声,手指轻轻触摸了两下墨点,见已经干了,方才放回架子上继续书写,嘴上道:“你啊你,一辈子都不要想猜透主公的心思的。”
  就在这时,门外士兵道:“军师,杨主簿求见。”
  “杨敬?”程琬皱着眉头沉吟,思考杨敬此来的目的,不觉间墨水又从笔尖滴落了一滴,掉在了竹简上。
  程琬瞥了一眼墨渍,抬头对士兵道:“快请杨主簿进帐。”
 
 
第九十一章 
  夜深了, 帐子外点起了火把, 刘昭坐在榻上, 他的双手栓着铁链, 锦缎制作的衣裳破了,衣角都是黑色的污渍,他的脸上也受了伤,是箭簇割破的, 此刻已经结了痂。哪里还有一点天子的样子, 耷拉着脑袋, 垂着眼帘, 双目无神。
  忽然间他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然而却没有任何的反应,直到赵翊走到了他的面前,他看见了赵翊的靴子, 冷嗤一声,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说。
  许久,赵翊方才开口, 道:“陛下, 被囚禁的滋味如何?”意外的是他的语气没有嘲讽, 只是冰冷。
  刘昭冷笑一声,并不抬眼看他,只道:“太尉大人,朕难道不是一直都在太尉大人的囚笼里吗?”他一展衣袖, 抬头坦然地笑说:“就在今早太尉大人刚刚折辱了朕一次,如今呢?太尉大人又想出了什么新的法子?”
  赵翊看着天子的笑脸,只觉得心尖恨的发痒,巴不得现在就食其肉,寝其皮。
  刘昭看着赵翊冷冰冰的样子,毫不畏惧,仍旧笑道:“太尉大人机关算尽,朕确实不是太尉大人的对手,朕认输了。”他扬着嘴角笑说:“可是朕还是有一样赢过了太尉大人,太尉大人可知是什么?”
  赵翊没有说话。
  刘昭自问自答,道:“是邓节。”这两个字于此刻的赵翊来说简直刺耳,他的眉头不自觉的的拧紧了。
  刘昭遂了心愿,笑道:“太尉大人您明媒正娶的名门长女,曾经爱过朕。”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笑道:“她怀过朕的孩子,她爱过朕,那时候她才十四岁,你知道那时候的她有多么美丽,多么青涩吗?”
  赵翊的脸白了,却仍旧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冷着脸沉默。
  刘昭道:“太尉大人,你永远都不会知道的,她的过去没有你,就算是现在,她仍旧不是全心全意的爱你,但是她全心全意的爱过朕,甚至为了朕,为了朕的骨肉曾不惜众叛亲离,但是她永远不会为你如此,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赵翊的头微微扬起,居高临下地看着刘昭,然而他的喉咙却微不可察的缓慢的上下一动,嘴唇紧紧地抿着。
  刘昭往后一仰,懒散地靠在了垫子上,道:“她怀过你的孩子吗?并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的,她也不想怀你的孩子。”他说:“你喜欢她,这也难怪。”他一撇手,慢悠悠地道:“毕竟她的滋味不错,现在不错,以前没经人事的时候更不错,她的身体很美丽,很光滑像是缎子,很柔软,她第一次的时候什么也不懂,是朕开导的她,你知道怎么样做能令她快……”
  他没能说完,赵翊揪着他的衣领一把将他拉到了面前,他们逼视着彼此,眼睛俱是血红的,像是两只即将相互撕咬的野兽。
  刘昭是故意的,故意的激怒赵翊,他并不知道邓节其实已经离开了,他只是想死,想逼赵翊杀死自己,他已经受够了,他是天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就是要让赵翊杀了自己,他要让赵翊一辈子都背着弑君的骂名。
  “怎么不动手呢?太尉大人?”他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笑问:“是怕朕死了,您的夫人会难过吗?”话还没落地,他结结实实的吃了赵翊一拳头,登时耳朵嗡嗡作响,嘴中发腥,牙齿掉了,混合写血沫吐了出来,牙齿也被血给染红了。
  赵翊将他捞起来,打了一拳又一拳,他将满心的愤怒和痛苦都发泄到了天子的身上。
  他不愿意承认,不愿意承认他的心是痛的,不愿意承认所有人都离开了他,不愿意承认是邓节丢弃了他。
  他的痛苦无处发泄。
  他后悔,后悔他们相遇的太晚了,后悔没有在她十四岁的时候遇见她,如果她那时怀的是他的骨肉,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舍得将她独自丢下。
  他不明白,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用尽了努力却仍然被世人唾骂,被挚爱抛弃,而眼前这个废物一样的天子,却能够轻而易举得到一切,高贵的血统,忠诚的臣子,以及深爱的女子。只因为他是天子,就有那么多所谓忠臣良将前赴后继为他送死,而自己纵使平定四海,功震寰宇却仍旧为人唾骂。
  他费尽心机求而不得的东西,这个懦弱的废物的天子却可以轻而易举的拥有,甚至弃如敝履。
  他感到痛苦,这痛苦日积月累,无处发泄,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
  一拳接着一拳,刘昭已经被打的没了人样,程琬闻声冲了进来,上前拦住了赵翊,急道:“主公,主公您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天子会死的。”赵翊已经红了眼睛,刘昭躺在榻上被血呛得咳嗽,不停地吐着,濒死一样。
  程琬到底不比赵翊,感觉体力不支,连忙对刚进帐的司马煜道:“快把天子扶走。”
  司马煜这才把天子扛了出去找大夫。
  程琬松开了赵翊,只见他的脸上都是被溅上的血,他的眼睛仍是红的,只是半垂着眼帘掩了住,似乎也已经冷静了下来。
  程琬忍不住劝说:“主公,您差点就将天子打死。”
  赵翊没有说话,整个人冷沉沉的。
  程琬也不是不怕,忍住了,说:“属下知道主公大人心里不舒服,夫人又离开了,但是这跟天子没有关系,天子被主公打死了,会惹来麻烦,这更是称了天子的意了。”
  见赵翊不说话,程琬试探着道:“太尉大人如果真的怒火难息,不如属下现在就命人把夫人给抓回来,这个时候夫人肯定还没走远,杀了她,主公的气也就消了,就算不杀,也好好折磨一番,这个可以交给属下。”
  赵翊这才慢慢的抬起眼帘,冷冷地瞥他一眼,道:“谁准你提她的。”声音嘶哑,十分冰冷。
  程琬暗暗松了一口气,道:“既然如此,主公也就别生气了,消消气。”他弯腰给赵翊倒了一杯水,赵翊不耐烦的将程琬的胳膊推开,他并不想喝。
  程琬拿着水杯立在原地,摇头笑笑,道:“刚才就在主公打天子的时候,杨主簿来找了属下一趟,跟属下说了一件事情,属下觉得主公会想知道的。”
  赵翊狐疑地看向了他。
  ……
  次年,二月。
  邺城的春天已经到了,然而风还是冷硬,火盆也还不能撤下。
  太尉府里,赵翊刚刚批完厚厚的一叠公文,他的手有些僵了,放下了笔坐在炭火盆旁烤手,微微垂着眼帘,狭长的眼眸寒冷如冰,叫人猜不透。
  青铜漏刻滴着水,滴滴答答的响,似乎敲出了回音来。
  许久,门外的奴婢敲了敲门,通报道:“大人,军师和杨主簿求见。”
  赵翊这才抬起了眼帘,扬起嘴角笑道:“快请进。”看样子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语调也一如往常,只是还是有什么变得不同了,微妙的,难以察觉的。
  程琬和杨敬这边进来了,带着一身的寒气。
  赵翊眯了眯眼睛,笑道:“一路风冷,不必拘束,过来一起烤烤火吧。”
  奴婢们奉上了茶,又搬来了一盆炭火,将茶坐在了炭火上热。
  程琬一卷将竹简递给赵翊,赵翊展开一目十行。
  程琬斟了一杯热茶,不急着喝,慢慢地道:“赵虞已经被处置掉了,突发重疾,即便有人怀疑,也找不到证据,至于赵爽……”他兀自低头一笑,道:“主公正在河北颍川兖州等地屯田,赵爽将军卸了兵甲,做起了典农校尉,倒是过得也很愉快。”
  赵翊将竹简收好,扔到了一边,问道:“江东呢?”
  程琬说:“邓纪和刘德因为荆州三郡的事情闹得很不愉快,我们不如作壁上观,等到这波田屯下,到了秋收的时候积攒的粮食就可以屯满粮仓了,杨主簿还算了一下,届时还需要在河内,山阳等地再多修建几个粮仓才能装得下。”
  杨敬说:“是这样。”
  程琬将手中的茶喝了,道:“北方暂无战乱,可以好好休养生息一阵子,只不过西凉还不安分,屡起兵戈,却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略微思忖,道:“至于天子那边……自天子回到颖都后,就按照主公的吩咐严密的监管了起来,任何人不得接近,不过……”
  赵翊淡淡的道:“不过什么?”
  “不过颖都那边来消息,宋裕宋大人前些日子去了,宋大人自年前就一直重病,终也没能挺过来。”
  赵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道:“宋裕到底是父亲的旧臣,也曾跟着父亲南征北战过,你派人去颖都,替我好好吊唁。”
  程琬说:“是。”
  又交谈了一阵子,多是些政事,然后程琬就准备起身离开了。
  然而杨敬却并没有走的意思。
 
 
第九十二章 
  赵翊瞥了杨敬一眼, 起身在铜盆里盥洗过手, 取下了帕子擦手, 这才慢慢地问道:“杨主簿还有事情?”
  杨敬说:“是夫人的事。”
  赵翊正在擦手, 略略一僵,默了一阵子,问道:“她有什么事?”音色如常。
  杨敬说:“派去的人回了信,说再有两个月, 夫人就要临盆了, 臣算了算, 日子确实也差不多。”
  赵翊没有说话, 将擦过手的帕子扔到木架子上, 回到案几前手肘枕着小凭几,长腿随意的曲着,脸上也瞧不出什么神情。
  杨敬说:“主公当真不打算接夫人回来吗?”
  赵翊随手拿起了热茶, 不急着喝,垂着眼帘,只道:“她要离开,我便遂了言言她的心愿, 接她回来做什么。”
  杨敬也同他相处了一段时间, 不能说完全了解, 但心中或多或少还是有数的,只道:“就算夫人来日改了嫁,主公的骨肉来日管别的男子叫父亲,主公也觉得无所谓?”
  气氛一时之间低到了冰点, 赵翊抬起眼帘来冷冷地看着杨敬,杨敬不冷汗涔涔是假,干笑着道:“主公若是真的不在乎夫人,又何必一直命人暗中监视观察着夫人的一举一动。”
  赵翊仍然没有开口说话。
  杨敬不再自讨没趣,躬身行了个礼,转身要离开,不能手碰到门,只听身后传来了赵翊地声音,“回来”
  “是”杨敬复又折身回来,只见赵翊仍然坐在软垫上,看着凭几,垂着眼帘,手里拿着漆木茶杯,整个人坐在阴影里,也不发声,许久,他的喉咙轻轻动了动,开口道:“怎么能让她回来。”
  他到底还是太要面子了,太骄傲了。
  杨敬笑道:“只要主公肯先主动迈出第一步,夫人就一定会回来。”
  赵翊缄口不言,杨敬却毫不气馁,微笑道:“夫人之所以会离开主公,并非是心中对主公没有半分感情,而是因为不肯相信主公。”
  “她不相信我什么?”
  杨敬说:“不肯相信主公会真心待她,不敢相信主公永远不再利用她,也不利用她的孩子,说到底了,她并不知道主公对她的心意有几分,毕竟主公曾经想过借刀杀人,她对主公始终有顾虑,心头也始终有恐惧。”
  杨敬说:“男女的事情,总要有人先迈出第一步,迈出了第一步才会有第二步,第三步,若是始终小心谨慎,斤斤计较,那永远也无重归于好的可能。”
  赵翊冷沉地道:“迈出第一步。”
  杨敬笑说:“是,只要主公先迈出第一步,那么接下来的就容易得多,夫人想要的东西实则很简单,不过是一种安全感,只空口承诺没有用,主公心里也知道,还是要做出来让夫人看到,感受到才可以。”他道:“若是大人觉得自己的面子,或者这第一步比夫人和夫人腹中的骨肉还要重要,那就还是作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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