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心跳大乱,转头喝道:“匡义盟在灵山外设伏杀我,自己不敌,溃于乐夫人剑下,与我何干?!”
“与你何干?”骂人者正是沧州门门主,“你以身作饵,在灵山外设下埋伏,将匡义盟一网打尽之后,逼迫他们向无恶殿俯首称臣,种种手段,极尽卑劣,天下人尽皆知,亏你还有脸说与己无关!”
白玉震恐,脑海里迅速把当夜情形回放一遍,诸多当时不曾留意的细节骤然蹦至眼前,面色一时大变。
在场众人瞧见,只当她被戳穿伪装,做贼心虚,纷纷面露不屑之色,沧州门门主底气大盛,正待继续叱骂,白玉毅然开口道:“灵山一役时,我已非无恶殿门徒,乃是因一己私怨与之一战……匡义盟被俘,不过是鹬蚌相争,渔翁获利……我如若知情,怎可能还造访剑宗,让他们替我通知匡义盟?!”
这一番反诘直切要害,然在场众人无一动容,枯荣谷北北谷主讥讽道:“你们无恶殿行事一向阴险狡诈,谁知道你今日唱的是哪一出呢?”
一水居居主则道:“剑宗一事,都在江湖上沸沸扬扬地折腾三个月了,管你是知情也好,不知情也罢,盟主如今只想速战速决,除去你这一天天兴风作浪的祸害,劝你还是识相些,尽早束手就擒,以免届时旧事重现!”
说罢,眼神意味深长地从七星柱上略过,白玉神魂俱震,昔日受辱情景浮至眼前,刹那间面白如纸。
身后,江寻云衣袍拂动,扶起那名被白玉打伤的白衣弟子走下石阶,交给亲卫后,淡淡道:“动手罢。”
一语甫毕,六门首领应声而动,或轻灵或敏捷的身形眨眼间掠至试炼台之上,分六条路线向白玉杀去。
台下,近百来号人目不转睛,屏气噤声,一时之间竟是眼花缭乱。
藏剑山庄和洛阳王氏擅剑,唐门专攻暗器,沧州门用刀,一水居用掌,枯荣谷则精通补给之术,六大掌门齐攻而上,走完三十招后,立刻封住白玉退路,白玉强攻不行,避无可避,顿挫之间,胸腹中招,“嘭”一声撞在石柱下,方一抬头,当下喷出一口血来。
台下众人齐声欢呼,一水居居主上前一步,冷笑道:“你至多还能跟我们走十招,不过,每走一招,定然得吐血一次,等到十招走完,估计也血尽而亡了,相权之下,倒不如即刻认输,也好死个痛快!”
雷动的掌声之中,又响起雷霆一般的诅咒,谩骂。
白玉揩去嘴角血渍,抬起沉甸甸的眼皮,一双猩红的眼眸里,重重人影晃动,迷乱……
祸害,魔头,认输……
又是这些,又是这样的声音,这样的面孔。
“凭什么?”白玉深喘,“凭什么……我就非得认输?”
一水居居主如听笑话,不屑答:“凭什么?就凭邪不压正,妖不胜德!”
“哈……”白玉冷峭一笑,汩汩鲜血自嘴角淌下,“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特伟大,啊?”
台上六人因她扭曲的笑容一怔,白玉阴笑:“德隆望尊的武林盟主,百世流芳的六大名门……除天下大恶大奸,还世人公道太平。那,我的公道在哪里?”
白玉伸手,一指四周:“我,我当年在这儿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你们在哪里!公道在哪里?!”
寒风大作,一片片旌旗在台下发出金戈齐鸣般的激响,六人盯着白玉那张狰狞的脸,一时间心惊胆战,哑口无言,饶是江寻云在台下眉目不惊,泰然回道:“今日之果,即是你的公道。”
白玉一震,循声望去,无数声音、面孔又于刹那间迸至面前。
——许攸同!你身为女子,假冒男儿混入宗门,此则罪一!身份败露之后,死活不开口认错,此则罪二!剑宗无论如何,皆对你有苦心栽培之恩,你却恩将仇报,此则罪三!桩桩件件,清清楚楚,由不得你狡辩!
——明知清白不存,却还有脸苟活至今,此则罪四!
——颠倒黑白,到这时还不知悔改,此则罪五!……
——我等今日便是要替天行道,为剑宗、为天下武林铲除你这丧尽天良的魔头!
……
风声骤止,阴云四合,白玉脸上绽放狂笑。
“做、梦——”
日照惨淡,一水居居主眉峰一敛,还不及反应,赫然眸色突变,原来白玉不知何时暴起,锋利如刀的指尖竟径直贯入他胸口之内,饶是唐门门主反应机敏,即刻放出袖箭去拦截白玉杀招,白玉这掏心一爪方不至于彻底得逞。
“诛心爪,留神!”
枯荣谷谷主厉喝一声,上前把负伤的一水居居主护住,白玉更不停顿,辗转于另四人之间,一改先前稳健攻势,双爪煞气激荡,诡谲莫测,整个人亦突然间气息大变,宛如入魔。四人顿时疲于应付,先前好不容易探知到的进攻路线也随之失效,渐渐被白玉反客为主。洛阳王氏掌门稍不留神,手背立现五道爪痕,一柄宝剑亦给白玉趁机夺去,另外三个瞬时压力倍增。
江寻云在底下凝神细看,片刻之后,蓦然一撩衣袍,飞身而上,白玉耳根微动,剑尖一抖,向后杀去。江寻云凌于半空,潇洒一转,衣袂翻飞之处,竟然闪下一片金光。
白玉眼疾身快,软腰避开暗器,与此同时,藏剑山庄副庄主一剑封喉而来,白玉立剑撑地,借力一个倒跃,待要回剑杀去时,后背突然猛中一掌。
这一掌,刚劲无比,白玉只觉五脏俱颤,鲜血尚未喷出,整个人便如断线纸鸢,从半空中直直落下。藏剑山庄副庄主立刻贯力于剑,振臂刺去,白玉竭尽全力,凌空转避,脚踝却给江寻云抓住,霎时之间,面前剑锋破空而来,背后大刀挟风劈下,白玉目眦尽裂,心胆俱寒。
“受死罢!”一声喝罢,长剑、大刀用力一贯,眼看就要白进红出,台上突然烈风卷过,江寻云五人虎口俱是一震,继而真气顿散。
“哐当”两声,长剑、大刀猝然坠地,众人瞠大双目,仰头看时,一团巨大黑影有如神鹰蔽空,从眼前一掠而过。
七人俱惊,定睛望去,七星柱后,一个身长九尺的蒙面壮汉巍然而立,手臂上,正抱着奄奄一息的白玉。
作者有话要说: 丑奴:“终于出狱了。”
肥珠:“夸我,狠狠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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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相聚(二)
“什么人?!”
长风峻急,把满台落叶卷得飒飒飘荡, 那人立在漫天飞絮之中, 长发翩扬,衣袂翩扬, 唯有一双不曾被面具遮掩的眼睛深邃如海,坚定如海,带着源源不竭、生生不灭的力量。
江寻云心口蓦然一凛,眼底渐涌惊疑之色, 沧州门门主先前受创, 心下正恼, 怒吼一声, 挥刀便上前杀去。
江寻云略一蹙眉, 正欲出声拦下,那蒙面壮汉突然向后一退, 继而抱紧白玉,“嗖”一声逃下广场。
江寻云一惊之后,忙发号施令:“拦下!”
台下众人应声而动,然而峻风之中, 那人所及之处,有如扶摇而上, 飘飘忽忽便至十丈开外,稍一错神便已踏空而去,哪里是这等庸辈脚力所及的?
“那是三溪小苑的方向,从这边走可抄近路!”剑宗中一名白衣弟子大喝, 江寻云转头向藏剑山庄副庄主和沧州门门主示意,两人得令之后,立刻随那白衣弟子而去。
大乱的军心稍稍一定,江寻云不敢懈怠,继续号令余下众人:“封锁各路出口,要快!”
“是——”
各派弟子领命,纷纷随剑宗门人前去各处山口拦截,枯荣谷谷主因要照料负伤的一水居居主及另一名剑宗弟子,是以留下,向江寻云道:“那人究竟是什么来路,竟能在一息之间将你五人一击而中?”
刚刚她观战在旁,把蒙面人以一敌五的战况看得清清楚楚,然而那人手上分明是寸铁也无的,细想来,实在教人毛骨悚然。
江寻云面色晦暗,探手摸过尚在微微发麻的虎口,沉吟片刻后,向那名剑宗弟子道:“顾掌门身在何处?”
白衣弟子手臂已经归位,眼下神智清明,忙回道:“师父在松苑。”
江寻云点头,道:“劳驾带路。”
***
后山,响声震林。
一群人影从蜿蜒小径中疾掠而过,一人道:“穿过此林即是三溪小苑,苑中有密道直通外界,他们定然是想从那儿逃脱!”
震荡于山林中的脚步声一时愈发急促,沧州门门主一人当前,甫一冲出山林,却是足足一愣。
暮风穿林,一片片枯黄的梧桐叶哗然飘降,在层层落叶深处,赫然立着一道颀长人影,手持长剑,白衣翩飞,一双凤眸亮如溪涧之月,亦冷如寒山清雪。
沧州门门主一愣之后,拧眉沉默,自后而来的众人更是瞠目结舌,纷纷以余光瞧向藏剑山庄副庄主——李仲川。
李仲川面红耳赤,一柄长剑在手里不住发抖,隐忍半晌,方厉声喝道:“你这逆子……给我让开!”
风声峻急,李兰泽迎上叔父李仲川愤恨的注视,坦然道:“匡义盟被擒,与许攸同并无关系,叔叔们抓错人了。”
在场众人一时静默,李兰泽掷地有声:“晚辈当时在场,可以性命担保,绝不会错。”
沧州门门主惊疑难定,碍于情面,一时开口也不是,不开口也不是,纠结半晌,只好喝道:“你这孩子怎么总不长心,那许攸同到底哪点儿好?都把这江湖祸害成这样了,你还处处护着她!”
李兰泽眉峰微敛,继而低声:“那是因为天下皆已负她。”
“你——”沧州门门主气急败坏,李仲川更是上蹿下跳,恨不能一剑劈去:“你究竟还是不是我李家的子孙?!”
李兰泽垂眸:“秉公持正,诚心直道,是为李氏子孙。叔父若问我如今是或不是,侄儿认为——是。”
李仲川一口气险些喘不上来,幸而被门人扶住,这才不至倒地。
“好,好……”李仲川脸色惨白,“我今日便是抓不成许攸同,也定要把你抓回去家法伺候!”
“给我上——”
一声喝罢,整座山林皆为之震动,飒飒落叶之中,二十来人围攻而上,眨眼即将那抹白影湮没。
***
白玉于恍恍惚惚之中,依稀感觉到一股令她无限眷念的气息。那气息像夜里潮热的海风,又像一片温柔、平宁的海水,把她整个人包裹得温暖而熨帖,令她情不自禁深陷其中,一动也不想动,一事也不愿想。
可是,耳畔的杀声、风声又是那样激烈,像一只又一只野蛮的手,拉扯着她,拖曳着她,摔打着她……
白玉只觉天旋地转,气脉紊乱,窒息之中,突然张口喷出一口淤血。
刹那间火光刺目,冷风贴面而过,朦朦胧胧的视线里,隐约出现一堆随风跃动的篝火,光辉煌煌的地面上,两个黑影盘膝而坐,一前一后,一小一大……
正困惑不解,一只大手从后探来,稳而有力地把她肩头扶住,白玉虚弱地喘息着,不及回头去看,天柱、大椎两穴之上猛有沸腾真气注入,霎时全身剧震,整个人再度昏昏沉沉,过不多时,重又不省人事。
白玉又做梦了。
类似于上次在镜花水月时做过的梦。
然而这一次的梦,很平和,很安静,甚至于很温暖,故而即便又一次听到那些裂帛声、鞭打声、咒骂声,她也并没有像过去那样慌张。
她感觉在那些尖利、冷峭的声音以外,还有一个温厚、醇和的声音,这个声音低低地说:“别怕……”
像一片温柔的海水,慢慢地冲散那些喧嚣、嘈杂。
白玉的心由此镇定下来,在黑漆漆的梦境里沉沉睡去。
***
是夜,剑宗松苑。
一扇门扉应声而闭,窗柩之内的烛火昏暗如枯干的脸,候于松下的枯荣谷谷主周愫心神一振,向拾级而下的男人注目过去,等人近后,上前低问:“如何?”
松影重叠,在江寻云冷峻的脸上投下浓重的暗影,他微微侧头,向身后那间寂如古刹的书斋瞥去一眼,继而举步往外。
及至松苑墙垣之下,方不冷不热地道:“老话。”
老话?
周愫蛾眉一蹙,了然后,面露愠色。
“咱们千里迢迢赶来替剑宗讨回公道,他身为一门之尊,不肯露面也就罢了,如今事发突然,有用得上他的地方,他竟还如此敷衍,究竟是什么意思?!”
苑外庭阶寂寂,回廊幽深,两人一前一后踏上廊去,尾随在后的剑宗小弟子一时面红耳热,无地自容。
周愫斜乜一眼,不耐道:“我和盟主自行回去,你且退下罢。”
小弟子面色复杂,作揖告退,临行又迟疑地顿住脚步,拢眉道,“周谷主,自许攸同来过之后,师父一直惶惶终日,郁郁无欢,如有得罪之处,还望您和盟主……多多担待。”
夜风穿廊,卷起飒飒冷响,小弟子低声说罢,躬身退去,周愫一时愣在夜风之中。
江寻云微微一哂,道:“顾竟为人,你又不是不知,何必当着人家徒儿的面,动那么大的火气。”
周愫赧然,逞强道:“荀四哥为替他出头,险些丧命于那妖女的诛心爪下,我实在气不过!”
江寻云眸色微变,继而向前行去。
今日行动,本来顺风顺水,可偏偏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江寻云反复回想那蒙面人出手时的招式,心情一径往低处沉去。
世上能隔山打牛的功夫数不胜数,然而登峰造极至不需寸铁,化虚为实,随心所欲的,只有东山居士曾经名动天下,并后继无人的“乾坤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