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使用分析仪得到最精确的结果,使用者必须首先找到至少一个主要节点,而后就能得到一个大致的分析图。通过计算,除了节点分布图以外,分析仪还能给出不同方案,即破坏多少主要节点、多少辅助节点,如何组合,就能达到摧毁法阵的效果。
莫家是世代传承的大家族不错,底蕴深厚也不错,但对无形学院的研发速度和水平,他们还是太过轻忽了。
此刻,在分析仪大屏幕前,光法师正支撑起一座光系法阵,避免河流中的负向能量损坏仪器。她抱腿坐在法阵中心,板着脸,只留一个背影给精灵。
执法者队长讪讪地,几次试图去看她脸上表情,都被她推开了。
“林溪……”
“专心工作,不要分心。”光法师一板一眼道,“伊瑟·威尔曼先生,请勿因私废公。”
“分析结果已经完成了,只要等尼尔他们再破坏两个主要节点就可以。”
“你确定其他人明白你想干什么吗?”光法师果然用冷淡正经的语气谈论起了工作,“通讯被阻断,万一有人直接走出去了你要怎么办?”
“不会。我带了他们这么多年,这种程度的默契是小意思。相比之下……”伊瑟不死心,抓着人类的手臂,就像小男孩撒娇要父母买个什么新玩具一样,“林溪,你看我一眼。”
“抱歉。”人类法师高傲地抽回手臂,“等工作完成后我们再来商量离婚事宜好了。”
精灵的耳朵一下子耷拉下去。他垂头丧气地坐在她边上,蓝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她看。戳戳她,再戳戳她,最后干脆把脑袋搭到她肩上。
“林溪,”他蹭了蹭妻子的面颊,信誓旦旦地保证,“以后我绝对不会开上时速300.”
“对,你会开上400或者500。需要我提醒你吗?你的信用已经破产了,威尔曼先生。”
伊瑟丧气地“噢”了一声,干脆一把抱住她,控诉:“你说过会永远爱我的!”
“那也已经在你超速的时候被甩出去了。”林溪在他怀里哼一声,“你现在抱的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威尔曼先生。”
精灵憋不出话,就干脆不说了,只管抱住她不撒手,用行动表示自己的坚决。林溪推他,他也不松手,还在打闹中把她扑倒了,最后按着她心满意足地来了个长长的深吻。
白金色的光辉一闪一闪,将阴冷的河流和寂静的空气都隔绝在外。仪器规律地“滴、滴”,声音细微又稳定。林溪被这只精灵压着,终于装不下去,在耳鬓厮磨中笑出来,伸手抱住他,摸摸那束自由洒落的、水雾般的银发,还有那两只尖耳朵。
精灵的耳朵尖薄薄的,被捏住的时候会不时微微抖一下,有点像兔子耳朵。
“哪里像兔子了?”伊瑟瞪了她一眼。一见她笑了,他立刻就把刚刚可怜兮兮的样子丢开,重新神气活现起来。
“对对对,伟大的威尔曼队长怎么可能有一对和兔子很像的耳朵。”林溪神色一肃,郑重道,“要像,也是像传说中的兽人英雄戈尔特才对。嘿戈尔特,你的水牛角和红披风呢?”
精灵跟着一本正经地说:“一定是被戈尔特的夫人藏起来了,为了不让她心爱的花坛被再次砸坏。”
“那就不太对了,”林溪忍笑,“因为比起花坛,夫人更心爱的是她的丈夫。虽然他飙车、耍赖、凶巴巴,但他依旧是夫人最心爱的存在。”
伊瑟笑了。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原来人类这么会甜言蜜语?”他再次轻轻吻了吻人类,声音在她唇边眷恋地拂过,“希望这些话只有我能听到。”
“当然……不过如果你再开上300,我就去对别人说了。”
“什么……那可不行!”伊瑟立即紧张起来,认真强调,“你说过只爱我的!喂,林溪,别笑,认真点,你说过的……”
轰——
河流中突然传出一声闷响。空气在震颤,隐约还混杂着类似尖叫的声音。很快,原本微波荡漾的河面沸腾起来,好像一口巨大的锅,被煮得气泡滚滚。无数形貌凄厉的幽魂被什么力量“甩”了出来,在空中撞来撞去。
光法阵的屏障被撞得散发出阵阵涟漪,还随之产生一连串闷响,好像暴雨中的雨棚。精灵抬头看了一眼,将人类牵起来,这才走到分析仪大屏幕前察看情况。
“一个,两……嗯?尼尔那边似乎破坏了两个主要节点,还包括一个辅助节点。”他挑了挑眉,明白过来,嘴角一撇,“哦,米德尔·维夏。有时候他的能力总有奇效。”
“奇效?”
“那家伙身上流着不同种族的血脉,其中甚至包括上古时期的一些神灵。主神不会以血裔方式分散自己的力量,但副神和仙女经常流传下类似的传说,爱上某个英雄或美女之类。”伊瑟说,“虽然性格有时让人起鸡皮疙瘩,但平心而论,跟他共事很放心。”
“咦……我还以为你不太喜欢他。”林溪说,“你好像特别想离他远一点。”
“我不喜欢那种装腔作势的家伙,这和对他为人的评价是两回事。”精灵干脆道,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而且他还总想把你拐走!呵,总有一天砍了他。”
外面的动荡越来越激烈。伊瑟单手在半空一抓,分析仪自动飞过来,顺势投入他的个人空间。仪器消失,分析仪投映出来的法阵结构图也消失;然而,他们也不再需要这份结果了。
一切已然尽在掌握。
“林溪。”伊瑟喊了一声。
“好。”
光法师撤去法阵。在光幕消失的刹那,冰雪降临、席卷四方;黑暗无声碎裂,一道燃烧般的符咒出现在河底,隔着水波,和他们对峙。伊瑟手中的维利耶尔倒转一圈,剑尖朝下。
维利耶尔·二阶开放。
一片雪花的虚影出现在维利耶尔的剑尖。剑身拓宽、抽长,倏然刺入河流!
符咒周围浮起一道光圈;那是抵抗。但这抵抗在维利耶尔的寒光中显得柔弱无力,只坚持了短短一个刹那,便如肥皂泡破裂。
雪花飘飞中,幽灵齐声尖叫,河流倏然干涸。
这时,最顶上那片朦胧光晕里,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唤。
“——请住手!!等等!请……”
伊瑟握着维利耶尔,没有一丝动摇;一丝冷冷的微笑在他唇边掠过。
啪嚓——
维利耶尔的剑刃干脆地穿过符咒。
一秒静默。
而后,冰雪和光芒充斥了整个空间,将所有黑暗和黑暗衍生出的幻象,全部吞噬殆尽,如时间的洪流蛮横地碾过一切历史的尘埃。
“住手——!!!完了……”
在纯粹的光明中,林溪微微仰头,手中金色的嘉德丽雅光彩熠熠,如生命流动不息。一对雪白的、半透明的羽翼忽然自长弓两侧伸出。有些像羽族的翅膀,但比之更娇小,单片只比成年人手掌大一些;缺乏了一些生动的粗糙,而更多了艺术品般的精致。根根纤细的羽毛上雕刻了无数更加细微的花纹,如果有谁仔细观察,会发现每个羽毛上的花纹甚至都不一样。
嘉德丽雅·二阶开放。
空间崩塌的速度迟缓下来;每一片黑暗都像慢镜头里缓缓抽离的水滴。
冥冥中,仿佛有一声鸟类的清鸣,自长弓内部飞出,朝天际无限扩散出去。
天际——是的,世界的景象重新回到他们面前。
鹅卵石铺出的小路躺在她脚边,往两侧是青草摇曳,间或夹杂着肆意开放的野花。城市的痕迹由木结构的飞檐长廊构建而出;举目四望,只见一座古城往四面八方流淌而出。高高低低的建筑疏密错落,红色的灯笼和蓝白的酒旗在风中招展。
几只风筝在蓝天白云间飘动,因为飞得太高而小如蚂蚁。透过浓绿的枝叶,风筝和云的影子又像另一种飞鸟。
枝叶来自她身后的树木。林溪转过身,面向这棵欣欣向荣的古木。需要三人才能合抱的梅树,安然站立在这块高地的最高点,有些矮墩墩的,但向四周伸展出的枝干却别有风姿。
“啊,出来了。”尼尔也在打量这棵梅树,还东张西望了一下,“人都到齐了。嘿,莫失莫忘家里看上去还不错嘛。”
“多美的梅花树啊~”米德尔已然沉醉又一艺术品中,爱惜地抚摸树干和叶片,含情脉脉,却又叹息,“可惜即将毁去。美丽总是短暂的,真是叫人叹惋。”
“副队长大人,要不要先照一张相留念?”爱丽丝拿出单反相机,又偏头对苏慎之笑道,“或者,慎之君想先跟爱丽丝合照吗?”
苏慎之略一摇头,走到执法者一侧,视线定格在他处。
艾莲娜抱着黑足猫,心满意足地站在林溪身边,小声跟她讲着刚才的经历。
没人理会那边站立的主人。莫成乾满脸苦笑,手里提的白灯笼也无奈地摇来晃去;他身边站了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满脸皱纹,笑呵呵地看着一群年轻人,倒是没有半点着急的样子。
“……威尔曼先生,还有几位,”到底,莫成乾踏出一步,朝众人作了个揖,苦笑讨饶,“是我心血来潮,想看看诸位的实力,这才擅自动用了小世界的防护法阵。法阵一共五个警戒等级,我只用了最低一级,实在无意伤人。看在这个份上,还请大家给个面子,饶了我们这可怜的梅树吧。”
“现在道歉也晚了。”伊瑟将手中细长的维利耶尔一抛,随手一个漂亮的剑花;雪花虚影浮动,银亮的细剑消失在半空。他挑眉一笑:“主要节点都已崩坏,我也爱莫能助。”
莫成乾急得额头都冒了几滴油汗。他一一去看众人,神情愈发无奈,再次作揖道:“怎么赔礼道歉都行,您几位大人有大量,还请千万饶过这一次。”
莫家小世界的防护法阵就在这株古梅花树里。虽没达到传说中“一花一世界”的境界,但将一座精妙的大型法阵纳入古木中,也是十分巧妙的手法。如果损失了这棵树,即便凭莫家的底蕴,也能想办法构筑一座新的法阵,但其中消耗的成本和精力就难以估算了。莫成乾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一次小小的测试,却惹火了这位执法者队长;他更没想到,这名精灵轻轻松松就指挥众人把法阵给毁了。
早知道伊瑟·威尔曼恶名在外,果然不该招惹。不过,怎么巡逻者也随他出手?唉,失策失策。莫成乾在心里哭丧着脸,面上还得继续赔笑作揖,真是后悔万分。
运行了上千年,经过无数顶尖符阵师加固过的法阵啊,怎么能这么轻而易举……
这时,那名老人开口了。她虽然年事已高,身体已在岁月摧残中佝偻下去,脸颊也干瘪得看不出年轻时的容貌,然而,她却穿着时髦的暗红色大衣和长裙,雪白的发髻上一根桃花灼灼的玉簪,和她那笑眯眯的、和蔼的神气一起,竟显得生机勃勃。
就像这棵历经千年仍旧枝叶浓郁的梅树一样。
“老身插一句话。”她慢悠悠地说,“按规矩来说,小乾下了战帖,客人们如何回击,咱们都得受着,但是,这棵梅树已经陪伴了家族上千年的时光。每年冬天花开时,满城都是腊梅的清香。如果没了它,整个城市想必都会倍感寂寞啊。”
林溪回头瞅一眼树木,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能想象出它开花时的样子。梅花如玉,暗香浮动,如果还有雪,想一想确实该是很美丽的场景。
伊瑟也看了一眼梅树,神色却没什么变化。
“况且,弗里德曼校长也很喜爱这棵梅花树。”老人愈加笑起来,神色安详愉快,“等今年冬天梅花酒酿好,也给客人们每人寄一坛吧?配上月下雪色,小火慢温,即便自饮自酌也颇有趣味。假如……有情人相对而饮,便又多了几分妙处。”
闻言,伊瑟和林溪都还没说话,米德尔就心动了,立即笑道:“听上去真不错。爱丽丝,我们这一次新年茶会就用梅花酒吧?”
尼尔不满地插话:“喂喂,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伊瑟凝视着老人的面容,片刻后笑了笑,说:“既然是弗里德曼先生称赞过的事物……当然,我没有意见。”
他们一来一往,莫成乾却很急:“哎呀呀,快快快,法阵可一直在崩毁呐!再过一会儿说不定……嗯?”
他的神情忽然一凝。按照他们这慢腾腾的速度,节点被破坏的法阵早该全部崩毁了才对。然而,面前的梅花树依旧生机盎然,只有叶片边缘出现了些许枯黄。
或许……一开始,学院的人就没有打算毁去法阵。但是,节点的确被破坏了。这种情况下,从没听说过还能挽回。
莫成乾在这儿百思不得其解,他旁边的老人家却优哉游哉,半点急色都没有,还始终用感兴趣的目光打量众人,尤其是精灵队长和人类光法师。
林溪左右看看,慢吞吞安慰道:“莫先生,你别急……”
“嗨,不急哪儿成!”莫成乾哭丧着脸,“小姑奶奶,您要有什么招,就赶紧使出来吧。”
林溪被他的京腔逗得一笑。她同伊瑟对视一眼,旋即举起手里的嘉德丽雅。
“隐没于过去,消散于未来,初始的纺线握于冥冥之手,一振为羽、二振在天、三振溯回上下之弦,将流光固于此刻、刹那结为永恒——”
幻象忽起。
翠树摇摇,浮现出一片黑暗的投影。黑色的河流缓慢崩毁,夹杂着万千雪白光点,好似一场梦境蒸发。
“——时凝。”
霎时,崩坏停止。如一幕电影被按下暂停键,如一幕风景定格于回忆中;河流不再流动,光芒不再闪烁,一切都静止在刹那,像一个无声的凝视。
仿佛很简单。任何一个曾经使用过暂停键让什么过程停下的人,都该下意识觉得这一幕平平无奇。然而实际上,见到这静止的场景,两名莫家的主人都是神色微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