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行舟笑着站起身,走到沈绾面前拍了拍她肩膀笑着道:“多亏沈姑娘给我的那本医书,里面恰好有解红花毒的记述,沈姑娘既然不知道,想必也没翻开过那本《百草经》吧。”
玉人歌.2
听他语气中含着嘲笑,沈绾红了脸,一下拍开了韩行舟的手,站在最后面的那个人脸色才稍微有些缓和。
“不过……”
韩行舟突然拉长了音调,让人又把心悬了起来,萧承衍终于忍不住了,绷着脸道:“有话快说!”
“小姑娘脸上的伤,虽然能治好,恐怕会留下疤痕,怎么说这毒性也很大,伤口还是在脸上,想要完全祛疤是肯定不可能的。”韩行舟摊开手道。
知道不是性命有碍,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唯有沈绾面色并未舒展,她不知道挽月心中作何感想,毁容这种事,只要是个人,心里都没办法完全放下的,而且别人也没办法感同身受。
再加上,这孩子本就在别人面前有些自卑……
“今晚下的一帖药,对她来说可能会有些痛苦,能不能熬过去也要看今晚,我想你们最好留下一个人陪着她。”韩行舟严肃地看着沈绾。
还不等沈绾答话,沈绩就已经冲上前:“我陪她!”
“你?”韩行舟皱着眉头,“你一个大男人,陪小姑娘一夜,人家醒过来名声还要不要了?”
沈绩顿了顿,神色有些纠结,沈绾却道:“你留在这里吧。”
对于挽月来说,沈绩在这里,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到了黑夜,沈绾身在庭院之中无心睡眠,前面的挽月生死不知,而她实际上也帮不上多少忙。
除了惋惜,更让她没办法放下的是心中的自责,沈绩是她弟弟,而秦思宛又是她没看好被逃走的,挽月会有此遭遇,她起码要负一半的责任。
月光暗淡,乌云将光华遮盖了,庭中暗影绰绰,微风浮动,却让她的心更加躁动不安。
这时,一声清冷的问话将她的思绪扯回,仿佛能安抚人心一般,她轻轻回过头,看到萧承衍一身常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古井不波。
“怎么还不睡?”
沈绾下意识起身行礼:“殿下!”
身前飘过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你在本王面前一定要如此拘谨吗?”
语气中透露着不满。
沈绾稍稍缓下脸色,肩膀也微微瘫下去:“殿下。”
这次声音放轻了许多。
萧承衍眸光微动,眼中闪过一抹懊悔,又温和道:“是我吓到你了?”
“不是,”沈绾一口回绝,顿了一下,她又坐回到方才的石凳上,“殿下深夜不安歇,怎么跑到我这里了?”
萧承衍一挥衣袍,面不改色地从她身边坐下。
“这是我问你的话。”
沈绾一愣,忽然觉得风色轻柔起来,心中的不安也淡下许多。
两人都懂对方的心,沈绾自然是因为挽月的事心中担忧睡不着觉,而殿下,或许是来安抚她的吧。
“挽月是我在隆泉收下的,当时只是看她可怜无助,而我们姐弟两个身边又没有人可信任,所以就将她买了下来。”
她突然开始自顾自地说起话,萧承衍本是有些愣怔,而后却舒缓脸色,认真地听起来。
“她武功很好,我是在很早就知道的,当时她和沈绩骑马出城,在马背上行云流水,我就知道她并不是个简单的丫鬟,所以一路上对她颇有戒备。可是相处时间越久,我发现她除了会武,就真的很普通。”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她是暗影卫的?”
萧承衍插了一句话。
沈绾回头看了看他,轻声道:“在殿下的母后将暗影卫的名单交到我手上之后,我就知道了,因为每个暗影卫手肘下的那朵莲花很让人记忆深刻,而挽月那里也有一朵。”
“但是我本来不想让她成为暗影卫的,现在想来,大多数时候我能将道理讲得大义凛然,其实也是一个存着私心的人罢了,刘六也因为这一点,对我颇有疑义。”沈绾轻笑一声,想起刘六脸上不服的模样,心里竟然没由来地放松许多,
萧承衍目色微凉:“只要是人,心中怎么可能不存着私心呢?”
沈绾回过头看他,发现夜色之下,他的轮廓被勾勒得很温和,一点都没有从前那样狠戾无常的影子。
他问出这句话,像告诉沈绾,又像告诉他自己。
沈绾将挽月当做妹妹一样看待了,再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萧承衍呢?他将沈绾当成什么人看待了,从此以后,对待她是不是也会有所不同?
“绾绾。”萧承衍突然唤了她一声,两个字从唇齿中溢出,带了些她不易察觉的情愫。
沈绾听得心头一颤。
“怎么?”
就在萧承衍刚要开口的时候,远处跑过来一个人,那人直接跨过台阶,几乎是飞奔着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开心地大喊:“阿姐阿姐!挽月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红花散。——作者骗人的东西啦不要信不要信。
第64章 玉山枕
折腾了一夜,挽月的病情总算稳定下来,只是她病弱体虚,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她便又昏昏沉沉地睡下了。
沈绾休息好了之后,打算去仪丰堂看看挽月,刚踏进仪丰堂的大门,就看到沈绩蹲在游廊的扶手上,手中拿着一根柳条没精打采地抽着,脸上满是纠结之色。
昨夜还是他兴高采烈地跟她报喜,横冲直撞地跑进她院子告诉她挽月醒过来了,才不到一天的时间,他的情绪就发生这么大转变。
沈绾不明所以,走过去在廊下看着他:“你在这里做什么?”
沈绩被惊了一跳,甩开柳条向后仰去,双手在空中划拉着,情急之下翻了个跟斗才没摔着。
“阿姐,你怎么走路没声啊!吓死我了……”沈绩从廊上跳下来,一边摸着后脑一边道。
“你不在屋里陪着挽月,出来干什么?”
沈绩一怔,眼神向别处瞟,带了些闪躲的意味:“屋里太闷了,我出来松口气。”
一听就是敷衍的话,沈绾皱了皱眉头,心思却往不好的地方想了。
她家绩儿好颜色,很久之前沈绾就知道,不然郦石城里,沈绩也不会独独对秦思宛另眼相看。
难不成因为挽月容颜有毁,沈绩就有些嫌弃她了,所以连屋子都不肯进?
沈绾冷下脸,周身散发出冷若寒冰的气息,将沈绩冻有些瑟瑟发抖。
“沈绩,你这以貌取人的臭毛病何时能改?”
听到阿姐喊了他大名,沈绩下意识瑟缩一下,等听清楚了阿姐所说的话,他动作一顿,有些茫然地抬起了头,神色不解地看着她。
“阿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以貌取人了?”
“那你为何露出这副表情,是觉得挽月容颜不再,所以心觉丑陋都不愿见她了吗?”沈绾看他反驳不知悔改的样子,心中的火气越来越旺,俨然是准备要教训他的姿态了。
沈绩嘴张得比之碗口有过之而无不及,半晌后他跺跺脚,负气一样转过身去:“我不是!我没有!”
“不就是一小块疤吗?不还是美得跟天仙似的?”
“再说,阿姐把我当成什么样的人了!”
沈绩三连否认,越说越起劲,声音里都是委屈,好像受了天大的侮辱。
沈绾被他弄得一愣,顿时发觉自己可能是误会阿弟了,可是当初围着秦思宛身边一副小狗姿态的也是他,怎么可能不让沈绾往歪了想?
可是思来想去,他到底也是自己阿弟,品性不能说有多好,可也不会这么没谱,是非不分。听说他知道秦思宛是奸细之后下手也没有留情,那件事归根结底是因为沈绾没有告诉他太多的事,认知上有偏差,行事难免疏漏,沈绾怎么说,也要负一半的责任。
看沈绩背对她不愿转过身来的样子,沈绾清了清嗓子,装作什么都没说过一样道:“你不在屋里陪着挽月,在这里做什么?”
她重新又问了一遍,企图将刚才的事遮掩过去。
沈绩转过身,看着耍赖皮的阿姐毫无办法,他张了张口,最后却是叹了口气,烦躁地挥出拳头,砸在了一旁的栏杆上。
好小子,以为这样很有男子气概是吗?沈绾微睁大了眼,她可还没见过他这副样子。
然而沈绩却是一本正经地道:“挽月在我心中,自然永远是与众不同的,可我也知女子的容貌对她而言代表着什么,昨天醒过来,我都没敢跟她说,就怕她伤心难过,可她迟早要知道的。”
“虽然动手的是秦思宛,可说到底都是因为我蠢,不仅害的她差点丢掉了性命,还毁了半张脸……我也不是怕她怨我,现在反而好像是……”
“是我自己更没办法原谅自己,也没办法面对她了。”他摇着头说道,眼中闪动着懊悔之色,沈绾这时候才明白他刚才的闪躲是因为什么,小孩子做错事而不敢面对,大概就是他现在这般吧。
可是对挽月那些微不可查的心思,他似乎并不知道多少。
“我觉得,挽月应当没有你想得那样脆弱,”沈绾迟疑一下,又摇了摇头,自己把自己否定了,“可应该也没有我想得那样坚强。”
“阿姐这是什么意思?”沈绩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沈绾定了定神,上前踏出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沉声道:“你如果不愿意面对她,对她来说才是最大的不该,挽月是个好姑娘,你如果说清楚,她只会道没必要,让你不要自责,你如果不说清楚,挽月心思深沉,定会同我一样误会你,以为你是嫌弃她的容貌有瑕,才会对她这般疏离。”
“事情已经发生无可避免,你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承担起心底的那份自责,陪在她左右,替她消除心中业障。”
沈绩听明白了,眉头却皱得紧紧的,看着沈绾的眼神也充满了打量。
“阿姐说陪在她左右……此时阿姐为何不提男女之防的事了?”
沈绾抬腿踹了他一脚。
“挽月能当一般女子看待吗?”
沈绩小腿上挨了一下,吃痛地喊出声,抱着腿跳着转圈,好不容易疼痛消减下去,他呲牙咧嘴地看着沈绾,一字一顿道:“那我若是说要娶她,阿姐会不会同意?”
突如其来的发问让沈绾为之一愣,许久都会不过神来,沈绩按揉着腿,以为沈绾是在迟疑,就吞吞吐吐地道:“你也说了她是个好姑娘,纵然是奴婢出身吧,但她现在也可威风了,不会配不上我。”
沈绾走过去,用拳头狠狠捶了他脑袋一下:“何止是不会配不上你,简直是你配不上她!”
接二连三的捶踢暴打让沈绩非常卑微,他揉了揉后脑,低着头看着脚尖,半晌后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眼中布满狂喜:“这么说,阿姐答应了?”
他无父无母,长姐就是他的父母,这些年来一直不敢违逆,他当然怕阿姐不同意他的请求,毕竟,也许在阿姐眼里,他还是一个不懂世事的毛头小子,根本不能自己下决定。
沈绾想的却不是这些,沈绩能说出这句话,她心里是有些欢喜的,她看着挽月好,挽月看着沈绩好,如果沈绩也能看着挽月好,那她当然高兴。
“你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难道是因为心中有愧,想要用这种当时弥补她吗?”沈绾充满审视地看着沈绩。
如果是因为这样,那沈绾自然不会同意,因为不管对谁来说,这样的决定都太过草率了,最终可能对谁都不好。
谁知道沈绩只是摇头:“当然不是,我也是不久之前才想通的。”
他又抬头看向沈绾,神色有些无奈,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最终只是埋怨的说了一句:“阿姐,你看我不聪明,可我也不是一个真的傻子,我自己的心思自己清楚,我也不会对不起挽月的。”
怎么在阿姐心里,他像个彻头彻尾的坏蛋一样,而挽月才像阿姐的亲妹妹呢?
不等沈绾开口,沈绩烦躁地绕过她走远了:“我去看看挽月醒了没……”
竟然逃了?
沈绾回身去看他窘迫的背影,一时无语,但是听了沈绩刚才的话,多少放下点心,她其实只是怕沈绩辜负了一个好姑娘,但沈绩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既然跟她许下承诺,就万不会食言。
如果两人可以两情相悦,沈绾身为长姐,自然说什么都要支持,至于挽月脸上那块疤痕……沈绾没进屋,左右她也不想打扰两个人的独处了,而是匆匆转身去寻韩行舟。
最后,韩行舟没有遇到,却在青石路上碰上了殿下。
萧承衍负手而行,身后跟着许久未见的夏巡,夏巡脸部小表情更多一些,沈绾当是没有认错。
“你在这做什么?”萧承衍身着金丝云纹锦袍,头戴玉冠,眉峰微蹙,一身气势压迫,迎面后先开口问话。
沈绾有些不自在,自从那日殿下将心意说出之后,她便不知该以何自居了,太过亲近罔顾礼数恐有恃宠生娇之嫌,太过疏离不越雷池,她又怕殿下觉得她不知好歹……
沈绾躬身,低眉道:“属下打算去寻韩大夫,同他商议……”
“不用找了。”冷硬的声音从头顶上劈来,沈绾当即住嘴,也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满……果然还是觉得她不知好歹了吗?
萧承衍又道:“韩行舟不在府上,你现在若是无事,跟我去个地方吧。”
这次声音轻柔了许多,而且也没有端着“本王”的架子,沈绾抬了抬头,发现萧承衍不等她回话,已经抬步向前走了,丝毫未做停留。
沈绾无法,只好跟上。
谁知道才走出没几步,迎面就碰上了宽袍大袖的韩行舟,他看到沈绾之后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很是敷衍地先和萧承衍打了个招呼。
“殿下。”
“你不是不在府上吗?”
“你采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