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晔与季凉?他们有什么事可以相谈的?”
旁边的燕逍却笑了。
他发现自己很喜欢看古珀有些迷糊的模样,便卖了个关子,没有明说。
“这陈姑娘确实有几分才智,又懂审时度势,加之魄力十足……看来,她很快便能如愿脱离陈家,可以长留在你身边了。而且……”
而且……顺便也解决了季凉的问题。
古珀见他没将话说完,本想追问几句,却被他唇角的笑意晃了眼。
她兀自整理了一下紊乱的系统数据,低下头将目光投注在燕逍执书的细长指尖,轻道了声“嗯”。
——
另一边,燕侯府修宜院。
陈晔靠坐在床头,唇无血色,面色苍白,正是十分虚弱的模样,但双目中的神采却比以往要更盛些。
她隔着一道薄薄的绸帐朝外面望去,隐约能看到桌案边有一个人影,正埋首收拾着案上散落的几样工具。
那人正是巧遇陈晔中暑昏倒的季凉。
原本跟着陈晔的婢子们都退到了门外,季凉察觉到了几分不对,不自觉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想要将东西都收拾好之后再行离开。
“季大夫留步。”陈晔突然开口道。
季凉蹙了蹙眉,上前两步躬身施礼,“姑娘可是还有哪里不适?”
陈晔摇了摇头,但蓦地想起季凉应是不敢直视自己的,便开口道:“已无大碍。”
季凉施了一礼,“如此便好。药已经在熬制,姑娘将药喝了,日后且注意着点身子,便无大碍了。”
“我见过你几次。”陈晔没有接他的话,兀自开口说道。
她身为未出阁的女子,面对着一个陌生男子,这话便显得有些轻浮。
但她已顾不了许多了,她明白燕翎虽然离开了,但绝不会给她太长时间。
季凉动作一顿,一时竟不知道如何接话。
陈晔也不需他回应,问道:“你是夫人身边的新管事?”
季凉立在原地,因着这突发的情况,声音中带着点戒备,淡淡回应道:“回姑娘,是。”
求知院的作用越来越受到重视,燕逍在收拢流民,扩大飞燕山庄府兵的同时,也不忘为古珀的求知院筛选良才。
府内求学院和求知院都经过了扩建,如今,光是留在侯府内的求知院学员,便有将近三百名。另有其他一批去了飞燕山庄那边建好了的兵工厂。
人数增多,邢易和方老这样一心只扑在项目上的科研型人才,管理能力明显就不够看了。院中倒是有照顾着所有学员起居的普通管事,但只能勉强认字,对着院中具体的事宜又不甚了解,根本难堪大任。
这时候,季凉站了出来。
季凉原本与父亲接手了生物范畴的项目研究,他自小随父亲学医,也懂得父亲的某些理念,两人配合起来,这个项目的进度倒也勉强赶上了古珀预定的标准。
慢慢地,邢易却发现他在安排生物项目的普通学员上十分得心应手,便寻他帮忙了几次,安排了院中人员的轮休,工具和场所的使用等等。
季凉当初被虏进匪寨时,能凭借自己的能力收服一干匪徒,隐隐压着刘大夏一头,在待人和理事上,手段远比常人更高超些。此时管理起求知院中心思较为单纯的一众学员,更是井井有条。
古珀干脆让他做了一次管理测试,在得到满意的结果后,便直接将他提升为求知院的管事,也偶尔教授他一些系统中零星保存的,星际时代的管理技术。
得到季凉的答复后,陈晔马不停滴追问:“我听闻你是卜州逃难而来的大夫?”
季凉恭敬回道:“是。”
陈晔透过薄帐盯着面前低首施礼的人,突然问出一句:“你这样的身份,在侯府怕是有些艰难吧?”
季凉闻言一愣。
依旧带着点热浪的秋风从门外吹进来,甚是煞人。
陈晔往燕侯府做客,确实偶遇过季凉几次。
她本就长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十分善于识人,否则当初也不会从云厥一众不看好古珀身份的夫人小姐中脱颖而出,察觉到古珀在侯府无与伦比的地位。
她虽然不知道季凉到底是什么管事,但知道他时常能与古珀交流,直接受古珀的安排,便知晓他受古珀重视。
但见他虽为管事,身边却从来没有小厮,衣着简朴,身形单薄,便隐约猜到了几分他目前的境况,再加上私底下有意无意地探听到一些相关的消息,心下便有了数——
一个初来乍到,又没什么身份的普通人,来侯府短短一段时日,竟入了侯府主人的青眼,一跃成了管事,底下的声音怕是不曾停过。
季凉面色已有愠色,他微抿着唇,直起身子看向陈晔的方向。
薄绸阻碍了他的视线,他只能隐隐看到有个人靠坐在床头,同样望向他的方向。
他与父亲确实出身不高,即使没有落草为寇的那段经历,此时也得归入流民一列。
他升任为管事之后,府中确实有一小拨人,十分看不上他的出身,很是不服从他的命令。
他们也不会将事情闹大,只是私底下偶尔给他使使绊子,他若当真追究,却是要落得“不近人情”的评价。
加之季凉刚来侯府不久,只得选择隐忍,凡世能亲为的便不会假于人手,这段时日确实有些应付不暇。
其实季凉境况本不该至此。
只是近来燕逍严舒众人的心神都放在卜州和京师那边,而古珀邢易等人,要么是没察觉季凉的境况,要么是
察觉到了,却觉得没什么所谓。
几番巧合之下,季凉直到现在,还未依靠自己的能力消弭掉如今的阻碍。
他稍稍平复了心神,也顾不上身份礼仪了,转身回到桌边,继续收拾起方才还未收拾完的医箱。
同时,他冷淡的声音响起。
“姑娘逾矩了。”
陈晔并不收敛,又问:“你可曾婚配?”
季凉正拿起脉枕的动作一顿,手间不自觉施了点力,脉枕被他捏出五道指痕。
他面色发红,显是恼怒了,却并不回话,只手上动作愈发加快。
床帐内的陈晔倏然一笑,自顾自说下去。
“一个云厥世家的嫡小姐,又同样受到侯府夫人重视的妻子,可否帮小郎君破此局呢?”
医箱“砰”地发出一声闷响,那是季凉正合盖时,恍惚间脱了手,盖子砸到箱子上发出的声音。
季凉终于停了下来,踟蹰半刻,抬头望去,“姑娘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陈晔撩开床帐,探头去与他对望。
“妾心甚笃,日月可鉴。只盼小郎君能答应了才好。”
屋内重又静了下来,季小大夫不自觉红了脸,回过神来后直接提起医箱,落荒而逃。
屋外,守在门边的燕翎突然勾起一点唇角,好似早便预料到了陈晔此番不合礼制的大胆行径。
她目送季凉离开,蓦地看到院中几颗梨树。
秋日渐深,稀疏的风卷过黄叶,隐隐有秋果的甜香,四溢在长空下。
第84章
陈晔见到古珀的时候,面色依旧有些苍白。
她先前确实为遇上季凉做了一番设计,但中暑晕倒也是实打实的。古珀本吩咐了燕翎让她直接休息,没想到她却硬要过来拜见。
她进屋时,古珀正随意翻看着手上的一本兵书。
见她上前行礼,古珀随意挥了挥手,示意她免礼入座,便问道:“可无碍了?”
陈晔面色不好,但精神却是不错。她已然恢复了点血色的唇角微翘着,恭敬道:“谢夫人关心,已无碍了。”
古珀点点头,想起方才燕逍说的话,又问了一句:“你故意去见季凉?”
陈晔点点头。
她本就没打算瞒着这件事,要不也不会直接求助于古珀身边的婢女了。
此时不顾休息直接过来,也是想主动说明此事。
“是,瞒不过夫人。”
古珀抬眼望她,陈晔便顺势往下讲道:“家中继妹到了婚配之龄,晔若再不考虑婚姻之事,怕是又要遭逢算计。与其到时候让继母有为晔随意挑选郎君,倒不如晔自己将婚事定下来。”
古珀蹙眉,“为何是季凉?”
在古珀能模拟出来的各种方案中,季凉都不算是陈晔解脱目前困境的最好选择。
远的不说,近的便有一个严舒。
严舒身边有两个侍妾,但正经的夫人却是没有。燕老太太近来看陈晔极为顺眼,觉得这样理智冷清的姑娘配严舒那个跳脱性子是正正好,就差问了陈晔的意思,直接往南边的严家去信做媒了。
陈晔早在计划之初,便将局势都考虑清楚了。
面对古珀的质问,她条理清晰地将自己的想法一一道出。
“晔想留在夫人身边,为夫人效劳,自然要挑选侯府中人。
“至于为何是季大夫……一则,季大夫身份确实合适,无论是让我顺利入侯府,还是应付不欲我高嫁的继母,都十分适宜。
“二则,结亲于晔而言本就是自救的法子。季大夫在府中有些难处,恰是晔可以利用和用作交换的条件。将来若彼此间……彼此间出了嫌隙,晔亦能无有拘束,自由进退。
“此事只能由晔自己来办,所以事先并未告知夫人,还望夫人恕罪。”
陈晔说完,便又起身对着古珀行了个礼。
她确实为此事思虑许久。
以她的观察,季凉绝对是依附着侯府而存活的人。嫁给季凉,便能脱离陈家,留在侯府,这便是她想要的结果。
唯一值得担忧的地方是两人身份悬殊。
陈家毕竟是云厥百年世家,一个嫡系堂堂的大小姐,嫁给了燕侯府的一个下人,大概会成为云厥世家三年的笑柄。但陈晔自从跟了古珀,心中自有另番沟壑,哪还会在意外界的讥讽和嘲笑?
而她的继母在明了不能将她作为联姻筹码之后,对于她下嫁一个下人这种事,绝对是乐见其成的。
或许再去求求燕老太太,事情会比她想象中的更为顺利。
古珀听了陈晔的自述,已能理清她的逻辑和动向。
其实,比起古珀能模拟出来的其他方案,陈晔的选择显得更有“人性”多了。
她会考虑自身的筹码和对方的困境,力图在两者间找到一个平衡。也会考虑之后的事态争端,不想欠下人情,日后进退间有顾虑,落入被动局面。
相比较之下,古珀众多“最优方案”中,选择严舒或其他与燕侯府交好的贵族子弟,目的性和功利性都太强。
她将所有的目标,包括有
选择权的陈晔都物化成了没有情感的机器,在达到目标这件事上,只考虑最快最好的直线计划。
若是以前,依照着评估系统给出的最终评分,她当然还是会觉得自己的方案更好一些,但是此时,她不知道为何,竟觉得自己考虑太过欠缺。
陈晔那边还曲着膝,静待着她的回复。
古珀放弃了在此时此地进行深入分析,直接道:“起来吧……你做得很好。”
陈晔得到肯定,一颗心终于落入肚中。
她回到座椅上,激动地顺着古珀的话道:“晔也是受了夫人的启示,方才下定了决心。”
古珀闻言轻蹙着眉,“我?”
陈晔顿了顿,自觉失言。
但她犹豫了片刻,觉得与古珀这样才智过人的人虚与委蛇反而有失妥当,便干脆将话说完。
“夫人当初嫁予侯爷,是将自己的才华作为筹码,借侯府之势,得掌云州,乃至半个盛朝的财运。我不如夫人,也只是以自身为筹码,借季家大夫的身份,脱离陈家……不是吗?”
古珀看着被她随手摆在桌边的兵书,开口回答道:“我又不是因着侯府的势力,才嫁入侯府的。”
陈晔一愣,面上还勉强维持住了一点得体的笑意,“不是因着侯府的势力?”
古珀目光转向她,“自然是为了自己的私欲。”
“私欲?”陈晔眉头微蹙,有些不理解古珀话中的意思。
在她眼中,古珀不比任何一个男子差,追求的自然也是芸芸大众仰望着的权柄和地位。
私欲……这两个词,在陈晔眼中,和理智强大的古珀,似乎沾不上边。
古珀自然而然道:“喜欢燕逍,便得到燕逍,为他揽尽权势财富,不对吗?”
陈晔闻言,脑中有些杂乱。
她一时半会间,理不清古珀话中的意思,加上有病在身,只能稳了稳开始轻微摇晃起来的身子,轻道了一声“是”。
——
京师,中秋祭礼。
盛朝皇族有在中秋祭天,感谢天地与祖先赠予丰收和和平的礼仪习俗。但今年与往年又有些不一样,北方旱灾,天子处置了一批朝臣,并准备在此次祭礼上诵读罪己诏。
与此同时,京中莫名开始传播起一则消息,大到朝廷机要,小到附近村镇地主家里的长工,都知道了天子会在祭礼上立下太子,甚至当场便要禅位让贤。
娄兴混在五皇子的仪仗队伍中,目光不自觉往三皇子那方瞥去,目中又些微害怕和掩饰不住的兴奋。
“宋涟……”他咽了口口水,轻声与身边的宋涟交谈,“三皇子,今日真的会……行动吗?”
宋涟自始至终目视前方,似乎丝毫在意三皇子那边的情况。
他闻言看了一眼娄兴,恭敬道:“云州的密信是大人经手,京中的谣言也已在大人吩咐下传开。大人眼界远非常人能比,小人虽难以领会一二,但亦觉得十分有把握。”
娄兴惯爱听他奉承自己,当下摸着胡子,高兴地点了点头。
他看了一眼跟在五皇子身边的娄琼。
娄琼当初险些被三皇子那边的户部尚书拖下水,但最终还是在五皇子的殷勤奔走之下,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此时早已官复原位,稳稳当当地站在五皇子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