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飞燕山庄那批军备和武器,严舒突然就皱了一张脸,“哎,还没摸热呢就要送出去了……”
求知院改良冷兵器之前,燕逍就已经为飞燕山庄那批亲兵更换了几批新的武器了,但求知院改良之后,那些新武器就不够看了,一直放在军备库中落灰。
此时想到那些崭新的武器就要直接被送出去,严舒还是感到一些舍不得。
燕逍似笑非笑,“那你去挑两把,把燕翎弯刀换下来?”
“不用了不用了。”严舒连忙摆手,“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办。”
他说着,直接拱手行礼,一副迫不及待要离开的模样。
燕逍轻笑一声,“嗯,去吧。”
——
时年八月,北方持续大旱,未得朝廷灾款,路有饿殍,流民遍野。
还能喘气的人一部分往南方迁移,另一部分则直接落草为寇,冲进了当地富庶人家和官府中。
卜州常年面对北面狄戎威胁,民风彪悍,官府虽在发现流民时便进行紧急镇压,仍有部分暴民冲出围剿,甚至奋力抵抗,击破那些久未训练的府兵。
其中,尤以游山和绥郡两处的暴-乱声势最为巨大。
就在这样的境况中,流连于晏合避暑山庄的天子终于班师回京。
龙椅上,痴肥的天子重重将一叠册子摔在脚下,气喘吁吁地道:“朕不过离开几月,朝中竟混乱如斯。”
天子一怒,所有官员俱都俯首跪拜,沉沉的声音响于金銮殿中,“臣等,知罪。”
“户部尚书何在?”天子脸色发红,“你来给朕好好说说,灾情持续数月,为何京中拨出款项仅得五十万之数?”
户部尚书就着跪着的姿势膝行而出,“皇上恕罪,皇上恕罪!”
跪在前头的五皇子斜着眼睛偷偷往三皇子的方向看了一眼,面带冷笑。
三皇子跪得端正,眼神却放空着,显然心神不在此处。
另一边,户部尚书哭诉得熟练,“……再加上晏合避暑山庄去年方竣工,前后耗银二百余万两!库中,库中实在是没钱了啊……”
天子喘息的声音更大了,“饭桶!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臣知罪!臣曾与吏部尚书娄大人商议,调集……”
户部尚书眼珠子一转,直接将祸水引到五皇子的人头上。
早朝一直持续到了将近正午,天子身子略感不适才暂时结束了。期间,一群人互相推诿,只字不提后续的赈灾方案。
三皇子萧疏顶着正午的烈日,走出宫门,上了府中候在宫外的马车。
马车行到附近隐蔽处停下,两位还穿着官服的官员在侍卫帮助下上了车。
“殿下,此次……怕是不能善了。”上了车,齐禹立刻说道。
齐禹是礼部一个小侍郎,上朝时就站在队伍最最末尾的位置,看似与朝堂上的风波毫无干系,其实私底下确是萧疏仰重的亲信之一。
“昨夜五皇……栩亲王秘密进了宫,直到天色将明才匆匆回府换了装束来上朝。圣上今日在朝中明显针对的是我们这边的人,看来已经是做好了打算,要再次打压殿下的势力。”齐禹将自己之前看到的消息说出来。
“齐大人说得对。”另一个与齐禹一同上车的官员也附和道,“如今吏部那边已经都是栩亲王的人,大理寺掌院与娄琼大人曾为同窗,此次若是陛下又要借题发挥……恐怕……”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竟等不及回到三皇子府,便将当前的局势分析得透彻。
待到马车停下,谈到兴头的两人防备不及,猛地向前倾身时,才终于反应过来。
萧疏竟一路沉默,一语未发。
“殿下……不知殿下,是何打算?”齐禹自觉失礼,连忙跪下请示道。
“是何打算?”萧疏勾了勾唇角,转身下了马车。
他嘴唇微动,似乎说了一句什么,但他跃下马车带起的风声太大,齐禹竟没能听清楚。
见萧疏脚步未停进了府中,齐禹连忙中断思绪,和另一人急急赶上。
三人甚至没往膳房走,一路直接进了书房。
书房中,早有好几个三皇子府上的幕僚正在等待着。
今朝的事情比三皇子更快传到府中,倒是不需要齐禹他们再多费口舌,与众人分享朝中事宜。
众人谈论一番,结论同萧疏在马车上听到的差不多。最终,齐禹排众而出,向着萧疏道:“殿下。”
萧疏看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
“今日朝上,看着皇上的意思,想必此次北方暴动事件,又会成为朝中清算您的事由。”
萧疏冷笑着点点头。
“臣等以为,此次再不能坐以待毙,我们必须祸水东引,直接将矛头对准栩亲王那方。”齐禹又施了一礼,“现下栩亲王尚不知晓兵部和礼部俱在您手中。中秋祭天之礼即将到来,恰逢卜州旱灾,陛下必定尤为重视。祭天仪式由礼部主持,我们可在祭天文稿上略作改动,在仪式上直接揪出娄琼和五皇子手下其他人……到时,即使是陛下有意维护,也不敢违背‘天意’,擅作主张!此外……”
齐禹条理清晰地将众人商议的结果一条条列举出来,说完后,便自信满满地一拱手,等待着萧疏的回应。
房中却突然安静下来,三皇子一直沉默着,眼睛看着虚空中某一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正当齐禹感觉十分不自在,想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萧疏突然站了起来。
他行到案前,拿起放在案上很久的一封密信,突然开口问道:“云州那边,现今是什么情况?”
幕僚中,立刻有人意会了萧疏的意思。
三皇子殿下哪里是在问云州,他是在问燕侯府的动向啊!
一个留着胡子的中年儒士上前一步,禀告道:“回殿下,自密信传来之后,属下便往云州增派了人手,查探燕侯府动向。
“北方大旱以来,流民南迁,燕侯爷人在云厥,却派人秘密联络了卜州各家权贵,甚至暗中收拢了不少流民!
“此前殿下怀疑过密信中有几处疑点,觉得燕侯爷并非信上所言,私下结党之人。可如今府上暗卫亦查探出燕侯爷私下动作颇多……属下斗胆猜测,密信上所言,俱为事实。”
萧疏问:“联络了卜州各家权贵?都和哪家搭上了关系?”
那儒士想了想,回答道:“舒家,方家,步家,赫连家和祁家,俱都与燕侯府有了往来。”
萧疏笑了一声,“倒是严舒的手笔……这样一来,也不知道他们选的到底是谁了……或是各家都……”
萧疏自己沉思了一会儿,未果,便转移话题:“他可与五弟那边有了联系?”
那幕僚顿了顿,倒是诚实回应:“这……倒不曾。”
“嗯,甚好。”萧疏道:“他便如他之前所说的那样,只会忠于天子,哪管什么亲王皇子……”
萧疏虽然面上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
朝中的局势到了近来,
已经十分明朗,左右不是他便是他那个有父亲和娘家势力庇护的五弟。
燕逍此人他了解,心怀抱负,是绝对不会在云厥平凡一生的。
明明是助他上位更有利,却依旧选择了冷眼旁观。
这是为什么呢?
就因着自己之前不可奈何之下拿了他做了一次挡箭牌?
可是自己给出的补偿和承诺,明明已经远远超过了燕逍当初的损失。
萧疏这样的人,永远只会记得自己对别人的恩惠,认为任何受到恩惠的人都应该铭记自己的恩德。
而燕逍,显然没有做到这一点。
他在冷宫中长大,能交心的人极少,燕逍与他在彼此境遇都艰难的时候相遇,算是一个意外。
而燕逍的“背叛”,于萧疏而言,也更为难以接受,甚至比银矿一案中,段鄂的背叛使得他失去大半势力更加来得让他暴怒。
他捏紧拳头,突然冷笑出声。
“兵部尚书是我的人,禁卫军首领也投诚于我,我却还要靠着礼部的装神弄鬼,才能成事?”
齐禹皱着眉,小心地问:“殿下的意思是?”
萧疏朝他们看了过去。
“我不想等了,不解决龙椅上的那个,除掉了谁都无用。”
在面前几个幕僚或惊恐或兴奋的神色中,萧疏做了最后的决定,“去把禁卫军首领和兵部那几个人叫过来,中秋,呵,父皇是该去祭天了。”
第83章
入了秋,天气也没见凉爽多少。
受北面旱情的影响,云州等州府今年的粮食亦略有减产。
北方和京师的消息不断传来,卜州旱情严重,暴-乱四起,朝中也不安稳,户部尚书被下了狱,临走前咬了五皇子那边一口,娄琼停职待查。
燕逍带着严舒和几个燕卫往飞燕山庄住了好几日,主要是处理收拢部分流民的事宜,直到近日才稍得空闲,重又回府。
京师的消息还未传来,倒是让他偷得了半日闲,能捧着本还未看过的兵书,坐在案前一面读着,一面看婢女们来来去去给古珀梳妆着裳。
他见古珀今日未作夫子打扮,而是换上了见客的侯府夫人装束,便挑了挑眉,问道:“今日不往求知院中去吗?”
古珀点点头,查看了一遍自己的日程安排,同他说道:“嗯,待会有些事,我邀了陈晔过来,之后要往弄玉院那边去。”
“陈姑娘?”燕逍想了想,“近来,祖母那边,常邀她过来?”
古珀想了想,点点头,“是。”
燕逍便想了想,恍然道:“你今日可忙碌?若是得闲,中午往祖母院中,一起陪她用个午膳吧……我们近来都无暇陪祖母,祖母虽然不说,大抵是有些不高兴了。”
古珀倒是没什么异议,道了声好。
燕逍想起什么,又问道:“求知院中人渐多,可还应付得来?”
古珀点点头,“嗯。”
“我听说你将季凉提为了管事?”燕逍又问。
古珀道:“是,比起专研那些项目,他在管理上更有些才能。”
“倒是甚少听你如此夸赞别人。”燕逍将目光转回手中的兵书,状若随意地说了一句。
古珀没听出来他话里真正的意思,居然又补充道:“他确实不错。我此前虽能直接做出周详计划,可缺少管理人员,总是有些意料之外的情况发生。他升任管事之后,求知院中的事宜便有条理多了。”
燕逍“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屋内一时沉默下来,梳妆的婢女为古珀别上最后一只金钗,安静地退下了。
古珀起身,来到燕逍面前。
自燕逍安静下来之后,她便分析了一阵,终于知道燕逍是有些不高兴了。
在一个人类男性面前,夸赞另一个人类男性,似乎会引起对方的不快。
“你别不高兴。”古珀道。
燕逍翻过一页,诧异抬头,“不高兴?”
“嗯。”古珀点点头,“你才是最好的。”
燕逍反应过来,面色不自觉红了红,他清了清嗓子,端正道:“本侯没有。”
两人正对峙间,门外传来声响,得到古珀的回应后,燕羽走了进来。
她福了福身子,行礼道:“侯爷,夫人。”
燕逍手中还执着书,古珀分出一点心神给她,“何事?”
碍于燕逍在场,燕羽似乎踟蹰了一阵,终究还是开口道:“夫人,陈姑娘,害了暑气,如今正在修宜院中。”
陈晔今日恰好过府作客,古珀有事想找她,便让身边的几个婢女过去燕老太太的院中相请。
此时虽是秋季,日头却依旧有几分热辣,陈晔近来因着为故去祖母祈福吃斋念佛,消瘦得厉害,害了暑期倒也不算意外。
古珀道:“可请府里的医者去看过了?”
燕羽顿了顿,道:“陈姑娘中暑气晕倒时,我们正遇见季管事往弄玉院送文函。当时情况危急,季管事便先行为姑娘诊治了。”
她口中的“季管事”,便是之前燕逍与古珀正在谈论的季凉。
燕逍闻言终于从桌上抬起头来,古珀则点点头,“可无事了?”
燕羽回道:“陈姑娘晕倒的地方恰在修宜院旁,院中备用医者常用的工具和一些药物,加上季管事医术高超,我方才离开时,见陈姑娘已然清醒,能靠坐于床上轻声说话,想来是无大碍了。”
古珀点了点头,“那便好。”
燕逍显然是听出了燕羽话中更多的意思,他问道:“她将你们支开?”
这句话显得有些没头没尾,但燕羽却舒了一口气。
如果燕逍不问,她也正发愁如何同古珀解释这件事。
于是她当即点点头,“陈姑娘将我支开,似是有话要同季管事说……燕翎姐姐还守在门外,吩咐婢子过来同夫人禀告。”
古珀手下的几个婢女跟在古珀身边,对着陈晔的事情多有了解。她们知道陈晔的遭遇与秉性,也知道陈晔此人在古珀眼中是有些不一样的。
是以此次陈晔示意她们退避,虽然明知放陈晔季凉独处一室其实不合礼制,但燕翎犹豫了几瞬,仍是带着众人退下了。
此事要是换做燕老太太身边的老嬷,是决计不会同意的。
虽然燕翎只是带人守在未关的门外,也确实是为两人创造了一个较为私密的空间。
随后,燕翎派燕羽先行回来,一是说明她们回程延误的事由,二则,也是想询问古珀接下来的意思。
古珀有些疑惑,她一向来搞不懂,也懒得去理解这种人际往来中的关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