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理不在声高”
“怎么不是别人?”
刚才那两人说的这话也着了魔似的在他们脑海中不断回荡,一遍又一遍,挥之不去。
是啊,如果不是他,他急什么,怕什么?
这里这么多人,怎么偏偏就是他了?
对了,说起来,好像他是第一个来的,听说对定国公可奉承的紧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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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没我的份儿?”晏骄惊讶的都站起来了,脸上写满失望。
庞牧失笑,招招手示意她坐下,耐心解释道:“毕竟咱们是要送上门去被人打劫,多少有些风险的。”
齐远等人也道:“是啊是啊,你就在这里等消息吧,后面审案子且有你施展的机会呢!”
晏骄也知道他们说的是事情,倒也没有胡闹,不过终究有些没精打采的。
事情是这样的:简单粗暴的使用了离间计后,众人又定下来钓鱼执法的计划。毕竟根据高崎提供的线索,那些水匪抢劫的财物应该已经全都挥霍掉了,即便他们端了贼巢,没有物证也不能定案。
所以拿现行就很关键了。
庞牧的意思是除了他们来时乘坐的大船之外,再跟一艘用石子等物伪装的小货船,给人造成一种外地富户搬家或是大举探亲的错觉。
毕竟年底了,不光老百姓,罪犯也要过年不是?而且又有那么多人,若是目标小了,很难一网打尽;可若是目标过大,又有直接放弃的可能,所以两艘船才最好。
晏骄自觉自己水性出类拔萃,这两年身手又有了长足进步,等闲三两个男人近不得身,正摩拳擦掌准备呢,结果发现“首发名单”里竟然没有自己!
被点为冲锋小队一员的白宁安慰道:“这不是闹着玩的,刀枪无眼,你又没用过兵器,到时候乱起来磕着碰着不是耍处。”
去不成是一回事,可说自己没用过兵器就不能忍了,晏骄哼哼两声,忍不住小声替自己正名,“那我以前也用过锅嘛……”
这话说的,她自己都脸红。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哄堂大笑起来。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单纯剿灭水匪, 两百人足矣, 反而是一干官员的处置更为麻烦。
薛路被撵出驿站之后的第三天, 其余官员也陆续离开, 明知他们不干净,却又不能直接杀了完事……想要活捉, 还要带着证据的活捉,总是难免投鼠忌器。每家派去几十人暗中监视防备, 零零碎碎加起来,八百人就剩不下多少了。
驿站距离水匪老巢尚有两日路程, 但八百官军同时入城阵仗不小, 再结合数名官员集体停驻驿站的动静, 很容易打草惊蛇。
卫所派来的是千户韩简,不大到四十岁, 也是老行伍了。他看过庞牧的书信之后,当即命手下几个百户将船只和个人装扮都伪装了, 小拨直接奔赴约定的几个衙门外暗中观察,余下的几波则分别装扮成走亲戚的大户、做买卖的货贩等,或停泊码头,或入住客栈,他自己则直奔驿站而来。
韩简也是爽快人, 跟庞牧等人相互见礼之后就感慨道:“说来惭愧,这点小事, 竟还要劳烦公爷费神。”
事情说大?还真不算大, 只是丢不起人。
他跟庞牧算是同行, 哪怕功绩不如对方,官衔待遇没有可比性,也知庞牧出于好意,但武人不服输的本能依旧令他觉得羞耻:
自家地盘上的事自己却几年没听见动静,非让外头的人拉起大旗来,这不是生生打脸吗?
庞牧道:“也怪不得你们,如今军政分开,你们只管练兵,下头的人一不上报二不求援,你们却从哪儿知道去?”
若真提前听见动静,保不齐又要被人弹劾手伸得太长。
这一番话算是说到韩简心里去了。
他百感交集的朝庞牧拱了拱手,憋了半天才闷声道:“如今,到底不比往年了。唉,罢了,不提了不提了。”
韩简常年待在地方上,对于军改所带来的感受远比庞牧更为深刻。
他不是糊涂人,自然明白眼下的局面乃是大势所趋,也是历朝历代发展的必然。但明白归明白,这种处处受人掣肘,稍微有点动作就被人猜忌来猜忌去的被动和憋屈,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不过说起来,他在卫所待着还算好的,好歹能带兵练兵,不管什么时候也还能挺胸抬头的说自己是武将。
可那些地方上的什么司马、巡检的,手底下就那么几个衙役,个顶个歪瓜裂枣,一鞭子下去不遮阴凉,文不成武不就,算哪门子武官?
韩简在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回,其实也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他很快将代表指挥权的令旗掏出来,递给庞牧,没想到庞牧却摇了摇头。
“韩千户莫要玩笑了,”庞牧爽朗笑道,“我连洑水都是这几日临时抱佛脚学的,更从未跟水军打过交道,哪里干得来这营生?”
韩简一愣,心脏突突直跳,掌心都发烫了,“那?”
庞牧笑着将他的手往回一推,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也是带兵的,自然明白对他们这些人而言,最无法接受的就是不懂的人瞎指挥。
不是怕抢功,而是怕死人。
小小一面令旗代表的,可是无数活生生的性命呐。
先帝驾崩前有几年疑心病发作的厉害,看谁都疑神疑鬼,最后甚至一意孤行的派了自己的心腹去做庞老将军的顶头上司。
说来好笑,一个连最基本的排兵布阵都不懂的家伙摇身一变成了三军元帅,身系数十万人的性命。
结果那一次,大禄迎来了几年不遇的惨败,九万将士枉死,之前花了两年时间熬战才打下来的三座城池在两个月内丢失……
先帝还在迟疑时,满朝文武已经被吓破了胆,压根儿不用人联络,纷纷争先恐后的上书。
一夜之间,仿佛所有人都放下党派之争,成了大公无私的忠臣,死谏的折子雪花一样飞到龙案之上……
韩简低头看了令旗许久,忽然站起身,长长地吐了口气,朝庞牧一抱拳,“末将领命!”
上次打仗是什么时候的事,已经久的快要记不清了。
随着这一抱拳,他清晰的感受到身体深处某种被压抑已久的东西一点点挣脱束缚。
庞牧从来说到做到,承诺不插手指挥就真的半点不掺和,韩简排兵布阵的过程中他一句话没说。不过明显水军全新的作战方式令他感到新奇,围观过程中频频点头。
庞牧的全力配合和退让令韩简欣喜不已,于是很爽快的将留在陆地监视一众官员的士兵交到他手中,庞牧并未推辞。
能在虎狼潭一带装瞎混到现在的官员没有纯粹的无辜者,当然,他们也不是傻子。
离间计确实起效了,但那些官员同时也起了疑心,半信半疑的回家之后并未轻举妄动。
对薛路这个关键人物,庞牧特意委派小五暗中监视。
小五最擅长藏匿行迹探听消息,如果他都发现不了什么,那么也就不必指望旁人了。
回到衙门之后,薛路并未表现出一丝异常,依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不是小五曾亲眼目睹他被迫离开驿站之前的失态,又一路眼珠不错的跟回来,几乎要怀疑眼前的薛路是被人冒名顶替的了。
晏骄道:“很沉得住气啊。”
庞牧把小五传回来的纸条在掌心敲了几下,然后放在蜡烛上点燃了,“情理之中的事。”
晏骄不太喜欢眼下这种被动的局面,“那要是一直没动静?”
离间计什么的,不就打水漂了吗?
庞牧笑了笑,“不会的。”
要知道同一批来的可是足足有十多位官员呢,那些人家世不一、经历各异,现在的官阶和面临的实际情况也不同,这也就意味着,哪怕同样的事情落在他们头上,即将到来的后果也有天壤之别。
薛路能做到知府的位置,有现在的表现并不奇怪,可其他人能顶住各方面的压力吗?
只怕未必。
而只要有一个人崩溃,那么他们就能顺着这个口子,一鼓作气的撕下去。
因为准备比较充分,韩简指挥的战斗远比想象中结束的更快。
“一多半都是亡命徒,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东西,没法子叫他们束手就擒……”归来的韩简脸上冒出来一层细细密密的胡茬子,虽然有些疲惫,但也难掩兴奋之情,毕竟这两年天下大定,想找场像模像样的仗打都不容易。虽然只是双方参战人数几百的小规模战役,他已经很知足了。
那些水匪基本都是附近的泼皮无赖,或许早年还怕官兵,但这几年作奸犯科下来,胆子早已经大了,只怕恨不得捅下天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劝降想都别想。
当出去喊话的人顶着漫天箭雨回来时,韩简就知道只能强攻,只有先打的对方疼了怕了才有进行下一步的可能。
事实也确实如此,他带去的人一口气杀了二十多个水匪,把那一带的水域都染红之后,这才有人怕了……
“咱们的人有伤亡吗?”庞牧显然更关心这个。
韩简点头,“有,死了一个,伤了九个,不过只有一个重伤,养几个月也就行了。”
当年的老兵们已经退的差不多了,如今他手下带的大多是新兵蛋子,虽然平时没缺了训练,但真正意义上的战斗毕竟不是友军对练能比的。作为第一次真刀真枪干仗的队伍,有这个低战损已经很不错了。
水匪的实际情况比高崎说的还要强一些,头领倒是五个没错,不过喽啰的数量已经到了六十多人,而留在大本营洗衣做饭等搞后勤的也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甚至韩简手下重伤的那个就是因为轻敌,被一个洗衣裳的大娘一刀扎在肚皮上,险些回不来了。
跟敌人面对面打硬仗伤了残了都不丢人,可这个?
说起这事儿韩简还有些羞耻,“太大意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那些水匪整年干的都是亡命营生,跟他们混在一起的亲朋好友怎么可能不知道?
既然明知干的是掉脑袋的买卖还上赶着凑上去,肯定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庞牧摇头,“不是大意,而是他们还不是合格的士兵。”
真正上过战场的人才会明白,永远不能轻视任何一个出现在敌方阵营的人,不管对方是老人还是小孩,是男人还是女人,抑或是看上去脆弱无助的孕妇。而显然韩简带的那些新兵完全没有这种觉悟,思想中还保留着原来老百姓的那一套,所以……没死算他命大。
韩简怔了下,然后点头,“您说的是。”
想了下,他又道:“有了这一回经验,想必那些人都能长记性了。对了公爷,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凉拌,”庞牧说了句从晏骄那儿学到的俏皮话,虽然是玩笑的口吻,说出来的话可一点儿都不含糊,“按律量刑,该杀的杀、该关的关,该流放的就流放,回头咱们分头递折子就是了。”
水匪倒是好办,庞牧完全可以就地处置,真正难办的是那些官员,还得细细掰扯。
不过得尽快,不然就赶不上廖先生师父的寿辰了,那可是大大的不美。
于是他连夜开审。
五个水匪头子死了三个,那个以嫖/娼为唯一消遣的孟老三神奇的活了下来,并且在公堂之上大言不惭的叫嚣他们这是劫富济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