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蝉眼眶一酸,感动得差点掉下泪来:“哥哥,其实我……”
江寻鹤“嗯”一声,等着她说下去。
“其实我——”系统“滴滴滴”拉响警报,衔蝉头疼欲裂,立刻改口:“没没没、没什么,我一点事儿都没有!”
江寻鹤不善言辞,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出这件事于妹妹来说可能难以启齿,故而他很识相地提前离开了。
江门宗的少主大人在屋外徘徊了两圈,遇见和他一样前来看望江衔蝉的人,一律不留情面地回绝了。那些师弟们对他不近人情的做法颇为不认同:“少主,小师妹身子不适,大家来看一眼是应该的。”
江寻鹤冷着脸:“她没空见人,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诸位请回吧。”
众弟子:“……”
这一脸欠他钱的表情,真的是在表示感谢吗?
然而他们不知道,堂堂的少主大人此刻心里充满了愧疚。
作为兄长,他竟不知小妹何时变得如此不正常,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不安,罔论他三翻四次任她置于险生之境。
况且原本,她是很乐意向自己倾吐难处的。
既然如此,那就让她一个人好好冷静。这件事也暂时先别告诉父亲,省得他脾气暴躁,又错以为小妹惹了什么事。
江寻鹤头疼地叹了口气,指尖闪起一抹微光,召出了决浮尘。通体莹白的细剑漂浮在半空,它的主人郑重地下了命令:“从现在开始,所有人不准踏入此处半步。”
*
夜色如水,案头烛光跳跃,朱底绣金莲的红罗伞静静躺在案上。景箫撑着脸,看了它有足足半个时辰。
法器对他们这些修士来说,是等同于生命的存在,他头一回遇到会把自己的法器忘在别人那里的。
好吧,退一步讲,她把这玩意留下,是为了给自己疗伤……
大约是下午背她回去时,跟她打了一路的太极,景箫一个大意,自己也忘了把这东西还给她,而她竟然也没派人过来向他索要。
他向来不喜欢欠人东西,和这把伞过一夜,简直是要他失眠,难道要亲自还回去?
景箫瞥了眼窗外高悬的大月亮。
开什么玩笑。
她自己粗心大意,关自己何事?
他把红罗伞随手扔在一旁,将门锁死,熄了灯准备歇息。
半个时辰后,景箫沉着脸从窗户跳了出来。
石龛里亮着火光,今晚江衔蝉住处多了几名巡夜奴仆,手里提着灯笼,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你觉不觉得……大小姐这几日有点怪?”
“岂止是怪!那沁水姐姐伺候了大小姐十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却二话不说,连夜赶走沁水姐姐,真不知又是谁惹到了她!”
“你别说,我昨天还看到她在那又哭又笑地捶床呢!”
“好可怕,不是会受了什么刺激,疯了吧?”
景箫从拐角处一片浓墨般的阴影中走出,抱起手耐心地等两人从面前走过,直至灯笼橘黄色的光辉晃动着消失。
窗户中流淌出一片明亮的光,照亮了窗前一株郁郁葱葱的海棠树,白日灿若流霞的海棠花在夜色中笼上了一层素淡的光辉,娇羞地躲藏在绿叶下。
江衔蝉也没有歇息。
景箫向那扇窗户弹了一粒小石子,大约动静不够大,里面的人没反应,他只好往前走了一步,捡了一粒更大的。
石块在手里抛了抛,确认力度不会大到把窗户打破,正欲弹出,一阵夜风飒飒吹过,将满树海棠吹得簌簌作响,浅粉色的花瓣沿着他衣襟袖角滚落,仿佛落了一肩的雪。
在这阵无香自醉的芳菲雨中,景箫本能地察觉到一丝异常。
他才刚跨出一步便一动不动地静止在原地,直至风卷走最后一片花瓣。下一瞬间,他猛然提气,几步踩上海棠树,借力后翻至身后两人高的假山上。而他原本所站的地方,一排寒光凛冽的利剑拔地而起,紧咬着他的踪迹直至假山下。
若他晚躲一步,或许会被戳穿成筛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后天更,继续支持啊(/?\*)
第19章 指甲是拿来割你狗头的
眼角光影一闪,藻榭交错的庭院里多了抹白衣蹁跹的身影。
江寻鹤缓步走到海棠树下,望着假山上的景箫:“景师弟,这么晚了你来此处作甚?”
他居然在江衔蝉住处前布下剑阵,剑阵前脚启动,后脚他便神速地出现在了这里。
这不近人情的家伙,自己的家人倒是保护得密不透风。
景箫这么想着,却见那排威风凛凛的剑阵转瞬间化作点点萤光散去,只剩一张纸符晃晃悠悠飘落在地。他面容微微扭曲,嘲讽的笑僵在嘴角。
剑出而不见血,居然只是空有其表,拿来吓唬人的吗?
他抬眼看向江寻鹤,他正将那纸符收入袖中,决浮尘安安静静地挂在他腰间,全无嗜血的痕迹。
江寻鹤的手下留情反倒让景箫觉得无趣,他面上不动声色,从假山一跃而下,朝江寻鹤拱手行了一礼,坦然自若道:“我斗胆一问,少主为何在此处布下剑阵,听闻小师妹受了伤,难道我们这些同门师兄,来看望一两眼也不行吗?”
他大概不知道,今日下午和他一样来慰问的弟子都被江寻鹤无情赶走。所以哪怕他现下说得如何再坦荡,江寻鹤面色反而变得愈加不悦。
“小妹受了重伤,需要静养。”他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遍:“她静养的这几日,暂时不便见人,你的心意我领了,现在你回去吧。”
景箫想到方才两名下人的闲言碎语,眉尖一动,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关切神色:“受了重伤,什么重伤?”
“她被噬魂兽所伤,毒素还未除干净。”
江寻鹤多看了少年几眼。
他是立于峰顶之人,不免会有几分孤傲,整个江门宗能让他记住的除了家人长老便是沐青鸢,未曾对其他弟子多加关注,但这个少年却是例外。从一头邪兽手底下救出两个人,还逼得它抛下了自己的猎物,这可不是普通低阶弟子能做到的。
景箫则有些始料未及。
想来想去,江衔蝉一路划水,唯一受的伤是替自己挡下了一记重击。
虽然那应该是替江寻鹤挡的。她那时将自己错认为兄长后的表情,现在想起来仍是觉得十分有趣。
思及至此,他再看向江寻鹤的目光便有些微妙,而江寻鹤看他的目光亦带着狐疑。
“你还没回答我,这么晚来此处作甚?”
“小师妹的红罗伞忘在了我这,我此来特意物归原主。”景箫拿出这柄朱红小巧的伞,一五一十地解释前因后果:“那日我受了伤,小师妹用它来替我治疗,后来便忘在了我这里,直至今日才想起。未能及时送还,还请少主莫要介怀。”
他的解释没有任何问题,换做江寻鹤自己也会这样做。他觉得奇怪的是,江衔蝉向来任性,无论身在何处,这把红罗伞从不离身。
因为那是他送给她的礼物。
江寻鹤觉得自己愈发猜不透妹妹的心思了,他沉默了一会,觉得自己或许不该多管闲事,伸手欲接过红罗伞:“我会给小妹送去的,你先回吧。”
却接了个空。
景箫扬起一个单纯无害的笑:“我想当面道谢,还请少主通融。”
“当面?”江寻鹤唇线崩得笔直,面无表情,目光却逐渐凌厉起来。随着他启唇话落,一缕轻缓的风从两人脚底旋起,尘埃轻浮,如烟似霭。
眨眼间狂风骤起,如锋似刃,衣袍猎猎作响。
“夜半更深,你不觉得不大合适?”
“不合适吗?”少年的发带在风中宛若白蝶扑簌的翅膀,岿然不动地立在原地,指着头顶的大月亮,语气轻松:“只不过上回小师妹给我送药的时候,也是在这样明亮的月色下。”
“……”江寻鹤额角突突跳了两下。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吵?”窗户猛地被人推开,衔蝉披着外袍,揉着惺忪的睡眼,刚探出头便被糊了一脸狂风花粉,她艰难地眯起眼看清庭院中对峙的两人,脑袋一下子大了:“……怎么是你们两个?”
“你有一样东西忘在了我这里。”衔蝉的出现让这股风逐渐停歇,景箫得以迈开步子走到窗台下,光影在他面上交织着流转,映得一双水润的眼眸明晦不定,“这是你的红罗伞,给我治疗的时候沾了点血,不过你别担心,我洗干净了。”
他隔着窗将伞柄塞进已经完全愣住了的衔蝉手里,眉宇间落下一片阴影,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她手:“这么重要的东西,以后可别弄丢了,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么好心的。”
衔蝉:……!!=口=
她心里滚过一片弹幕“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忘在他那我特么是傻逼吧!!”“这么晚了来我这一定是心怀不轨吧!!”“我是不是应该示威一下反正有哥哥在不虚的吧!!”
“真是麻烦景师兄了。”衔蝉扬起脸真切地道了声谢,露出甜丝丝的酒窝。同时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反客为主地握住了他的手。
手上骤然一暖,随即又一痛,景箫低头一看:“……你是不是应该剪剪指甲了?”
“师兄不懂,我正致力于把指甲留到两寸长。”
“为什么?”
因为可以用“指甲刀”割下你的狗头。
衔蝉捂脸偷笑,落在对方眼里竟有一种娇羞的错觉,“因为那样好看。”
“……”
两人一个站在沐浴着烛光站在窗内,一个披着月光立于窗前,倒像是一对月下幽会的小情侣。被遗忘在一旁的江寻鹤迷茫地看着江衔蝉的表情,他已经好久没从小妹脸上看到如此甜蜜的笑容。
这样的笑,好像沐师妹偶尔也对自己露出过。
他捏住决浮尘的手紧了紧,忽又松开,也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
等衔蝉体内毒素除尽后,她也能出来活动了。师长们给她送药送慰问,着实让她享受了一波被众人关心的感觉。
双眸微阖,默念咒语,手指间符箓火焰暴涨,将一截柳妖的死尸烧得干干净净。
衔蝉松了口气,慢慢睁开眼。
太好了,这样下去,若是最后不得已要和景箫正面硬肛,她至少可以逃跑。
“小师妹进步很大,不过你还没有发挥出驱鬼符真正的威力。”好心指导她的师兄纠正着她的错误:“你看,应该是这样做的……”
景箫百无聊赖地撑着脸,看身旁两人不厌其烦地探讨难题。
那师兄年纪也不大,坐在江衔蝉对面,耐心地解释:“你看,手势应当这样摆。”
景箫不屑地移开目光,若是作战的时候也这样叽叽歪歪地摆手势,自己还没准备好,对面的邪物就能把你撕成碎片。
偏偏衔蝉奉之为圭臬,恍然大悟般长长地“哦”了一声,拍手称赞:“师兄你好厉害!”
“哈哈哈,小师妹过誉了,都是先生课上讲过的,你前几日负伤在家没听到。”
菜鸡互啄不过如此,就那老古板的屁话还信。
“……诶,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小师妹不介意的话,师兄手把手来教你。”
景箫瞳孔微颤。
鬼使神差地,他摊开自己的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不久前手把手时的温度。
这几日一直觉得江衔蝉有些不对劲。
她面色苍白地回到众人中,收下他们的一句句慰问与关怀,每个人都似乎成了生死之交,唯独对自己倒是变得若即若离起来。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他唯一一次没有控制住情绪,是在怀疑她并非江衔蝉本人后,不过那很快证明这不过是他一个一厢情愿的误会。
所以,到底是哪里有了纰漏?
他心情复杂地将散落在书本上的海棠花瓣拂落,余光留意着身旁的动静。那年轻弟子的手已经伸上前,虚虚地拢着她,亲密但不逾越。
景箫将书翻开,一目十行地看完,却是连半个字也没记进去。他又翻过一页,发现这页中竟夹着一片海棠花瓣,许是不知何时飘进来的,干瘪而丑陋。
若是多愁善感的文人见了,定会感叹可惜可惜,世间万物有灵,这花瓣本是红袖添香的命,却不想空等了一整个春天,直至韶光逝去,芳华不再。
景箫没想这么多,只是抬头看着窗外那株已被秋风催去了半数花叶的海棠树,心道这真是个令人不舒服的位置。
不舒服,总想做点什么……
衔蝉闭上眼,还没开始念咒,两指间夹着的符箓被人猛地抽走了。
火焰蹿出整整半人高,将她面前整株柳妖裹成了一只火球。从火势暴涨,到妖物发出痛苦的嚎叫,再到一切化作青烟飘散,整个过程不过两个弹指的时间。
“好、好快。”愣了半晌后,那年轻的师兄发出一声慨叹。
快到连念咒也来不及,或者说,根本不需要念咒。
他回头对衔蝉道:“小师妹,你旁边就坐着大佬呢,哎哎,看来用不到师兄班门弄斧啦。”说着不好意思地站起来,给景箫腾出了位置。
景箫未发一言,也没堂而皇之坐下来,只站在一旁,脸上没有得意,没有炫耀,空荡荡的像一张白纸。
这家伙搞什么鬼?
衔蝉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笑:“景师兄,你在搞……你在干什么啊?”
他偏头看向窗外,毫无起伏地吐出两个字:“错的。”
“啊?”
“他教的,是错的。”他回首对上江衔蝉的目光,认真地说:“这样在实战中,你会死。”
“……”
被一个资历比自己还小的弟子不留情面地否认,那年轻师兄尴尬得快要自闭了,捧着两只蛋花眼跑远了。
衔蝉的尔康手绝望地停顿在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