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长身玉立的身影微微一动,朝此处看来。衔蝉快步上前,只盼着赶紧将这令人尴尬的剧情结束掉,好回去看看小白莲恢复得如何了。
就在此时,一道劲风呼啸着刮过,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腥味。
更远的浓雾中亮起两点血光,宛若野兽的双目。它悄无声息地靠近,死气沉沉地吐息,臃肿巨大的身躯包裹在瘴气之中,勾勒出一个嶙峋凹凸的轮廓。
它就在“江寻鹤”身后,而他毫无防备。
衔蝉手脚都凉了。
那庞大的头颅中又伸出一条柔韧的舌头来,电光石火之际,她足下轻点,默念咒语,红罗伞却未应声召来。
她头脑霎时一片空白,不知这是因为自身功夫不到家,还是系统又出了什么BUG。可面前的人是主角,主角稀里糊涂地在剧情三分之一处领便当,她的任务也就到此为止了,这定然不成。
衔蝉空白的大脑继而一热,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血红的舌头擦肩而过,只差一点便将她右肩戳出一个窟窿。
即便勉强虎口逃生,舌头上的倒刺仍是伤到了肩膀,那一片火辣辣地疼,她瞬间变得浑身僵硬,勉强抬头一看,这一眼差点让她叫出声,幸好舌头麻了。
哪怕看过原书的描写,她还是接受不了噬魂兽其实是一只巨型蟾蜍的现实。
大蟾蜍两眼暴突,腮囊一股一股的,甩着腥红的舌头,再次朝两人抽来。
“江寻鹤”不等衔蝉开口提醒,干脆利落地压着她肩就势一滚,躲过一击。他掌心飞出一道符箓,正正好贴在蟾蜍的舌头上,将这根柔韧得如毒蛇一般的东西炸得鲜血淋漓。
“哥哥,沐师姐她……”衔蝉舌根也麻了,话说一半,看清面前人的模样,她双眼倏地瞪大。
“小师妹看上去很失望啊。”景箫眯起眼笑:“是不是,救错人了?”
“……”
他将浑身被毒素麻痹得无法动弹的江衔蝉放在地上,和昏迷的沐青鸢靠在一起,期间衔蝉眼睛瞪得溜圆,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可他貌似没有听她解释的意图,给两人周围布上结界,自己一人上去对付那只大癞□□了。
噬魂兽被方才那一炸,几乎炸烂了整条舌头,“哧溜”一声吐出腮囊中四个魂魄,抛下这些累赘后逃得飞快。
四个滑腻腻的、半透明的魂体重见天日,小姑娘手中攥着泥人,慢悠悠睁开眼,一抹凛冽刀光刺到眼前,她吓得往后拼命躲去,求饶道:“道长饶命!我、我是好人!”
景箫半垂着眼,刀光映得他双眸如两点寒星。
对于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魂魄,他自然无暇关照,反手收回错骨,迈开步子,未料那瘦弱的女孩扑过来拉住他衣摆,明明十分害怕,却强撑着仰起脸道:“能不能……不要杀我哥哥?”
景箫微侧过脸。
“我、我知道,哥哥他人很凶,好多人不喜欢他,可他对我好,对娘亲、对弟弟们也很好,我、我们整个家,都靠着他一个人……我、我……”女孩涕泗横流,语无伦次,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是撑着双臂,将面前人衣摆抓得更紧。
“他、他不是故意要伤人的,是有妖物害他,道长,你把妖物杀了,别伤我哥哥好不好?”
她手里捏着的泥人,正正好,只缺了一张脸。
世人总是如此,将最好吃的葡萄留到最后,慢慢享受,把最重要的东西,也留到最后,倾注一腔心血去完成。
可往往,放久的葡萄会烂,久侯的心血也会变凉。
妹妹捏的泥人,老母端来的花生,两个弟弟守着锅里的粥,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迎接他们的家人。
圣人有他们的拥护者,所以四海为家,恶人无处可去,却也有殷殷而盼的家人。
景箫长久伫立。
他忽而生出一股暴躁,错骨发出一声争鸣,一股疾风骤起,袖袍猛然鼓胀,四周看热闹的小妖小鬼糟了池鱼之殃,被无形的刀光纷纷绞杀。
他目光缓缓下移,从齿缝间挤出两字:“放、手。”
女孩吓得瑟瑟发抖,再大的勇气也支撑不了她,在他冷意森然的目光下不自觉松了手。
恰这时,决浮尘的清啸翩然而至,江寻鹤白衣翩迁的身影从雾中现出。他看到满地血淋淋的尸体,又见景箫冷静地站在尸体中央,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景师弟,这些妖和鬼,都是你杀的?”
“误杀。”他不以为意地抬起眼,又微微眯起:“少主是来找沐师姐的吧?”
修为不足的弟子独自除妖时,的确会伤及周围小妖小鬼。若是沐青鸢在这,定会指责他缺乏同理心,但江寻鹤本就一副冰山心肠,对这种事并不上心,只随口一问而已。
可后半句话,却叫他脸色一动。
江寻鹤与这少年接触不多,乍一交锋,便敏锐地在他身上觉察出不对劲的地方,可又说不上来是何处不对劲。
景箫又似笑非笑道:“沐师姐中了毒瘴,就晕在后面树下,少主赶紧去找她吧。”
那女孩认得江寻鹤,哭哭啼啼地向他求救:“江公子……我哥哥他被邪祟抓走了,求求你救救她——”
景箫抱手,冷眼旁观。
“除妖要紧,既然你见过她,那她必定暂且无事。我相信他。”江寻鹤拂衣转身,低声说了句:“噬魂兽在哪?”
景箫低低哼了声:“它舌头被我炸烂了,逃不远,估计就在前面。”
“多谢你。”江寻鹤认真道谢:“你将这里四个魂魄引渡下山,我去解决那邪物。”
他身形一闪便消失无踪。景箫回首看着哆哆嗦嗦跪坐在地上的女孩,收刀入鞘,冷着脸道:“起来,跟我走。”
女孩刚见识了他残忍的一面,不知他是正是邪,是敌是友,胆战心惊地发问:“你、你不会杀我吧?”
他扯了下嘴角,别有深意道:“死一个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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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小白莲背我回家
江衔蝉看着景箫纵身消失在浓雾后,而她躺在冷冰冰的地面,无语问青天,只好再去戳系统:“他为什么会在这?”
“系统维——”
江衔蝉不耐烦地掐断了脑中的联系。
她心细如针,系统靠不上,便依着线索细细地理清思绪。
这回噬魂兽事件,本该只有沐青鸢和江寻鹤兄妹俩在场,压根不关景箫的事,更不是因常仁而起。
若要追源溯宗,应是她让常仁给景箫送药的那一晚。
那一晚,她去景箫房中,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不过那只是他尚未处理的伤口而已,这没什么值得关注的。
江衔蝉身体不能动,大脑却转得飞快。
她又想起之前撞在景箫身上时,他冷若深潭一般的眼眸,强迫她抬起头,目光如刀一般,一寸寸割碎她的脸。
她的脸……她的脸有什么好看的?
江衔蝉睫毛猛地一颤。
……花生!
她花生过敏,但脸没肿,因为那花生其实只是石砾。
心底仿佛有一根尖利的树枝,一点一点捅着那层蒙蔽着真相的薄纱,在某一个瞬间,脑中白光一闪,树枝的利缘破纱而出,整个人也如坠冰窖。
不对,不可能的,若真是如此,那也太荒唐了!
若真如此,那么从此刻起,她不再是洞若观火的下棋者,而是同样作为一枚被摆布的棋子,在这片黑暗森林中朝不保夕、步步为营地活着。
没有比这个更坑了。
她甚至开始怀疑江寻鹤与沐青鸢是否也会有异常。
沐青鸢此刻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她身边,同为天涯沦落人,身旁散落着几张未烧尽的纸符。
江衔蝉瞥了眼,第一眼以为是普通的符箓,第二眼认出这是避瘴符,直到第三眼,她觉得符咒字迹眼熟得诡异。
自己画的,当然眼熟!她还不耻下问,拿这个请教过景箫。
景箫又是何等明察秋毫,这种雕虫小技,只消看一眼,于他来说便如管中窥豹,她所有的汲汲营营,秋毫必现。
衔蝉想起身边一帮忘记管教的侍女,生无可恋地闭上眼。
好嘛!原主造的孽,又成了她头上的锅!
她头疼起来,这当口又传来急兜兜的脚步声,一抹白色身影当先闯入眼帘。衔蝉扭过僵硬的脖子,目光一亮:“哥哥,哥哥,我……”
紧接着,少年泼墨似的眉眼从乳白色的雾霭中显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委屈小师妹在地上躺这么久。”
“……”
委屈。
……个鬼啊!
“躺着,我带了解药来。”见她半仰着身子要起来,江寻鹤上前扶住了她,从灵囊中拿出两粒丹药,给两人喂下。衔蝉僵硬的身体慢慢恢复,撑起半个身子,不动声色地将地上的符箓压住,状似无意地问:“哥哥,沐姐姐怎么样了?”
“她一切无碍,你不必担心。”话这么说,但沐青鸢仍旧没有醒来的迹象。江寻鹤看她的目光里不觉带上几丝心疼,低低唤她。昏迷中的沐青鸢似是感应到了他的存在,蹙起秀眉,嗫嚅了一声“寻鹤”。
她头一歪,埋进了江寻鹤怀中。江寻鹤没有拒绝,反而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不用想也知,他的怀抱是极为舒服的。
看着两人当面秀恩爱,衔蝉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自在地偏过头,正对上景箫的目光。
她一瞬间汗毛倒竖,飞快地移开目光,却又怕景箫看出什么端倪,礼貌地朝他笑了笑,乔装成一无所知的模样。
目光一转,却见江寻鹤将沐青鸢背了起来,她连忙准备爬起来跟上,但一动不动地在地上躺了太久,半边身子都麻了,“哎哟”一声扑倒,脸朝地。
衔蝉一拳捶在落叶上:可恶,单身狗也是有尊严的!
一鼓作气爬起来,再次脸朝地。
头顶传来“噗嗤”轻笑,“小师妹,我背你吧。”
她大惊。
不需要!别过来!报警了!
这声音像催命恶鬼,衔蝉心里拉着警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三而垂死病中惊坐起,好不容易整个人都站起来了,脚腕不知何时崴了一下,才迈出第一步便软绵绵地往前扑,摔进了一双臂弯里。
“不不不——”衔蝉像是被开水烫到一般往后缩去,“我不要你背,我我我可以自己走——!”
“小师妹何必勉强自己,宁愿一瘸一拐地回去,也不愿师兄背你吗?”景箫笑眯眯的,语气轻柔,手上却暗暗用力,把她往身边带:“还是说,觉得师兄背不动你?”
“小妹,别任性。”江寻鹤无奈道:“你受了伤,不要勉强。”
衔蝉委委屈屈地乞求他:“可是、可是我想要哥哥背我……”
江寻鹤活了二十多年,头一回碰到这样的修罗场。
怀里抱着心爱的女人,从小疼到大的妹妹却也要他背,他又没有三头六臂,难道要一边一个,把两人扛在肩上回去?
景箫脸色微微沉了下去。
他莫名想到滚到田埂上的脆桃,那样甜蜜新鲜的桃子,可惜沾了污泥便什么都不是了。
思及至此,他手上力道不自觉加大,衔蝉本就不适,被抓得疼出了泪花。
这人果然不对劲!她以前是眼瞎了,以为他是朵纯洁无瑕等待爱之浇灌的小白莲,殊不知人家芯子里早就黑成了炭!
等等,自己如今抗拒得如此明显,若是不小心把他激怒,懒得跟自己装下去,直接痛下杀手,岂非得不偿失?
衔蝉挣扎的动作一顿,颤巍巍地抬起眼。少年墨玉般的眼中翻滚着乌黑的浪,仿佛无底黑洞,吸去了所有光芒,酝酿着风暴。
她艰难地吞咽一口,支吾着说:“那、那就麻烦景师兄了。”
他掀起眼睫,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她突然不挣扎了,像一只放弃了所有抵抗的白兔,瑟瑟缩缩地凑上前,凑到他尖利的爪牙下来。
乖驯得不像话。
说实话,这可比她以前傻乎乎地主动凑上来,要有意思得多。
他心情突然变好,眸中的风浪归于平静,双眼微弯:“那你要抓紧。”
作者有话要说: 反击篇开启
以及以后没有意外都在六点更
第16章 与小白莲互飙演技
景箫走在江寻鹤后头,隔了差不多三五步路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他身上除了有草木清香,还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细看他白皙的脸侧也被溅了一两滴血,惹眼得像朱砂痣。
衔蝉胆战心惊,想起书中描写,说他发怒时面上平静得可怕,却常常去后山虐杀小妖小鬼发泄怒火,犯下累累杀孽,最终郁结成魔。
所以,他是看自己不爽多久了?
恨得牙痒的仇人整日在面前晃荡,却还能装得如此若无其事,当真为难他了。
衔蝉默默深吸一口气。
飙演技嘛,她也可以的,苟到最后就是胜利。
许是察觉到她长久凝滞的目光,景箫微侧过头:“你在看什么?”
衔蝉无缝衔接地进入状态,若无其事地指着他脸侧的血:“师兄,你脸上有血。”
景箫脚步一顿,他两手勾着她双腿,不能腾出手来擦,蹙着眉头,正为难间,她掖着袖角,在他脸侧一蹭,动作轻得几乎不易察觉,仿佛一片羽毛悠悠飘落水面。
“已经没了。”她趴在他肩头,吐珠似的吐出一连串问题:“是猎捕噬魂兽沾到的吗,那噬魂兽现在在哪,常师兄的家人还好吗?”
景箫缓缓松懈下来。
他不知江衔蝉是真傻还是装傻,见了血迹也不怀疑,连珠炮似的抛出这么多问题,竟还有闲工夫去关心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