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箫见她不答,笑眯眯又问了一遍:“小师妹,你来这里作甚?”
衔蝉腿还软着,哆哆嗦嗦靠着墙壁站好,一面在心底唾弃自己胆小多疑,一面没好气道:“这里都是死人,我是担心你,才来找你——”
说到这里,景箫略显诧异地瞥她一眼,喉结一动,似是心中有话要问,却未问出口。
衔蝉察言观色,以为他没能发现这里的蹊跷,于是解释道:“那个常母是死人,且已死了好些时日了,至于那蹲在墙角玩泥巴的小丫头,应当也不是活人……”她面色一变:“常师兄遇了难,我们……是不是来晚了?”
奇怪。
她在心里嘀咕。
书中的常仁,怎么也不该是这个时候死,甚至他死了之后,家人还活了很久。
“系统,是不是又有BUG?”
系统:“系统维修中,请勿打扰。”
衔蝉:“……”
她习以为常,果断掐断了脑中的联系,专心于眼前的局面。
衔蝉跟着往里走,隐约有孩童的笑声,像是穿过层层隐蔽的空间,笑声被逐渐放大,一团浓郁呛人的白雾迎面扑来,浓雾散去,里头却是一副融融乐景。
两个总角之龄的孩童围在灶台前,笑嘻嘻地捧着脸,像是嗷嗷待哺的小雀。
而锅里的粥,早就烂得连渣子都不剩。
衔蝉喃喃道:“家人都出现了,常仁在哪?”
景箫没做声,一阵黑气在他手心聚拢,“错骨”悄无声息地现形,他执刀缓缓拨开似水浓雾,如同挑开层层叠叠的帐纱。
两人皆屏息凝神。
拨云见日。
骤然间,一道凌厉的白色气流猛然逼近!这气流奇快而又凶悍,如同冲刺着扑上来的猎豹,张开雪亮的獠牙似要将人撕碎。
衔蝉原先傍着景箫而立,现下明显感受到他周身一凛,宛若一张蓄势待发的弓,将她一推,自己足尖一点,飞身往后退避。
铛!
错骨与这头“猎豹”的獠牙锵然相撞,灵力调动到极致,周身的气流甚至被擦出股股白烟。
无论是气流中流窜着的刀光剑影,亦或是刀身上争鸣着的虎啸龙吟,都不是这逼仄的空间所能承受得了。
那厢众弟子正手忙脚乱地争吵着该用哪张符箓,忽听“砰”一声炸响,风雨飘摇中的茅草屋炸成了一堆茅草。
众弟子:“……”
一束白烟从爆炸的中心袅袅升起,短暂的安静过后,一道黑影迅速从众人头顶略过,冲入了茅屋后的深林。
这黑影长得像人,却是手脚并用,腰腹肌肉耸动,宛若一头四脚猛兽,一骑绝尘,快似闪电,让人望尘兴叹。
“好快!那是什么东西?”
“是……噬魂兽。”回答他的是一个低哑的嗓音。
景箫的身影从散去的白烟后露出,因猛然间强行调动灵力,五脏六腑都被震了一遍,震得口齿流血。他草草擦了擦血丝,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一步,眼神透露着决绝,咬牙道:“快去追上它!”
“这头噬魂兽凶悍至极,它占了常仁的修士之身,又吞了常家四口的魂魄,若让它下山,那些百姓定然活不了了!”
说到这地步,却还有人不懂:“等一等景师弟,你说那是噬魂兽,可噬魂兽只吃普通人的魂魄,它又如何能操控常仁的修士之身?”
不等景箫解释,已经有弟子替他回答:“让你上课不好好听!噬魂兽以魂为食,又能以魂体形态附身,皆因凡人三魂羸弱,修士有咒法护体,自然不能奈之分毫。”
“那常仁怎么还是着了道?”
“他傻了啊!心智迷失,人魂有缺,自然会被邪祟趁虚而入。”
这个时候,只听四声“咯拉”响起,四个死人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只剩一副骨架的常母、蹲在角落玩泥巴的幺妹和灶台旁的两个弟弟好似□□控的木偶,木木地朝黑影消失的地方走去。
“他们要去哪?”一名弟子下意识跟上,见其余人站在原地,表情迷茫,便也举棋不定地停下脚步,“我们……我们要追吗?”
“要追。”景箫斩钉截铁道:“那头噬魂兽刚吞下一个修士,没那么大胃口再吞四个,常家四口的魂魄,现下应当还在他腮囊中。这几人死去不久,魂魄残留的意识尚留在尸体中,所以一直在重复做死前的事情。他们应当在追自己的魂跟着他们,就能找到噬魂兽的踪迹。”
这番话说得众人白毛汗刷刷地掉。
前些天还和大伙一起打闹的同门,就这样死了。
魂魄被食,就不能入六道轮回,哪怕救回了他,剩下的残魂也只能永远当个孤魂野鬼,终年飘荡在野坟荒茔中。
那简直比死还恐怖。
“我们不能坐视不管,必须把那邪物抓住,至少得保护山下的百姓。”资历最大的弟子站了出来,有条不紊地安排众人:“景师弟受了伤,暂且不用和我们一块去,小师妹,你在这里照顾他。剩下的,都跟我来。”
脚步未动,忽闻半空一声清啸,两道身影如飒踏流星一般坠入密林中。
随之飞至众人面前的还有一张传音符:“下山保护村民,幽沼密林中的噬魂兽.交给我。”
波澜不惊的语气,好似在讨论午饭要吃什么。但这静若止水的声音却无疑成了惊涛骇浪中的一根稻草,茫茫汪洋中的一抹明灯,方才强装镇定指挥的弟子激动得热泪盈眶。
“是少主来了!”
决浮尘的剑气宛若一道横亘天地的巨大沟壑,往幽沼密林劈去,摧枯拉朽一般将劈倒了一大片树木,发出震天动地的声响。
确实是江寻鹤来了。
江衔蝉脑内久未做声的系统在这时有了动静:“剧情至三分之一,关键剧情,请宿主注意。”
她仰头呆愣愣地看着半空,江寻鹤身边另有一道暗红色的身影,那是沐青鸢。
这段情节里,原身偷偷替换了沐青鸢的符箓,导致她在抓捕噬魂兽的时候,因符咒反噬而受伤。
可是……
不对啊……
噬魂兽绝无可能在此时此地出现,更无可能附身在常仁身上。
衔蝉如泥塑木雕一般站在原地。
是不是哪里又搞错了?!
第13章 小白莲的白月光
剧情虽然变得处处异常,疑窦丛生,衔蝉却也没办法,她必须遵循系统的指示,扮好自己的角色。
其余人下山保护百姓,她战力最弱,负责在这里照顾受伤的景箫。
茅屋成了一地蓬草,人一走,更显荒凉。衔蝉这个时候应当偷偷摸摸到密林里找江寻鹤,没办法,这个妹子就是如此地喜欢作死。
可她也不能放着景箫不管,毕竟人家刚刚保护了自己。
说来奇怪,景箫的战力简直匪夷所思,每次都能在致命关头爆发,爆发之后便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他现在便靠着残垣断壁盘腿而坐,双眸微阖,正恢复灵力。
不管衔蝉在脑海跟系统吐槽了多少次“你让我现在放着他不管去找江寻鹤?你让我做一个如此薄情寡义的女人?你这样让我怎么温暖他攻略他?你你你——你有没有脑子?”
系统都是冷冰冰的一个态度:“剧情至三分之一,关键剧情,请宿主必须参与。”
衔蝉:“……”
如果机器人不算人,它确实没有脑子。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自己腰间摆设用的灵囊,忽地福至心头,灵机一动。
景箫感觉一股温暖的灵力流淌到心田。
他疑惑地抬头,只见头顶不知何时撑开一把红罗小伞,暖洋洋地笼罩着自己。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这把红罗伞有疗伤的功效?”衔蝉不无得意地说:“相当于是一个治疗结界,只要我灵力还在,什么邪祟都伤不了你。”
“……多谢。”没等她再次喜笑颜开,景箫冷不防道:“你是要走吗?”
衔蝉笑容僵住:“……”
“这个……额……是这样的,虽说哥哥赶来得及时,但他毕竟不了解此处的情况,不知道那噬魂兽的腮囊里还藏着四个魂魄。”她支支吾吾的,胡扯了一个理由:“我得去提醒哥哥一声,决浮尘威力太大,会误伤无辜。你在这疗伤,我很快就……”
她自己也觉得这借口别扭得很,最后一尾余音尚未落定,人已经逃也似的跑了。
景箫眼带嘲讽地看着她背影,平复了一下灵力,平稳而有力地站了起来,丝毫看不出是受过重伤的模样。
他走了几步,发现脚下始终有一抹暗红色如影随形,抬头一看,原来是衔蝉留下的红罗伞还在忠心耿耿地罩着他。他手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默念了一串咒,将伞收入自己灵囊中。
幽沼密林外罩了一层结界,江寻鹤立在树梢,双目紧紧盯着那道快似闪电的黑影,于某一个瞬间找到可趁之隙,剑光猛然俯冲刺去。与此同时,他脚下的树梢动了一下,仿佛只是一只鸟儿翩然飞起,下一刻整个人已不见踪影。
沐青鸢的身影出现在另一处地方,灿若红霞的虹练飘然落下。
紫色的瘴气愈来愈重,她从袖中拿出一张避瘴符,纸符燃烧出的烟雾驱赶了周身的瘴气,前路也愈发明朗开阔起来。
灌木丛“沙沙”拂动,一道血红色的长影闪电般伸出,朝沐青鸢背后刺去,她早有准备,袖中虹练绞上了这东西,狠狠一收,长影后又拖着一个巨大臃肿的黑影,被她甩了出去,落地声势浩大。
与此同时,她灵囊中的传音符震动起来,是江寻鹤略带担忧的声音:“我被那邪祟骗了,它可能朝你那去了,你小心!”
“……嗯,我知道,我这边没事。”沐青鸢抿了抿唇,唇边露出一个浅笑,正欲收回虹练,陡然间呼吸一窒,面色一瞬间变得青紫,瞥见身旁已成灰烬的纸符。
糟了,避瘴符这么快就燃尽了……
她咬破唇以维持清醒的意识,从灵囊中再次唤出一张,纸符燃起的火光照亮了她的脸,她的面色却没有恢复多少。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岔子……
“……青鸢,你怎么样了?”江寻鹤声音中的担忧更甚:“青鸢,你回答我一声!”
青紫的瘴气漫及沐青鸢指尖,她大口喘着气,靠着树干滑坐下来,声音细弱蚊蝇:“寻鹤……救……我……”
随之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隐约间一抹颀长人影出现在眼前,行走间博带当风,她喃喃:“寻……鹤……”
呼吸愈发困难,意识开始涣散,支撑不住,彻底晕了过去。
然而这声破碎的呼唤还是飘到了景箫的耳中,他看着面前人沉睡的脸,伏在眼上颤动着的睫羽,以及乌黑的双唇,惨白的脸色,无一处不昭示着:这个人,中毒了。
景箫伸手,触及自己胸腔处,似是低声呼唤,又似自言自语:“沐师姐……”
心脏仍在有力地跳动,内丹中翻滚着充沛的灵力。
他一低眼,再次看到沐青鸢袖中露出的一截虹练。
曾经在他眼里,如霓霞一般绚烂的虹练毫不犹豫地从此处穿了进去,将他的内丹绞成了成千上万的碎片。
这个人痛下杀手时,表情却是痛不欲生的,腮边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不住地跟他说:“对不起。”
内丹搅碎的巨痛中,景箫却在想: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何必再装腔作势地跟他道歉,难道他要记着这些话,再去阿鼻地狱投胎吗?
他从来便不是什么好人,只不过心中还存在着一丝天真的善念而已。最开始的时候,是江云逸给他容身之所,他便敬他畏他,哪怕他养女如何欺人太甚,他始终不敢动以杀心。
进退维谷,跋前疐后,如一头给自己戴着枷锁的猛兽,当没了掣肘的时候,这枷锁也迟早会有一天形同虚设。
彼时是沐青鸢对他关照有加,将他的枷锁一点一点又戴了回去。他心中唯二的两处柔软,都倾头倾脑交付给这两人。
直到昔日敬如生父的长辈暴毙而亡,昔日肝胆相照的同门刀剑相向。
得而复失,还不如一开始便一无所有。
景箫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指尖微调灵力,以他为中心,仿佛有一圈无形的涟漪震散至空气中,四周草木轻摇,不多时,数十张避瘴符幽幽明明地亮了起来,将瘴气一扫而空。
沐青鸢艰难的喘气声弱了下去,双眸却仍紧闭。
景箫眉间微蹙,闪过一丝疑惑,见她手中拿着烧了一半的避瘴符,半蹲着扫了一眼。
只一眼,蹊跷毕现。
他瞳孔微缩,将符箓执于手中再细看一遍,脸上浮现一层薄怒。
这避瘴符是假的!
而这符咒的笔迹,末端带着一个小勾,万分熟悉。
与此同时,林中传来一阵骚动,少女含着恐惧的呼唤,颤抖地飘来:“哥哥……你在这里吗?”
第14章 小白莲的怒火
衔蝉沿着系统指示的路线走,一面不紧不慢地呼唤着江寻鹤。
如若不出意外,江寻鹤此时会和沐青鸢在一块,而她要做的,就是当一根搅屎棍,不让两人有任何亲密无间合作的机会。
不仅如此,她还要当一只拖油瓶,让江寻鹤展现出对自己浓浓的兄妹情谊,最好浓到把一旁的沐青鸢淡忘。
衔蝉:……
不忍直视地捂脸,并给原身的作死举动做了评价。
智障。
浓郁的瘴气中,隐隐绰绰露出两道身影,一立一坐,隐约间亮着火光,与飘在衔蝉身旁的避瘴符交相呼应。
此时此地的两个人,还能有谁?
她提高声音,再次唤道:“哥哥!”